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月色冷清，风卷着木香灌入长廊，这儿幻灵驻守，心想为何顾大人他们还未回来。

　　从学堂那边传来的铃铛声，清脆悦耳，幻灵侧首细听，听到河水漂流的声音，许是船靠岸了。

　　片刻后，果见顾大人他们三人走了过来。

　　迈上阶梯时，顾唯看着幻灵问，“请来郎中没？”

　　“郎中？”幻灵答道，“郎中正在茶室等候着呢。”

　　“正好。”顾唯看眼沈沐净，吩咐幻灵说，“先让郎中给常大人看看，再让郎中给净姑娘瞧瞧身子。”

　　幻灵看着毫无异样的常大人，多嘴问了句，“常大人是怎么了吗？”

　　“还愣着？”顾唯撇了他一眼。

　　目送顾唯与常眠离开后，沈沐净准备去找苏恙，刚才她看见苏恙的大船停靠在岸，经过自己房前时，屋内亮起了灯。

　　沈沐净停下脚步，推开门，看见苏恙坐在小茶桌边喝茶。

　　“苏恙，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沈沐净走到他对面坐下来，“你喝茶为什么不点灯？”

　　她身上带有其他男人的气息，苏恙看她一眼，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你去哪儿都要先告诉我？”

　　“跟顾唯还有常眠一起，应该没事。”沈沐净看着他，笑道，“我今天记起来一个人。”

　　“谁？”
　　“明零。”沈沐净垂下双眸，眼波流转片刻，她语气里带点迟疑，“我之前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他。”

　　“笃”一声，苏恙放下了茶杯，黑沉的眼锁住她的脸，她抬眼，看着苏恙，幻□□季如春，不知为何她突然嗅到空气中有一丝凛冽寒气。

　　她又垂眸，看见苏恙长而直的手指用力刻着素白茶杯。

　　廊里响起脚步声，就像安静河面溅起了水花，沈沐净望向门口，月色穿过树梢，院子里光影交错，晴好的夜晚，给人舒心的感觉。

　　“净姑娘。”幻灵态度毕敬地站着，“郎中在茶室，可否请姑娘移步？”

　　见苏恙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沈沐净笑说，“这到底是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苏恙瞅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在沈沐净起身的时候，他倒是斯文地喝了口茶。

　　待沈沐净看完郎中回来，苏恙还在她的房中，沈沐净快步到桌边，从木盘子里拿过一块小小糕点放入了口中。

　　带有桂花香气的糕点入口即化，嘴里甜腻腻的，她翻过茶杯，对苏恙说，“给我倒茶。”

　　苏恙不理她，她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喝着，她说，“药可太苦了。”

　　“喝完了吗？”苏恙问。
　　“还没呢。”沈沐净伸出食指，敲了敲杯面，杯子里的水应声，荡了荡。

　　苏恙将双手交叉抱在身前，他偏起头来看着沈沐净，沈沐净疑问，“你有什么事吗？”

　　见沈沐净喝茶慢吞吞的，苏恙不想等了，便起身，来到沈沐净身边，握过她的手腕。

　　沈沐净心下一紧，“苏恙你。”

　　不容沈沐净回嘴，苏恙将她横抱了起来。

　　“苏恙，我今晚没有心情。”

　　沈沐净的双手压在他的胸膛上，他脸色一暗，“为什么又没心情？”
　　“想起名零了。”

　　苏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所以呢。”

　　“好吧。”沈沐净松了口。

　　苏恙将她抱到门口去，她羞道，“苏恙你要做什么啊？”

　　“关门。”

　　沈沐净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他漠然的视线带过沈沐净的脸，低声，“别乱动。”

　　她被苏恙放到床上，灯还没灭，苏恙就俯身下来了，她忙问，“怎么不灭灯啊？”

　　看见她清透眼里带着丝丝羞意，白皙的面容有些怯生生的，苏恙笑了一声，“今晚你来。”

　　“我来？来什么？”

　　苏恙扬手灭了灯，幽暗氛围里，只有沈沐净的眼睛在闪光，苏恙将她抱到膝上来，她不知所措地在眨眼，好像空中星星一闪一灭。

　　“像上回那样。”苏恙说。

　　“你要我咬你啊？”

　　想了想，苏恙说，“可以。”

　　他身上的香不知是什么香，有点像花香，但当沈沐净仔细嗅去，这幽然花香不见了，似跟沈沐净玩着躲猫猫。

　　他紧盯着沈沐净看，想看看沈沐净会有何动作，可惜沈沐净只是低下头去，一手捂住了脸，“我不要。”

