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一路径直走到右监所在地，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阵男子的喧闹声，院子里的武器架上横七竖八地扔着铠甲和兵器，看来右监众人今日尚未出任务。
　　刚走进院子鲁曲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她，扯着嗓子喊：“你回来啦！”
　　众人都聚在日常休息的偏屋里围成了一堆。屋内众人都转过来往亦鸢这边看，这才发现他们在屋内架了个炉子正在烧汤。
　　鲁曲隔着炉子大喊的这一嗓子，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亦鸢身上。亦鸢被众人盯的有些局促。
　　李睿拨开众人从人群中探出脑袋，一拍大腿：“哎！看我这脑子，今儿亦鸢兄弟回来，我都忘了给大伙说了。”
　　说罢从屋里走了出来拉亦鸢进屋，只是一小会，众人恢复了喧闹。
　　亦鸢被李睿拉进来才发现屋内的炉子上原来正烧着羊肉汤，香气四溢。炕上的小几上放着几摞白面饼和大葱。
　　李睿晃了晃手，示意围着炉子的人腾出个能坐的地方，把亦鸢领着坐下了。
　　同僚们一一问候了她。
　　“兄弟吃早饭了没啊，没吃一起吃呗。”
　　“伤好利索了没？”
　　亦鸢客气回道：“还没吃，伤已经全好了。”
　　羊肉汤上咕嘟嘟翻滚着冒着热气，鲁曲盛了一碗殷勤的递到亦鸢手边。众人大笑，鲁曲身边的一个汉子在他脑袋上狠劲揉了几把。
　　“你这崽子，咋不给哥先盛呢？”
　　“亦鸢哥是我救命恩人，要没他我脑袋就被砸开瓢了。”
　　“那你这一碗汤也不够救命之恩，而且羊肉是李监带来的，汤是老刘煮的，你小子捡现成的。这样，今晚小鲁得请吃饭，朝晖馆，对不对？”
　　“就是，就是！”众人哄笑着起哄。
　　“我……我俸禄还不太够。”鲁曲嗫嚅着。
　　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那汉子在鲁曲头又上猛揉了几把，揉得鲁曲脑袋乱晃。整个屋子里热烘烘的，亦鸢几口羊肉汤入空腹，出了层薄汗，也放松不少。
　　从见到李睿开始，她一直留神众人的神情。众人言语间同以前一样，并未发现有异样，看来女身的事李睿没泄露给右监的其他人。
　　“哎呀，这日子越来越冷啊，马上就要入冬了，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右监众人闹腾着将锅中肉汤和小几上的面饼大葱都分着吃了。
　　吃过之后，李睿示意亦鸢随她到库房去，周围的同僚挤眉弄眼的朝亦鸢使眼色。亦鸢不知为何，故而有些紧张的跟着他来到库房。
　　李睿走向其中一个柜子，从腰间卸下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柜门，从中取出一个事物递给亦鸢，亦鸢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铁腰牌。样式和自己的木腰牌相仿的铜牌子，只是材质变成了铁的，中间自己的名字和右下角的“廷尉”二字都是一模一样的。
　　李睿道：“恭喜啊，兄弟。你这次野外任务立了大功，上头给你升官了，从今以后咱们右监里的‘丁酉’小队归你管了。”
　　亦鸢摩挲着铁牌子，道：“谢谢李哥。”
　　“谢我作甚，你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服气得很，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
　　听了这番话，亦鸢有些犹豫地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李睿。
　　李睿呵呵笑了起来，低声道：“亦鸢兄弟，你放心，这事咱廷尉府除了我谁都不知道。”
　　“这事”指的是什么是，二人心里都清楚，李睿这样一敞开说，亦鸢这段时间的焦虑便如冰雪消融般化解了。
　　既然都说开了，亦鸢就像探个究竟，李睿到底是怎么想的。
　　亦鸢道：“你为什么帮我……保守这事儿？”
　　李睿挠头苦笑道：“哥就是一平头百姓，在廷尉府谋个差事不容易，只想干好自己的活，不想得罪贵人，其他不该知道的一律跟咱没关系。”
　　亦鸢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因为自己身后的势力，她背后站着的是公子烜，是一众因君王扶持而刚崛起的新贵。这也就解释了这段时日在廷尉府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普通人只想求个安稳不想惹事，而世族的人被新贵的连番打击弄得焦头烂额，腾不出手去收拾她这个小小的廷尉军。
　　想到刚才李睿鼓励自己的话，亦鸢试探着问道：“李哥，你觉得像我这样的，能在廷尉府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吗？”
　　李睿道：“老实说，我不知道，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但是咱很好奇，也挺期待。”
　　亦鸢抿了抿有些干的嘴：“你不觉得我这样的身份应该和普通的一样，呆在自己该呆的地方吗？”
　　李睿看着亦鸢笑道：“我一开始是觉得你应该呆在自己的屋里。但兄弟你是真有本事啊，这点咱右监这么多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很期待你留下来。”
　　说完想伸手拍拍亦鸢的肩膀，手快挨上肩膀的时候，意识到了什么，干笑着在半空中虚晃了几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便收回手了。
　　亦鸢点点头，捏紧的手松开来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汗浸湿。于是随手在腿上抹了一把汗，将铁牌子系在腰上，木牌子卸下来郑重地交还给了李睿。
　　李睿看着她这一系列的举动，蓦然觉得很可爱。
　　真是奇怪，原先以为她是男子时，只觉得他不同人亲近、冷漠疏离得很，此番知道她的女身后再看她的行为举止，各种小动作、小眼神都好玩得紧，倒透着点谨小慎微的意味。
