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期再心动

　　机器的嗡嗡声、钻到鼻腔里的消毒水味、逐渐暗淡的视线……
　　这一切都是无法忽视的提醒，让她不得不把自己和“生病”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检查室里不断吹着的冷风，一簇一簇的穿过袜子和长裤钻进她的身体。无法忽视的心跳声，带动她的整个胸腔。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健康”两个字有着极尽的渴望。

　　她今天没带隐形眼镜，看东西略微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明显感受到机器上正在飞速旋转的铁圈。
　　她在脑海里模拟着，电视上看到过的那种CT片。猜想着不同位置的一圈圈，正在打印着自己脑部的上半段，下半段，和中间……
　　直到机器又把她带出来，眼前的明亮才打断了脑海里所有的想象。俞竟染坐起来，一只脚踏在地面上时，里面传来一声年轻的声音，“明天下午两点拿结果啊。”

　　俞竟染下意识回答着：“好。”
　　原来第二天才能拿结果。看来这份担心又要延续24小时。

　　俞竟染出了医院，盘算着时间。明天要去公司开会，下午大概没法来医院，后天上午倒是可以。
　　想到这她才意识到，后天晚上就是公司的晚会了……

　　她朝着医院大门口走去，看到停车场的指示牌时视线稍作停留。
　　这些天一忙和迟庭联系也少了，偶尔几次对话还是和沈林的工作室有关。

　　俞竟染到家时外卖已经送来，放在了门口。
　　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她只感觉很累，倒是没什么精力再去担心了。

　　想到后天公司周年庆典的事，她给贝嘉发了条短信，“后天我们公司有个晚会，明天你带我去你朋友店里租条礼服嘛。”
　　等了好一会对方也没回复，俞竟染想她大概是在赶画稿就没有再发消息催她。

　　迟庭放下行李，从阳台上把浴巾和晾干的衣服收下来打算洗个澡再睡。
　　这些天他跟着刘主任一起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连轴忙了好几天。
　　但让他真正感觉到累的，还是今晚研讨会后的饭局上。竟然在那遇到自己好久不联系的亲爹——迟志荣。
　　迟志荣这些年在嘉南一直都做医疗器械，发展还算稳定。
　　两个人实在没什么话说，平时也没什么联系。

　　饭局是研讨会主办方举办的，本来遇到他也无可厚非。可迟庭真没想到，有一天迟志荣也会当着众人的面儿，大方介绍和自己的关系。
　　甚至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骄傲。

　　他坐在刘主任身旁，对面坐着亲爹。
　　迟庭这样的场面异常觉得好笑，尤其是迟志荣在众人面前和自己佯装父慈子孝的时候。

　　众人听到迟志荣的介绍，面上的意外和探究的神色让迟庭如坐针毡。他坐了一会儿，找个理由就先坐会场的大巴回来了。

　　他吹完头发从浴室出来，才看到手机上沈林的四个未接来电。
　　“干嘛？有事儿啊？”
　　沈林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试探着问：“怎么了？吃火药了？”
　　“你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看你现在那么不开心，我送你个开心的好消息？”沈林本想卖个关子，可等了几秒对方竟然也不说话。
　　他有些无语，“俞竟染公司后天有个周年庆的晚会，鄙人作为合作方也被邀请了，勉为其难可以带你一个？”
　　迟庭掀开被子坐在床上，“还有事吗？”
　　“……”
　　沈林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怎么了你？”
　　迟庭安静了几秒，不知道从何说起，“回头再说，我刚到家有点累。”

　　几个小时前迟志荣当着大家的面叫他“小庭”的模样，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迟庭忍不住想笑，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他一般都叫自己什么呢？
　　“你。”
　　想到这他忍不住牵动嘴角。在迟志荣那，这么些年他都只有一个称呼——“你”。
　　多好的父亲啊。
　　甚至自己中途离席，他也没问一句。

　　周年庆之后综艺就要正式开始录制了。俞竟染和同事确认嘉宾的行程和现场的布景，忙到晚上八点才吃完饭。
　　何雨问：“染染姐，明天的晚会，上午要不要一起去买礼服呀。”
　　俞竟染吞完嘴里的米饭，“你们去吧。我平时穿不着，就不浪费那个钱了，想去租条拿来穿一下。”
　　导演组的一个小姑娘忽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姐，王晖峰的秘书打来电话，说一会就到。”

　　休息间的大家停下筷子面面相觑。
　　这个点，资方老板来干嘛？
　　有什么不满意？不会要推倒重做吧？
　　大家相顾无言，把担心都写在了脸上。

　　俞竟染放下盒饭，跟着小姑娘出去。“没事，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
　　“那么晚了，他来干什么？不会又有什么变数吧？这都快弄好了。”等她走后同事们七嘴八舌，终于按捺不住。

　　俞竟染从休息室一路走过去，和王晖峰在摄影棚门口正好撞见。
　　她迅速挂上职业的微笑上前打招呼，“王董，辛苦您这么晚还过来一趟。”俞竟染还没靠近他，就闻到他身上那股熏人的酒味。

　　“听说你们还在工作，我来看看，你们该忙忙，不用理我，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王晖峰双颊泛红，一张口说话满脸堆笑，和平时清醒时很不一样。

