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胡照英现了狐狸身，下来时化为人身，向刘端云施个礼，说：“小狐胡照英叨扰。”
　　刘端云说：“先生客气，请坐。”

　　两个落了座，胡照英说：“将军慧眼识得我身，必非凡俗。敢问将军手下可有个野狼精？”
　　刘端云说：“没有。”
　　胡照英说：“将军可与田桐有婚约？”

　　刘端云说：“有。可是田桐已然决然与我退婚，将嫁与郑国丞相胡岩之子胡子健。”
　　胡照英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将军阻挠也是人之常情。”
　　刘端云说：“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不到，何恨焉？”

　　胡照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刘端云坦然自若。
　　胡照英说：“田桐已死，将军知否？”

　　刘端云一愣，叹一口气，面露凄怆，说：“怎么死的？”
　　胡照英一面细说，一面察颜观色，刘端云好似确实不知。
　　胡照英不禁猜忌被白墨上人骗了，野狼精想必刘端云也确实不知了，不禁有些失望。

　　刘端云听罢，对胡照英说：“先生此来，是为野狼精，还是为田桐，还是为我？”
　　胡照英说：“白墨上人要我来刺杀你们兄弟。”
　　刘端云微微笑道：“先生何不出手？”

　　胡照英也笑道：“凡俗事我不欲染指，诸侯争霸纷扰，将来迟早有人出来大一统，我搅和不搅和也是这么一回事。越来越觉得杀生恐有损我的道行，坏了我的事。”

　　刘端云说：“那先生怎么向白墨上人交待？”
　　胡照英说：“我只向我自己交待，他算什么。野狼精你确实不知？”
　　刘端云说：“确实不知。”

　　刘端云一面说，一面掐指算计，胡照英默默看着。
　　片刻，刘端云神色轻缓，说：“怎么田桐未死？”

　　（2）

　　胡照英两眼一亮，说：“哦？在哪里？”
　　刘端云说：“好似身陷囹圄，别的就算不出了。”
　　胡照英说：“再给算算野狼精。”

　　刘端云说：“因我与曾与田桐定婚，故此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算得。野狼精，却不知道他的来头，算不得。”

　　胡照英眼里一片迷蒙，刘端云说：“田桐下落还得找白墨上人吧？既然先生当日把她抛给了白墨上人。野狼精恐怕也得从白墨上人入手，既然他伪称野狼精是我手下。”

　　胡照英点点头，心里琢磨：野狼精既然和我一样来到此世，他必定会去找跟他同一灵魂的田桐，找到了田桐不愁找不到野狼精，说不定此时野狼精正在设法解救田桐哩。

　　胡照英回过神来，看刘端云也在出神，问道：“将军还念着田桐？”

　　刘端云说：“田桐之父田仲平与我兄弟交厚，莫名以谋逆抄家身死，我兄弟一直怀疑丞相管休仪陷害，可是又没有证据。田桐出逃到郑国又嫁与胡子健，应该算是好事，又出此不测之变，令人疑窦丛生。”

　　胡照英轻描淡写的说：“也没什么，历史上大都是这种事，尤其你们春秋战国。郑国要吞并你们黎国，结交你们丞相卖国，残害国之柱石，要不你们怎么倒呢？田仲平一定是发现了管休仪勾结胡岩，遂被灭口了呗。我再杀了你们兄弟，你们黎国还有谁？郑国一陈兵边境，黎国自然乖乖递降书顺表。”

　　刘端云一拍手，说：“正是，正是，我这就去找兄长商议，先生可愿跟我同去？”

　　（3）

　　胡照英说：“我就不搅和了，我也没有证据，事是这个事，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要我说，早日降了郑国，还免得百姓涂炭。可是你们古人都是死心眼儿，你们闹去吧，我去忙我的。”

　　胡照英一转身，风一样穿过窗缝走了。

　　于路捡了两个榆木疙瘩，变成刘端山、刘端云的人头，用布包了，回到白墨上人那里。
　　胡照英早编好了瞎话，打定主意：怎么说在我，信不信由他。

　　白墨上人不在，院子里阳光正好，几株发芽的大柳树散发着早春的气息。

　　胡照英把人头放在窗台上，拿了把椅子坐在树下，眯着眼，心里还是刘端云屋里摇曳的灯光，和那人。
　　不知为什么，有些缱绻。

　　不由得安慰自己：
　　美好的人到处都是，些微的留恋在所难免，也是爱慕，纯纯的，无关男女事。

　　旁边扑腾一声，胡照英扭头一看，刘端山的人头掉在地上，分为两半，变回榆木疙瘩。
　　白墨上人站在那里，挥剑又把刘端云的人头劈落地上，也是榆木疙瘩。

　　胡照英故作惊讶，跳起来，说：“上人，你这是何意？”
　　白墨上人说：“我还没问你，你这是何意？”
　　胡照英说：“难道上人是要把刘氏兄弟的人头当柴烧？”
　　白墨上人说：“不是你用榆木疙瘩来骗我？”

　　胡照英拉长了脸，说：“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才刺杀了刘氏兄弟，几乎回不来。上人不是卸磨杀驴，故意找我的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4）