　　“那你再生一回病。”

　　“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沈沐净有些生气，往他胸口上锤了一拳。

　　苏恙低下头去，冷漠的脸有一丝松动。

　　“生气了？”沈沐净问，她收回还想打苏恙的手，刹那，握拳的手被苏恙包裹住了，苏恙将她拉到身前，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

　　这样一来，沈沐净比苏恙高了些，她低下头去看苏恙，看见他微微上扬的眼。

　　紧抿的唇没有张开，耀着幽暗微光的眼却是会说话，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沐净，沈沐净有些不懂，“怎么？”

　　“来。”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些。

　　沈沐净凑近他，想亲吻他的唇又停下了，就算沈沐净想亲，苏恙也会躲开，沈沐净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果然，苏恙偏过了头去，这让沈沐净心里烦闷，她张唇，一口咬在苏恙脖子的大动脉上。

　　侧过头去的苏恙眼瞳一滞。

　　“咬死你。”沈沐净霸道地圈住他的脖颈。

　　夜色漫漫，轻风划过暗绿树枝，斑驳光影在地面跃动，许久之后，这光影渐渐淡了，天边现出薄雾般的朦胧日光。

　　早上醒来，苏恙不见了，沈沐净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余光瞟见床边架子上放着一木盆，盆里清水，盆边搭着白色帕子。

　　这是昨晚苏恙让人送进来的，沈沐净在迷糊之际，还用这帕子擦了擦身子。

　　用凡间的话说，苏恙真是个渣男，把人吃干抹净后，一点温柔都不留，沈沐净都要困死了，结果还被他戳醒，让沈沐净自己擦身子，那些东西，明明都是苏恙弄出来的。

　　用过早饭后，沈沐净在廊下享受清风沐浴，眼见顾唯面带微笑地从学堂那边过来了，沈沐净唤了声，“顾大人，一大早就去学堂了？”

　　“净姑娘，我与常眠要去后花园喝茶，你是否愿意来？”

　　顾唯今日的心情很好，昨日他的计划算是成功了，在舞老爷面前揭穿了明零的丑陋面目，他就不信都这样了，舞老爷还能同意这门亲事。

　　沈沐净点了点头，她跟在顾唯身后走，顾唯笑道，“你一点都不担心苏恙么？”

　　“怎么了？”

　　“他可是穿梭在战争区里，现如今他们正在打仗，若是苏恙被误伤。”说着说着，顾唯舒心一笑，若是苏恙被误杀，那可太棒了，最好来个元气大伤，让苏恙使不出灵力才好。

　　*

　　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血浴满身，黑暗瓜区区主柯信不喜打仗，也不爱看见这幅画面，他转过身来，面对苏恙，寂寥的眼中满是忧切，“苏恙，若再是这么打下去，我黑暗瓜区兵力将被消耗殆尽……”

　　“再等等。”苏恙走到窗边，目光向下，漆黑山谷之中，到处飞舞着萤火虫，有些萤火虫十分硕大，他们飞过的地方，横着死尸。

　　紧闭的窗隔绝了那些杀戮中的嘶喊，苏恙静静欣赏着这幅由血腥为主的残暴画面。

　　“我们。”身后柯信语气潦倒，“我们不是宋摩的对手，若是这个节骨眼，其他两位区主再来犯……”

　　说罢，柯信跑到桌边，提过灯，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离开时，苏恙手持一盏装满萤火虫的小灯，他独步在漆黑小道上。这幽暗山谷从不见阳光，山谷旁细长河流蜿蜒，踏上船，大船往腥红果区的方向驶去。

　　回回来到腥红果区，宋摩都会叫人热烈迎接他，这回，由一个眼生的侍卫带他来到中心区，金色藤蔓筑成的大门缓缓而开。

　　侍卫炫耀说，“外边的藤条可比不上这儿的，这儿的藤条，是由真正的金子做成的。”

　　苏恙听而不语，门彻底被打开，坐于中心位上的，竟是二把手，宋达。

　　侍卫退下后，苏恙踏入厅里。

　　厅里火光幽微，遥望无际的顶，越高越黑暗，像是灯火无法去到的隐秘区。座位众多，坐在正中间的宋达翘起腿，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恙。

　　“苏恙，你没觉得奇怪？”宋达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眼眶愈裂，有些可怖，他噘了噘嘴，“去接你的，可不是孙离。”

