樊笼雀

　　整整一夜姜茵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可是究竟有没有睡着，她自己也不知道。

　　窗外到底还是迎来了天光，起床收拾好一切出门去找慕桪，却翻遍了整个别墅也寻不到他的人，手机始终关机。

　　打电话给梁铭，梁铭也只说不知道。

　　她知道慕桪在躲她，可是他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因为楼下没有车子发动的声音。

　　总不能去公司堵他，难道要闹得人尽皆知吗？慕桪当然也是笃定了她不会去公司堵他，何况，即便她去了，公司那么大，也一样是找不到人。

　　昨夜是在极端情绪下才用死来逼迫他签字，她当然不是一个受点打击就会轻生的人，也绝不会再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逼迫他出现去民政局离婚，这一点，他也是明白的。

　　但是做出离婚的选择绝不是她冲动之下的决定，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个婚，她离定了，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跟公司请了假，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提着行李箱走到楼下的时候，曼姨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问：“太太，您这是要出差吗？”

　　姜茵勾唇努力笑出来：“曼姨，谢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走了，保重。”

　　曼姨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茵蹲下|身子抱住奔到脚下撒娇的果果，竭尽全力忍着眼泪柔声说：“果果乖，妈咪走了，以后……以后不能再陪果果玩儿了，果果要听话，果果……果果不要想我……”

　　她怕自己马上就会哭出来，急忙起身拉着行李箱就走。

　　果果像似明白了妈咪是不要它了，扑上去死死咬住拉杆呜呜地叫着，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她用力去拽着行李箱，果果的叫声就更加揪心更加焦灼。

　　她死死咬着唇逼回眼中的泪，回头狠狠丢下行李箱大喝：“果果！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你懂了吗！”

　　果果像听懂了似的，慢慢松了口，歪着脑袋望着她低低哼哼着，眼睛里有什么水汪汪的东西在轻轻颤着，耸拉着耳朵，神情间漫开无尽的委屈和难过。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拉起行李箱冲出别墅，一直走一直走，突然，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立在前方不远处的男人，眼中的泪直直滚落下来。

　　寒风萧瑟，车水马龙的街边，古晔一袭灰色羊毛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默默望着她，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忧愁神伤。

　　他慢慢走到她身前，自口袋里摸出一方纯白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阿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就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怪你，你不需要自责。也请你帮我转告他，这个婚，我离定了，不管耗时多久，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古晔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跟她谈论这个问题，但是他实在是时间紧迫，又实在放心不下这两个人，叹了口气：“茵茵，我母亲身体出了些问题，我今天就要带着母亲去美国治疗，走之前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只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再好好考虑考虑。”

　　姜茵抬头看他，眼中又慢慢变得湿润，慢慢滴下泪来。

　　从她跟慕桪结婚的那天开始，古晔就一直在默默帮助她，如果没有古晔，刚开始那些痛苦难熬的时光，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挺过来，古晔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她的守护神了，不求回报的守护神。

　　她含泪锁眉：“伯母……严重吗？什么病症啊？”

　　古晔：“还好，不过是些老毛病，需要动手术，后期恢复也需要些时间，所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双手扶住她肩膀，神色极为严肃恳切：“茵茵，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算我求你。”

　　姜茵不想古晔再为他们的事情烦忧，点头应下：“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慕桪躲她一躲就是二十多天，从不回她电话，只是偶尔回她微信，只说很忙，之后再任她发什么，他都不回了。

　　这一天熬到夜里十二点给他打电话，他还真接了，声音里极为疲惫的样子：“茵茵。”

　　听到他疲倦的嗓音，她一时间不免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轻轻问了声：“还在忙？”

　　那头声音更为疲惫了：“是啊，好多文件需要处理，明天有个重要项目要谈。”

　　姜茵无可奈何，只说：“那你先忙吧。”

　　慕桪淡淡“嗯”了一声，又道了声“晚安”，挂断了电话。

　　安安静静的包厢里，顾旭言摇着手里的红酒杯，斜睨着慕桪：“桪哥，要是嫂子知道你又忽悠她，你更废了！”

　　慕桪紧锁眉头猛灌了口酒：“能怎么办，只有这样她才不忍心催我。那个女人看似冷血，骨子里最心软了，等她消气了再说吧。”

　　顾旭言啧啧叹息：“嫂子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既不贪你财，也不贪你色，想要打动这样的女人，恐怕唯有一颗真心喽！”

　　顾旭言想了想，凑到慕桪眼前一脸诚挚地奉劝：“桪哥，我觉得这样耗着根本不管用，你只能道歉，还要那种惊天地泣鬼神惨烈到不忍直视的诚心道歉，比如跪搓衣板啊、跪榴莲啊、跪键盘啊，桪哥，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慕桪默默看了他一眼 ：“滚。”

　　姜茵在梦中难受得醒过来，睁开眼睛直接奔去洗手间趴在马桶前呕吐起来，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吐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软绵绵地趴在马桶上呼呼喘气。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周了，一开始她只当自己是胃肠感冒，可是现在明显越来越不对。虽然她生理周期一向不太准时，像如今这样推迟二十多天的情况却还是头一次。

