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夜，静静的。
　　“……十多年，没听过你的声音了。”7的语调低低的。
　　心中一痛，是否她想说，对我已然陌生。借助自己被困两个多月的经历去努力体会她的感受，虽不比十年漫长，但我也确实感受到了真实与不真实之间的转换。也许这时该说一些安慰的话，但我无法摆好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只问：“在梦中，都见了什么样的人。”
　　静夜里她好像叹了气。“又有人，破解了密码。”
　　我瞬间如同被雷电击中，她说的一定是她梦中密室的密码。一直以为我是唯一，我对她来说仅有这点较之他人不同的特别之处，并相信自己总会有办法打破她的梦境。而现在又有人破解了，我不会再是解决她梦境问题的唯一希望，这是否意味着，她将会把她在我身上找到的意义，以及破解梦境的希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我想得越多，越发害怕起来。
　　我终究，是可悲的，空壳一样的人生，依赖这份唯一的认可。
　　7说只一周时间，找不到再次自由进出RE的方法，她便会送我回去。
　　杀了我……让我回到现实，远离这些纷扰，继续去过自己平淡的大学生活。
　　压抑得透不过气，月光映照着她冷清的脸，她安静地闭着眼，什么都捕捉不到。强压着情绪，我故作平淡地问：“是谁呢。”
　　7微微睁眼，睫毛长长的，雾气双眸在此刻显得那般遥远。
　　“克敏。”
　　听了这个名字，有一种可能在我脑中闪过。
　　这名字并不陌生，便是此次名单上的最后一名---我们要去消灭的人。
　　我无措地，开始胡思乱想。克敏，既然是会长的特别行动部门成员，那身手以及专属能力必定与苏儿旗鼓相当，甚至与7不分上下。而这就意味着，对7来说会是一场抉择---消灭这些人，帮助这个无用的我，还是留下更优秀的克敏，以助她破解梦境——如果这位叫克敏的人愿意的话。
　　这是故意布下的舞台，我们就像幕后者手中的提线人偶。
　　“她在你的梦中有说什么吗。”我试探道，却许久没得到回答。再看7，她已经开始平稳而有规律地呼吸，便不好再吵她了。
　　一夜忐忑，7为我做了许多了，我是否该也到了该为她做出选择的时候。

　　“你好像没精神。”清晨起床各自整理，7略显担心的询问。
　　“没事，可能睡得不习惯。”我应付。
　　她将昨天用过的茶杯排列整齐，侧过头道：“你都习惯睡藤椅。”我一听皱了眉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调侃我。
　　“我不习惯睡藤椅，更不习惯和他人同睡。”负气似地回了她，不敢去读她脸上的反应。
　　“不习惯，说就是了。”7淡了一句，就出了房间，我莫名赌气似地踌躇了一会，也跟了出去。

　　落塔其小镇的目标是神析一个小头领，是这小镇一霸。经过一些了解，这个小头领确实并非什么好人，如此一来除去他也算正义之举。这件事算是顺利，7的身手完全在那头领之上，下杀手的一刻没有丝毫犹豫。小镇的一些居住者、经商者甚至还为我们送来补给品等谢礼，我心中略感复杂。7去购置一些道具，我在等待她的时间里，简直快被小镇居民的热情淹没到窒息。
　　五天里，我们一路穿行沙漠地区，已经解决了名单上过半的人。这些人之中有不少恶人，也有些中庸之人，但也有些他人口中的好人。7都只是向目标做了简略说明，便与之开战。
　　之后，她多少也要照顾VI的身体，晚上便不再留宿RE，每晚检查了门窗安全，设定好苏醒点就返回现实，再在次日清晨在我入住的地方苏醒。
　　“比较棘手的目标还剩两个。”飞艇内，7向我展示做了许多笔记的卷轴，大部分名字已经被划掉，我的视线落在剩余的两个名字上---梁勤，克敏。
　　别过头，像是刻意不去看克敏的名字一样，我望着窗外刮着的沙尘暴，思绪纷乱。
　　“风沙真大。”我刻意保持平静的语调。
　　这些天一直不敢向7询问关于克敏的事，她依旧只字不提，难道她真的不似看上去那般能够准确洞察我那些曲折的想法。
　　“你该喝些水了。”7柔声说着，推过水杯。我收回视线，见包裹着她挺拔身姿的制服许多地方都被利刃划开了口子，染了零星血污，还粘着这里独有的沙粒，那眉间微蹙，似在忧心。
　　这些天她该是累坏了，白天一直在RE为我做杀戮之事，夜晚还要度过漫长的梦境，而我却只想着自己。尤其是对战落洛敏商地区分会长刑蓝时，7没少受伤。没有参儿的专属能力，她身上的伤疤该是百位了。如果她有心让克敏协助她破解梦境而送我回现实，现在还何必陪我同行。7与克敏该是相识的，而且并不简单，是仇人还是友人，若是友人，她该如何是好。端起水杯，确实觉得口干舌燥，缓缓啜饮，心中烦闷。
