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混

　　六月一日。

　　距离宋安宁失踪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警方的调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宋安宁是在那天最后一节晚自习请假离开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裴景深和姚嵩急得焦头烂额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安抚好马静宁。

　　其实马静宁一如既往地冷静，像是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别人的爱恨贪痴嗔，而她无悲无喜。

　　【我好好笑啊】：到了吗？我在门口，票已经买好了。

　　裴景深发完消息，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又抬头四处张望。

　　【不吃绿菜】：到了，我看到你了。

　　寺庙里几颗老银杏树来得枝繁叶茂，枝干穿过寺庙墙，一直向外伸展，金黄色的银杏叶层层叠叠，与阳光交织在一起，是好一副旖旎万分的光景。

　　姚嵩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短袖，黑色的裤子，又干净又清爽，笑意盈盈地从远处走向裴景深，打招呼说：“怎么样，来得准时吧？我可没迟到啊，谁让某人来那么早。”

　　“某人”站在墙外的银杏树下，看愣了。

　　姚嵩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佯装失望地说道：“陪我出来过生日，就这么不专心啊？”

　　裴景深回了神，接上姚嵩的玩笑：“那你可误会我了，我在想我要怎么偷偷地从你嘴里撬出你的愿望，好给你实现啊。”

　　时隔十多年，姚嵩再次来到了这座寺庙。

　　这个主意是裴景深想出来的，他说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能让姚嵩过个不一般的生日，如果只是吃个蛋糕的话，未免太过俗气，也太过普通，这样体现不出他的作用，最后想了很久，回忆起姚嵩以前的生日，便觉得满是意难平，才决定了重新来这个寺庙。

　　这天是六一，大人大都陪着小孩儿过六一去了，就算没有孩子也还玩老老实实地上班，不上班也不过六一的孩子还要忙着上学。

　　因此，寺庙里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树叶摇曳时发出的声音和铃铛的声音。

　　“那里有祈福的，我们去祈福吧。”裴景深提议到。

　　不远处有一面祈福墙，整面墙上被祈福的丝带挂得满满的，那上面寄托着的是人们对生活最美好的祈愿。

　　旁边还有一棵粗壮的银杏树，树干上同样飘着红色的丝带。

　　姚嵩抬头，望向那银杏树生长的尽头，突然说：“当年谢小叶就是在这棵树下祈福的……她说……”

　　“我希望……我希望谢谢和姚嵩这两个孩子以后万事顺遂，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他们的人……姚姚的日子太苦了，长大后一定要幸福啊……我呢，我希望我的公司好好的，能越办越好。”

　　五岁的姚嵩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女人，她微微皱眉，尚还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苍老，就连微风吹过时，掀起她的碎发，露出的一点鱼尾纹也显得格外美丽。

　　一转眼，姚嵩忽然长成了十七岁的模样，周围的环境却还没有变，一瞬间，他像是又回到了五岁，他像五岁时那样侧过头去，看到了一边的裴景深。

　　裴景深暂时忘记了一个多月来的阴霾，他手里握着一根笔，一笔一划地在红色的丝带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嘴角的微笑还没落下去，眉眼低垂，就连眼里也都像是含着笑。

　　察觉到姚嵩的视线，裴景深往一旁躲了躲，紧张地说：“这可不能让你看到，谢阿姨有关事业的祈愿失败了，肯定是因为她说出来，让你给听见了。”

　　姚嵩笑道：“那你写的有关什么？”

　　“当然是未来啊，过去没什么好说的，我只希望未来……”裴景深话音一顿，嗤笑一声，说道：“你还挺机灵，差点让你给套出来了。”

　　姚嵩从裴景深手里接过笔和丝带，郑重地写下一串字。

　　裴景深：“给我看看。”

　　姚嵩报复似的扫了裴景深一眼，喜滋滋地说道：“是你说看了就不灵了的。”

　　裴景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禁失笑。

　　“那一次来这里，人还是只有零星几个，”姚嵩说道：“可能是我自己蠢吧，走着走着就有些迷路，这么大个寺庙，我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谢小叶，只能到处乱窜，我一边哭一边想，肯定是谢小叶也不想要我了，才故意放开我的手，故意让我走丢。”

　　“毕竟……有过一次那种经历的小孩儿——哪怕经历的时候不记事，事后听大人转述的时候，还是会很害怕……都有点ptsd。”

　　“这件事发生在祈福之前，于是，那一年我祈求实现的愿望，是再也不要迷路。”

　　裴景深看向他，突然牵过姚嵩的手，姚嵩下意识想松开，却被裴景深抓得更紧。

　　“别动，稍等……这珠子是我亲手打磨的，可能有点粗糙，”裴景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红绳手链，手链上串着一颗木质珠子，上面写着“嵩”字，另一面非常传统地写着“福”，裴景深细心地给姚嵩戴好，又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唉，不怎么贵重，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个贼高级的！这个你先凑活着戴。”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特意来过一次这里，看见有卖红绳的，就想自己动手给咱俩一人编一个……不贵重归不贵重，不过这也是神仙施过法的，有灵性呢！”

　　裴景深笑意晏晏地说：“咱俩这手链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只要你带着它，就能顺着线找着我，跟着我，我就不会让你迷路。”

　　姚嵩心里的一根线被拨动了，振聋发聩地响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是谁？”