　　她双手捂住苍白的脸颊，不会吧，不会在这个时候中奖了吧！

　　虽然一直在吃避孕药，可是避孕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越想越害怕，穿上衣服跌跌撞撞飞奔下楼直奔药店而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财务总监究竟都汇报了些什么，慕桪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默默掰着指头算，已经整整三十天了，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而且近一周姜茵再也没有催过他，那是不是证明她已经消气了，他可以接老婆回家过年了。

　　越想心里越激荡，干脆把会议取消了，开车直接去了老房子，在老婆娘家等老婆下班，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婆哄回家过年。

　　他很早就偷偷配了老房子的钥匙，所以很顺利就进了屋子，楼房虽然老旧了些，却是整整洁洁的三室一厅，窄小却很温馨。

　　爱屋及乌的心态让他看到哪里都觉得舒心喜欢，摸摸这儿，看看那儿，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姜茵的卧室。十几平的卧室简单整洁，到处都是姜茵的气息，他一寸一寸流连着卧室里的装饰，摩挲着床头柜上的卡通闹钟都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其实卧室装修真的非常简洁，可是他就是觉得美好，连斑驳老旧的墙纸花纹他都觉得美好得不像话。

　　目光一转，隐约看到枕边似乎掖着什么东西，下意识抽出来看了一眼，然后他的世界就像似燃放了无边无垠的烟花，整个世界璀璨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狠狠揉了揉眼睛，当确定验孕棒上的的确确是清晰无比的两条红杠时，他差一点就要兴奋得直接从五楼跳下去了。

　　他要见到自己的女人，立刻！马上！

　　她有了他的孩子，为了孩子，她不会再离开他了！

　　如果她还在生气，他回去跪搓衣板、跪榴莲、跪键盘……跪什么都行，只要她能消气，只要她不离开他。

　　他拿出手机急忙打开卫星定位系统，现在是下班时间，他要确定她的位置，精准地找到她。

　　可是当他看到系统上显示的具体位置时，就像似从天堂跌入地狱，那缀满星辰的眸子瞬间沦为燃尽的死灰，空洞漆黑，戾气熏天。

　　系统显示姜茵的位置，

　　在人民医院。

　　一刻钟后，他赤红着双眼如一只发狂的困兽一般冲进病房，死死盯着倚靠在病床上面庞毫无一丝血色的姜茵，拼了命克制自己想冲上去掐死她的冲动，低声质问：“孩子呢？”

　　姜茵抬头看他，依旧是那样平静，像似那个孩子跟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静静地回答他：“没了。”

　　那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就像似世间最残暴的飓风，顷刻间摧毁了他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就那样看着她，像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像似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看了许久，直到眼前朦朦胧胧的，已经不能再看清病床上的女人，他终于沙哑地说出话来：“姜茵，你是我见过最残忍最狠绝的女人！我是有错，可是孩子没有错，那不只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离开我，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

　　他握紧青筋暴起的拳，咬紧牙关，一字一句：“你想离婚，好，我同意。”

　　姜茵始终平静，一直都是那样平静。

　　慕桪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门口，转身决然离去。

　　他恨透了这样平静的她，他再也不要看到这样子的她了，再也不要！

　　当慕桪绝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病房门口，姜茵伸手在枕下摸出一叠病例，眼中的泪终于无声无息跌落下来。

　　耳边犹自响起医生跟她的对话。

　　“你的子宫肌瘤已经超过十厘米，跟你长期服用紧急避孕药有一定关系，而且你已经出现先兆流产的迹象了，并且症状每日加重，以你目前的身体状态，我建议你做人工流产同时行肌瘤摘除术。”
　　“一定要流产吗？”

　　“你还年轻，想要孩子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以你目前子宫肌瘤的大小和位置来看，后期出现并发症的几率极高，何况你的身体状态真是太差了，真的没有必要用性命去拼一个孩子。”

　　是啊，她清晨还晕倒过一次，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她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原本这个孩子于她而言是个天大的意外，可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把这个孩子怎样的打算，可惜，他终究来的不是时候。

　　一周后，两人在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农历新年之前，他们结束了未满一年的婚姻。

　　出门的时候，慕桪递给她一张支票：“收下它，我们就两清了。”

　　姜茵下意识瞟了一眼，顶格的一个“1”字，后面全是“0”，她淡然接过支票，说了声：“好。”直接走向了民政局对面的银行。

　　身后的车子呼啸而去，在路过大桥的时候，一部装有卫星定位装置的手机从敞开的车窗抛出，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坠入飘满薄冰的江面，咚的一声，自碎裂的冰面一路下沉，直至江底。

　　从此，开始沉寂。

　　它不再有主人，也不会再有主人。

　　岁寒，本不该相交的两条平行线终究还是回归了各自的轨道，各自走向不可预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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