　　飞艇降落在扎卡姆地区的主城幕丹城，双脚刚落地，周围别致的景色便尽收眼底。这里的建筑大多不高，有典型的沙漠地区建筑特点，墙体厚实，窗户略小，颜色均偏于沙漠色。其中也有些突兀的现代高楼大厦立于其中，经过长久的风沙侵蚀，已是斑驳不堪。这里的人多穿长袍，着面纱，偶尔还有侠客打扮的人顶着遮面的斗笠。
　　第一缕吹过面颊的风沙未消，我们便被几个人围住了。这些人都是红黑长袍，个个手持利刃，一看就知是神析成员。
　　为首一个神析成员用剑尖点了点我们，不客气道。“我们梁勤会长有请，跟我们走！”
　　7要解决面前这些人该是不难，但她没有迎战的动作，想必在考虑跟着这些人前去更容易找到梁勤，只这一去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这些人的剑尖一直对着我们，剑尖形成的包围圈直到临了目的地才松懈半分。
　　面前是同样不高的沙漠色建筑，唯一不同是较之飞行站那些要巨大许多。进入建筑内部，来往都是着红黑长袍的人，我和7身上的蓝白制服被衬托得尤为醒目。
　　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四方形的大厅。刚到中央，四周的人忽然尽数散去，同一时刻，一团火色从天而降！7反应迅速，拦腰搂住我立刻跃出一步，奈何这团火色刚到头顶就四散开来，成了一个只比大厅小一圈的火笼，7跃出后的位置仍在火笼之中。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自大厅另一侧长廊而来，来人的红黑长袍装饰繁琐，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无处不显出他尊贵的地位。
　　“两个小妮子不简单啊，竟然端了我们两个区会长。不过，我可不会像郭老头和刑蓝丫头片子那样与你们单打独斗，我梁某人可没那么死脑筋。想赢，那是得靠这儿的！”姓梁的用戴满奇珍异宝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巴里自夸不停。
　　7不予理会，手臂金光凝聚，空刃一挥，火笼却只晃闪了两下，又恢复如初。
　　“哈哈哈哈哈！临月副会长身边的7是吧？空刃是吧？你砍啊，这火笼可是专门为你打造的！”姓梁的区会长笑得好不得意，身上的装饰品哗啦直响。
　　7又摆出另一种架势，那便是将空刃投掷出去的姿势，我心里暗忖，这姓梁的要遭殃了。咻地一声，金光飞驰而出，直接命中了那人的头部！可不想，头部影子一晃，和火笼的情形一模一样，很快又恢复了形体。
　　“呵！白费力气，这RE世界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妮子来的地方！”说罢，姓梁的一挥手，他身边的人拿着一个晶石器物，像遥控器一般朝我们按了一下。轰隆声四起，我们所站的地面连同火笼一起下沉，没多久周围全部都是石头墙壁，头顶也被石板遮了起来，如果不是火笼的光亮，一定是一片漆黑。
　　“他没有直接解决我们。”我道。
　　“不知是何目的，但我们得尽快出去。”7说完就开始检查地面。
　　四周与顶面都有火，唯一希望便是地面了。
　　“这地面……能挖吗。”我问的问题一定很可笑，要挖出供二人逃出的地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结果7是认真地回应了我：“如果遇到软沙，我们也是出不去的。”她说的对，若是将体力都浪费掉却没能出去，情况可能更糟糕。
　　“可是，你可以回到现实，再进入RE，不就可以出去了。”
　　7没有做声，她自是知道这点，也许她不愿将我一人留下。可那姓梁的对这囚笼这般自信，难道不会考虑到这一点。神析会长可以使用神的语言，他们的各种神奇技术该是能够做到阻止囚笼里的人逃出RE世界的吧。
　　各自思索了片刻，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看着她微蹙的眉，想着她被困于这压抑的囚笼都是因为我，心中不免又愧疚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陪我犯险。”突兀地我竟问了这一句。7抬头向我，眸子里都是疑惑。
　　“你的梦境……破解密码的人。”我虽然是破解了她梦境密室的密码，可仔细思来，如何帮助她打破梦境，我是完全不知的。或许破解密码和打破梦境，这两者根本没就没有联系，也就是，我留在RE，对她来说可能根本是无用的。