　　俞竟染和身边的工作人员看她这个样子稍微放心些。不影响进度就行……

　　这个点，剩下盯着置景的工作人员已经不多了。张琳和盛逸航都不在，只剩下俞竟染和制片组的几个同事陪着王晖峰在现场走了一圈。

　　现场还没收拾好，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俞竟染就请王晖峰坐在准备给嘉宾的小沙发上。
　　置景已经要收尾了，工人师傅们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搬运费材料。
　　俞竟染看着面前这个满身酒气，双脸通红的大老板。此时和他身处在这个混乱的现场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来耍酒疯的吗？

　　俞竟染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陪对方随便聊了两句。
　　王晖峰双手搭在两腿之间，驼着背，“小俞，你们什么时候下班啊？”酒精的作用下，坐在沙发上的上半身还不停晃悠着。
　　俞竟染：“我们这边大概还需要一会，王董交给我们您放心，时间挺晚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我们来收尾，您请放心。”
　　王晖峰摇晃了两下身体才站直，“这样，我就先走，我在这影响你们工作。”说着上前握住俞竟染的手，“辛苦你啊，小俞。辛苦辛苦。”
　　俞竟染把手抽出来，向后退一步，“我和同事们都会把它完成好的，您放心。”她给王晖峰身后的男人使个眼色，“你快扶着你们王董回去吧，天挺冷的。”

　　看着王晖峰从摄影棚门口的拐角消失，她深喘了一口气。
　　“姐，这老头耍酒疯呢？！”何雨小声捂着嘴和俞竟染吐槽。
　　俞竟染看向她，无声的摇摇头。

　　好在后来他没再回来。
　　快十一点半，现场终于清理完。俞竟染和制片组的同事确认完也一起下班。
　　俞竟染和同事告别，一个人从楼里出来。何雨在路口给她招手，“姐，我们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俞竟染挥手，点开打车软件。
　　彼时整个街口只剩下自己。前方工人师傅们成群结队，从车棚推出各自的电动车。略微热闹的说话声，让俞竟染多了些安全感。
　　等她走到巷子口时，工人师傅也走得差不多了。

　　俞竟染低头看手机，上面显示自己打的出租车被堵在了前一个路口，预计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

　　“小俞！过来过来！总算下班了，辛苦了啊。”
　　面前忽然停下一辆黑色的奔驰，俞竟染下意识后退。她视线暗戳戳地朝车里看。
　　是王晖峰。
　　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自己头皮像是被无数针扎一样发麻。
　　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人遇上他，准不是什么好事。

　　王晖峰和秘书一起从车上下来，俞竟染想笑着打招呼，可话到嘴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在这等你下班呢，我送你回家，那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啊。”王晖峰从车上下来，摇晃着身体上前，一把抓住俞竟染的手。
　　俞竟染挣脱着，“不用不用，我家里人这一会就到了，王董。”
　　王晖峰拽着他的手，转身用胳膊揽住她的背，把她往车里推。

　　秘书看此情景走上前，扶着王晖峰对俞竟染说，“不好意思俞小姐，王董他喝多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的安全，想送你回家。”
　　俞竟染慌乱中依旧挣扎着，“你放开！请你自重。”

　　王晖峰被她吼的愣在在原地，脸色有些不好看。转身对着秘书说：“你去给我买点水。”
　　俞竟染看着秘书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的窒息。下一秒想用力扒开王晖峰的手，却被对方猛地拽到车窗边上。
　　她后背低着车子副驾驶的门，不对不面对身前满身酒气的王晖峰。
　　俞竟染另一只手死死抵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自己，“你这样我就报警了！你放开我！”
　　王晖峰变了脸色，眼神发了狠一般死盯着她。撒开她手的一瞬间，猛地环柱她的腰，双手在她身后紧紧扣在一起，禁锢着俞竟染。
　　腰间的肉被扭的生疼，俞竟染边推着他的肩膀，边不断掰开他覆在自己腰间的手。
　　“你放开！你放开！我叫你放开！”

　　俞竟染脑子发懵，近乎用了身体所剩下全部的力气嘶吼。可面前的男人还是无动于衷，继续加大力气把自己的身体往俞竟染身上贴。

　　“啪——”
　　争执之间，俞竟染本能的把这一巴掌落在对面男人的脸。马路对面人行道上，路过的一对情侣听到声响驻足看过来。
　　这一巴掌的确起到了作用，王晖峰一瞬间的怔愣住。俞竟染找准时机，掰开他的手，侧身飞快逃跑。

　　她跑了几步，在路口拐角处转身藏进一个居民区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乌漆嘛黑的，偶尔还能听到传来的几声狗吠。
　　俞竟染死死贴着墙，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大口呼吸。

　　此时忽然安静下来，脑子里才反映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用劲咬着嘴唇，眼泪一串串无声地流。刚才跑得太急，左边小腹部分撞上了汽车的后视镜。这时候才有后知后觉的痛感。
　　一阵儿一阵儿地，钻心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俞竟染听到汽车点火的声音。她伸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偷偷探身看路边的那辆车。
　　黑色的轿车从自己眼前开过去，她才觉得自己呼吸畅通起来。
　　这个夜冷的骇人，冻得她浑身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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