　　裴景深愣了一下，笑道：“我是能实现你愿望的神仙。”

　　姚嵩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能实现我愿望的神仙啊，请再多陪我久一点吧。

　　夜半。

　　偏远的小山村里，不见鬼魅，却有形似鬼魅的人。

　　“奶奶，你这盒子真好玩，能给我看看吗？”女孩子声音脆脆的，像是夜风里的铃铛在响：“我就看看啊，奶奶~”

　　宋安宁乞求着，一旁还蹲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没有一点婴儿肥，也附和着说：“奶奶，我也想看看。”

　　“奶奶”眼皮耷拉着，嘴角留着哈喇子：“嘻嘻，你们给我梳头发，我就给你们看看我的大宝贝。”

　　宋安宁苍白的脸上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被别人殴打了多久。

　　自从上次她们逃跑失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那次逃跑，刘海林拼死拉住了那个梁哥，身上总共被捅了二十七刀，全身上下没一处完整，这是她们后来知道的。

　　因为刘海林死后，梁哥又追了过来……和马俊一起。

　　梁哥身上带着枪，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女孩被当场打死，她们剩下十个女孩又陆续被抓住，这些姑娘们，不知来处，不知去处。

　　宋安宁、向依安和陈星辰被卖到了不知哪里的小村子里，宋安宁和陈星辰稍微大些，给村子里没人要的老男人做小媳妇，向依安年龄小，做不了小媳妇，就被养成童养媳。

　　陈星辰刚来的时候很绝望，她说她不想逃了，就这样在这里过完这一辈子算了。

　　宋安宁气得给了她一巴掌，眼泪纵横着骂道：“你他妈还是人吗？！刘海林中了二十七刀的尸体还没冷呢！”

　　这一巴掌打醒了陈星辰。

　　从那以后，她们大大小小策划了十几个计划，都没实现。

　　这是她们最后的办法了。

　　据她们这一个月的生活，她们知道了这是个叫“杏花村”的村子，村子里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没留下几个活着的女孩子，村里的男人一要娶老婆，就会有人从别的地方拐过来女孩子，卖给他们。

　　恐怖的是，这里生活的一大半女的都是从各处拐过来的，村子里的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人敢说出来。

　　“奶奶”是村子里“王家的女人”，整天没个人样，疯疯癫癫的，被王家用铁锁链拴在外面的一个小土屋里，屋里只有一个硬邦邦的炕，没有任何暖身的东西，被子还是宋安宁她们来了后帮忙晒的，当时被子被拿出来的时候，潮的能滴水。

　　宋安宁和陈星辰还因为这个，被“家里的人”打了一顿。

　　宋安宁她们和“奶奶”走得越来越近，后来发现，她竟然不知道在哪里藏了一部手机。

　　当然不是智能手机，是那种年代很久远了的按键手机。

　　宋安宁听话地抓起“奶奶”乱糟糟地头发，又捏死了几只虱子，细心地将头发拢起来，扎好，才甜甜地说：“奶奶，我扎好了，能给我看看你的大宝贝了吗？”

　　“奶奶”笑眯眯地点点头，从晒干了的被子下面找出了一部笨重的按键电话，谨慎地说道：“你可别让老王家看见啊！偷偷地拿去用，这可是好东西……能救命的……能救命的……”

　　她痴痴地笑起来，像是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打‘101’，妈妈说，警察叔叔会救我的……会救我的，嘿嘿嘿……”

　　宋安宁拿上电话就带着冲向一处小破屋，陈星辰正在破屋里等着，她眼疾手快地接过手机，找到了一个插板，和一条数据线连接起来。

　　宋安宁紧张地四处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指的是买了陈星辰的那个男人，这户人家里，就只有那个男的一个人，他晚上还会出去和别人喝酒，很晚才回家。

　　陈星辰一直摁着电话的电源键，不知过了多久，电话才了几声，艰难地开了机。

　　陈星辰走到屋子里的一个黑色的大水缸前，和宋安宁合起伙来将它推开，露出了里面不为人知的地道。

　　陈星辰一边紧盯着电话的电量，一边将宋安宁和向依安往地道里推：“我听老男人喝醉了说过，这是他祖上打仗时挖的地道，从这里能直接到村子外，你们快走！”

　　宋安宁牵上向依安的手，猫着腰走进地道，回头嘱咐道：“好！等电差不多了，你也快来！”

　　正要走，破屋的门突然被撞开了。

　　一个身上满是酒气的男人闯了进来，怒吼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干什么？！小/婊/子是不是在外面勾搭了野男人！”

　　说着，他拿起地上的木凳子，抡圆了砸向陈星辰的头。

　　陈星辰吓得尖叫了一声，血便顺着被砸的方向，一股一股地流出了血。

　　男人一顿，突然看到了开着的地道。

　　他骂道：“骚/老娘们儿，还想跑？！”

　　陈星辰神色一慌，拔了正在充电的电话，从地道扔下去，然后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了洞口。

　　陈星辰不知道哪里还有力气，伸出一只手，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项链，将手伸向地道。

　　因为手腕被打骨折了，她的整个手都不自然地扭曲着。

　　向依安眼泪大把大把的掉，却不敢哭出声，她挣扎着够到项链，看见陈星辰竟然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听见她说：“对不起……我娘的故事没能给你讲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项链，我把它送给你……”

　　“向依安，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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