　　苏恙浅浅一笑，黑眸中流露出一股涌动的欲望。

　　“猜猜宋摩如何了？”宋达起身，他用五指尽断的手握起装满腥红液体的高酒杯，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宋达疯子般一笑，“我哥哥武力高强，却也有打不过我的时候，我这指头没了，不算亏，还能给我亲爱的哥哥陪葬。”

　　“恭喜。”苏恙动了动嘴皮子。

　　“过来。”宋达冲他挥挥手，“你杀掉的女子，乃是我心爱之人，那女子的残体在哪儿？我要把她与我哥哥葬在一起。”被血丝布满的眼，就像荆棘丛中的明目，宋达在苏恙眼前唤出圣器，语气蛊惑，“若你能帮我找到她的残体，这紫藤鞭，便归你所用。”

　　“此话当真？”

　　“我喜欢你现在毫不掩饰的表情。”宋达嗤笑了几声，“苏恙，我的执行力，一直很好。”

　　他喝了几口酒，将玻璃杯扔在地上，碎片溅起，宋达接住了一片，他盯着手中碎片，眼神迷离，像在对情人说呓语，“她在我心里，美好到透明，她就是水晶，水晶怎么能被鲜血沾染？”

　　“我该相信你吗？苏恙？”宋达将碎片裹在手心，鲜血直淋，他“嘘”一声，灌入厅里的风声消逝了，他笑说，“听闻你身边有位女子。”

　　苏恙缓慢掀起眼皮，看向他那张癫狂到扭曲的脸，他呲牙笑着，牙缝里的血色像无尽延长的藤蔓，渗入苏恙那颗充满欲望的心。

　　“苏恙，下回你来，将那女子带来，可好？”

　　*

　　夜晚，还未夜深，船侧游鱼在蹦，它们清透的尾撞破了凄冷月影，波纹几根，水澈，倒映出船头他的身影。

　　他抬眸，看向桥上，弯拱的桥，视线略一往上，是月挂于深蓝空中，视线再向下，是站在戒百鬼身侧的那抹白衣。

　　风过，河边群木隐隐出声，这低微的声音，如同话语，在苏恙心底，一遍遍询问，“将那女子带去？可好？”

　　“苏恙。”沈沐净用笑脸迎接他，“你今天回来的也挺早，我跟戒百鬼刚到。”

　　苏恙闷声不语地下了船，他脸色阴郁，像雷暴前欲崩裂的群山。

　　“苏恙？”沈沐净唤他名字。

　　群山似是崩裂了，苏恙脸上泛起冷然的笑，“沈沐净，过来。”

　　眼看沈沐净毫不知危险地走了过去，戒百鬼心中萌生异动，他道，“苏恙，今日顾大人心情好，在后花园里设了晚宴，你随我们去吧。”

　　苏恙漠然看向沈沐净的脸，道，“好。”

　　三人来到后花园，只剩幻灵一人在收拾桌面，酒水洒了满桌，铺天盖地全是酒的气味，桌上饭菜凉透了，椅边摔落几颗可怜兮兮的果子。

　　幻灵道，“顾大人喝醉了，便跟常大人先走了，这儿气味甚浓，一会儿我派人将酒菜送到各位大人房里去可好？”

　　戒百鬼问，“膳厅不能用么？”

　　“百鬼大人，那儿正在打扫，原先是被学生们用过的，看起来的跟打了仗一样。”

　　听完幻灵的话，戒百鬼点了点头。

　　离开花园后，沈沐净与戒百鬼两人都跟着苏恙来到了苏恙的房门前。

　　苏恙回过头，看着戒百鬼。

　　“不是要一起喝酒吃饭么？”戒百鬼看了眼沈沐净，“还是说，你们两个又要独处？”

　　“你们吃。”苏恙拉开门，走了进去。

　　木门在眼前被合上，吹来一股清丽的香，沈沐净轻声问戒百鬼，“你也觉得苏恙今晚有些奇怪么？”

　　“许是累了，前些日子里，他有时也是这样。”戒百鬼说。

　　沈沐净点头，这回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那我先回房了。”

　　她微笑看着戒百鬼，戒百鬼怔了怔，后，他高声问，“不吃饭喝酒么？”

　　“那我去你房里吧。”沈沐净笑着说，“今晚不醉不归。”

　　门“啪”一声被拉开，苏恙那布满阴霾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看眼沈沐净，开口，“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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