　　方才聚在偏屋里吃饭时，她偷看了自己很多眼，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对于李睿这种老鸟来说，只要留心了一个人，那人的细节举动便逃不开他的眼睛。亦鸢为什么看他，到底在担心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睿不仅感慨，本事确实过硬，只是在人情世故上还得磨练，这也许这就是靖华君要把她放廷尉府的原因吧。

　　今天一定是不宜出门，亦鸢带着丁酉小队做完任务后和众人在路边摊上吃饭，遇到了祁连琰。此将军硬挤进了众人的饭局。
　　亦鸢刚说完话就感觉身边挤过来一人，以为是蒋正找过来了，便往旁边让了让。察觉到饭桌上众人的静默，发觉不对劲儿，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居然是祁连琰。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亦鸢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笑道：“菜不错呀。”
　　昭国无人不知昭王亲封的驻边将军祁连琰。今日这样的一个大人物怎么突然降临同他们这群廷尉小兵一起挤在路边摊，一时间廷尉府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
　　祁连琰支起手肘，食指蜷起轻轻在下巴摩擦，道：“这菜还是有点素啊，小二！”
　　小二闻声忙不迭赶过来。祁连琰问小二还有什么好菜好酒，一番交流后，使唤小二又给两个
　　桌子多添了几道荤菜，各上了两坛酒。
　　祁连琰仿佛是没注意到众人的静默和尴尬，使唤小二给每个人倒酒，自来熟地开始与众人攀谈起来。
　　“边境伙食就不行，那儿都是大块牛羊肉炖煮，不如咱们都城的菜式花样多、味道好。哎呀，我在驻军地的时候就特别想念都城的酱鸡……”
　　亦鸢心里惊涛骇浪，但面上仍然需要装作波澜不惊。自从几个月前的擂台赛后，亦鸢就再没见过他，听说他一直在世家那边忙军务上的事。今日怎么突然现身还主动坐到了她的身边，想做什么？总之不会是想蹭个吃喝吧，静观其变。
　　祁连琰抄起筷子，催促道：“大伙愣着干什么，动筷子呀。”
　　亦鸢双手捧起酒杯，向周围晃一圈示意，紧接着向祁连琰敬酒。
　　“祁连将军，丁酉小队多谢您今日的款待。”
　　众人受意均起身向祁连琰举杯致谢。酒桌上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祁连琰笑意盈盈地同众人把盏。
　　看见祁连琰动了筷子，小队成员才纷纷拿起筷子。
　　饭席间祁连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队员们说闲话。
　　没过一会祁连琰就放下了筷子，众人也都谨慎的停筷。
　　祁连琰感叹了一下，说道：“看来我呆着大伙们没法好好吃饭。”
　　蒋正赶紧装模作样的接到：“哪里的话，将军您……”
　　祁连琰一挥手，挡住了蒋正的话，接着从自己的荷包中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笑道：“今天这段饭我请了，凑过来就是想和你们的队长聊聊。不知道亦鸢兄弟肯不肯赏个脸和我到别处吃饭，让其他兄弟在这儿自在吃。”
　　亦鸢觉得头大，这个祁连琰又要拉她吃饭。他祁连琰是世家的人，自己是公子的人，派系不同有什么好聊的。
　　祁连琰没容亦鸢更多的考虑，紧接着说道：“亦鸢兄弟，我是诚心诚意地请你吃饭，想为之前的事给你赔礼道歉，赏个脸呗。你看光天化日的，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就算我真要做什么，靖华君也不答应啊。”
　　一个受过封赏的将军在众人面前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这样诚恳客气，再拒绝就不合适了。只是他说的这番话让亦鸢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亦鸢对小队众人吩咐了一番，便跟着祁连琰走了。
　　众人没了拘束，便放开了吃饭。众人酒足饭饱后就往廷尉府走，期间蒋正扯了扯一位年轻同僚的衣袖，示意他慢一些，二人晃到队伍的最后。
　　蒋正低声道：“我咂摸了半天，总觉得祁连将军的话说得很奇怪。”
　　同僚：“怎么奇怪了？”
　　蒋正道：“他说‘就算真要做什么，靖华君也不答应。’这话你不觉得味儿不对吗？”
　　“有吗，头儿是靖华君手底下的人，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的。”
　　“啧，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蒋正周围偷瞄一圈，压更低声音说道：“这坊间有传言靖华君有龙阳之好。”
　　“你他娘的赶紧闭上你的破嘴别胡说。”
　　“哎，我是这么觉得的。你看啊，原先头儿一直给靖华君当影卫，据说是随侍身侧形影不离，一般来说咱们这种粗糙武人都是进不了书房的，但头自己也说了他原来总是侍奉在书房里头。而且咱头儿长得是俊秀小生的俏模样，收拾地干净妥帖还能读书会认字，据说那很多达官贵人就好这口。”
　　同僚作势要扇他的嘴巴子，道：“你自己脏猪一般，还不兴别人收拾干净。”
　　蒋正忙抬手捂脸，低声道：“你先听我说完呗。后来咱头儿不是有个未婚妻摆在那里，我也就没再往那处想。可你听刚才将军那话，我怎么都觉得味儿有些不对劲呢，啥叫靖华君不答应，不答应啥。你说祁连将军是不是知道啥，所以头儿没办法只能乖乖跟着他走，不然一个新贵的侍卫公然和世族的将军搭上了，这怎么说的呢，总得避嫌吧。”
　　“满脑子都是龌龊想法，你赶紧闭嘴。”
　　“怎么就龌龊了，说那话让人没法不多想。”
　　“蒋正，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你只是一个卒子吗？”
　　“为啥呀？”
　　“为你这张没遮拦的破嘴！你小心哪天栽你这张嘴上。”同僚大步离开，不在搭理他胡言乱语。
　　“哎！兄弟！啊呀，知道兄弟你口风严才和你一起分享呗。”蒋正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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