　　白墨上人盯着胡照英看了良久，说：“你是怎么刺杀了刘氏兄弟？”
　　胡照英说：“人定时分，入室刺杀。出来时，遇见一个中年异士，厮杀半夜，夺路逃回。”
　　掀起袍子下摆，露出半截尾巴，说：“看，尾巴也掉了半截，要长出来，可费时日了。”

　　白墨上人哼哼两声，说：“不是我被骗，就是你被骗。刘氏兄弟殊非等闲，你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手，当然是假的。”

　　胡照英说：“我再去。”转身就走，等他挽留。却感觉背后阴风一凉，立即纵身跳到半空里，转身看时，白墨上人张着两只手臂，须发翘着，两条黑蛇直扑胡照英。

　　白墨上人说：“半截尾巴，呸，你晕厥时，我的神兵都剁不动你，你会被什么鬼剁了尾巴？”

　　胡照英说：“我晕厥时，你剁不动吗？我不知道哎，我清醒时是剁的动的，不信你剁剁看，当然我也不能让你剁。”躲过两个蛇头，放出一群红鸟，逃之夭夭。

　　白墨上人有个优点，从来是穷寇勿追，胡照英跑了一段路，回头看时，只剩下自己的红鸟跟着飞来，就收了法，回到四平和吴喜年的那个大柳林。

　　屋子已经没了，四平和吴喜年不知去向。
　　没人等待，胡照英心里颇有些失落。
　　忽见旁边一块大石底下草丛中露出一副布来，撬开了取布出来看，上写：城里西市贩鱼。
　　不禁笑了，把布一抖，原来是一条柳枝，撇在一边往城里来。

　　（5）

　　西市熙来攘往，胡照英走不多时，就望见一家鱼肆。
　　四平正在招呼生意，清甜的嗓音，真实的笑容，太阳照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光彩照人。

　　胡照英站在那里看着，四平真的朴实可爱，鲜活的生命就是那个样子，真是个美好的人呢。若能娶妻如此，必是有福之人。

　　胡照英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男女之爱，就像对刘端云一样，单纯的欣赏，爱世人的那个爱。

　　四平看到了胡照英，伸起手臂来招呼：“哥，你来了。”
　　胡照英心里一阵快意，跑到她面前，说：“你们好吗？”
　　四平说：“很好，很担心你来的，喜年在后面。”

　　胡照英站到柜台后面，跟四平一道招呼生意。
　　一个买鱼的大娘说：“吴嫂子，这位是谁呀。”
　　四平说：“我娘家哥哥。”
　　大娘说：“是个读书人呢。”

　　胡照英说：“略识几个字，不值得什么。”
　　大娘说：“啧啧啧，真是一表人才，做什么营生的？”
　　四平接道：“在丞相府上做事。”

　　大娘说：“我就说嘛，这气派定然有来头。怪不得你们夫妻能往丞相府上送鱼，赚钱，真赚钱。”
　　一路说，一路回头，一路艳羡的去了。

　　胡照英这才注意到四平的发式变了，越看越和做姑娘的时候不同了，平添风韵，言笑爽朗。
　　不禁心旌摇曳，问道：“你真的嫁与了吴喜年？”
　　四平低下头去摆弄着鱼，说：“是啊。”

　　胡照英长叹一口气，说：“极好，极好啊。”
　　四平说：“我坏了你的事吗？”
　　胡照英说：“我没事，没事。”

　　（6）

　　是啊，能娶到四平是吴喜年的福气，可是无论如何，胡照英也想像不出来四平会爱吴喜年。
　　吴喜年那种思想水平爱四平是当然的事，他好像谁都能爱，只要环境允许。

　　胡照英感到自己也不是天生就的情种，怎么就钟情于费明阁，干出甘愿离别父母，当狐狸精也要与费明阁结缘的事来。本以为天大的爱情，是不是一时冲动？

　　简直是一定的。
　　如今骑虎难下……不对，胡照英赶紧灭了这个念头，自己对费明阁确实是天大的爱情，命中注定。

　　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胡照英咬了咬牙，自勉：
　　自己就是尾生。

　　事已至此，是也是，不是也是。
　　心里有一点凉，怕自己再也回不到所来那一世，回不到家乡，见不到父母。
　　又叹一口气，命中有此，只有拼命努力，如今为爱情，为回到那一世，俨然成了一回事。

　　吴喜年斜披着外衣从里面走出来，端着饭，吆喝：“开饭了。”

　　一眼看到胡照英，愣了一下，变作笑脸，说：“照英，你回来了，太好了。你把田桐送还给胡子健，她又死于大火，我才娶了四平，你不恼吧？”

　　四平说：“丞相府大火，我们都听说了。”

　　胡照英说：“田桐未死，又出来一个野狼精，都是我要找的人。”
　　吴喜年说：“我一心跟四平过日子，你看在四平的面上，不要再折腾我们了。”
　　胡照英说：“嗯，我的事我自己了，你们过你们的，就此别过吧。”
　　四平说：“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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