　　“可能，我根本不能帮你从梦境中解脱出来。”沉了沉气息，继续开口：“如果这次能够脱险，不如收手吧。这一路都是你在战斗，受了那么多伤，敌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即使能打败梁勤，还有……克敏，何况……她还破解了你梦中密室，与之战斗，不如请她帮忙，一定会比我有用。”我说得理性并诚恳，甚至希望她能接受这提议。
　　7听罢这些话，那雾气的双眼立刻眯了起来，我第一次沐浴她这样怪异的目光，心中顿时没了底，她是接受了，还是又生气了。
　　“我是说……理性来说，解决你的梦境问题，不是非我不可。何况破解密室的密码，和帮你从梦境解脱出来，这两者可能是没有联系的，与其陪我犯险，不如再寻其他线索，如果你也在RE出了什么意外，那要结束你的梦境可能更没希望了。”因为慌张，胡乱地说了一通，再看她，眯着的双眼没有半点缓解，神色更加阴沉了。
　　“理性。”7缓缓转身向我，右手臂已凝聚了金光，金光勾勒出了剑刃的形态。“你既那么想回到VI，就去吧。”她的语气冷清到极致，听不出愤怒，也没有任何波动，简单得只有冰冷。
　　她出手极快，金光瞬间到了我面前，挥下的刃绝不是开玩笑的！我虽希望她接受理性的提议，但意识还是条件反射地指挥了身体，眼睛突然一热，左手迅速抽出腰间细剑哐啷一声打飞了这记攻击！金光与红光碰撞抵消，她受了相反的力道，震得后退了一步。
　　“你…。”7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看了看我拿着红色细剑的左手，伪装了皮肤的手背暗暗地泛着些光亮，与细剑的红色柔光混于一体。
　　7缓和了冷清的面色，目光转为探寻。8到底是如何跟她形容我这新手臂的，她刚刚那一斩，是否真的决绝到要送我回到VI。
　　不容多想，她似又有了新的想法，空刃又一次攻了过来！手臂依旧乖乖听从我的意志，接下来的几十次攻击，都被我一一接住。可我已然气喘，手臂虽然强力，但我身体其他部分还是如从前一样，稍微运动一下便累了，眼睛更是刺痛无比。为什么眼睛会跟着痛，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件事。之后的我越来越难以招架7的进攻，最后一击震得我无力地跪在地上，空刃直指我的喉咙！
　　也许7并没使上全力，但能和她对上这么多招，已是做梦都没有的事了，可能，这就够了。
　　等着她一剑送我回去，可我望着她冷清着却一丝落寞的神情，心中又万般不舍。我是否真的低估了自己，我是否又开始迷糊了，考虑了太多‘理性’的实用价值，而违背了自己做出的承诺，更加忽略了她的感受。
　　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却没有，她抬手，准备最后一斩。
　　她为何不给我表达的机会，我仅是提出一个想法，她便要顺水而行，这又是她的负气之举吗。
　　这一刻，在这昏暗地牢中她的身影是那般孤独，眼中落寞不禁让我的心被揪紧到透不过气。
　　“住手！”我失声道。
　　她不会要求，她似乎总是会顺从我的意志，我是否不该让她去抉择。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捡起细剑握紧，翻涌折磨的心情竟自然地在左手积蓄了从未有过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一挥，哐啷一声，金属掉落在地面闪着火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只暗箭。
　　蹲下身仔细一看尾部还有个类似发射器的装置。我立刻查看四周，昏暗中看到一侧墙壁上方有个缺口，难道是囚笼之中的机关。
　　“没事吧。”我回身关切道。7此时已将压低的眉舒展了些许，双眸逐渐回归到雾蒙蒙的样子。
　　“怎，怎么了。”我结巴问道。她的杀意消失得有点快，我还没适应。
　　她缓缓地，轻启薄唇：“你还觉得，你是无用。”
　　我愣了片刻，刚才我替她挡去了危险，自然不是无用了。
　　“我说过。”7靠近了些，一手抚上我的手臂。“我不需要你为我破解梦境…。”
　　她身上的幽香阵阵漂洒而来，软声细语瞬间使我紧张不已。
　　那你需要什么，需要我什么。我在心里问。
　　“如果需要护卫，比我能打的人多得是。”我别脸不去看她，她靠近着，抚着我胳膊的手仍没撤去。
　　突然，咻地一声与刚才一样，又一只喷射火焰的暗箭袭来！这时我的心思都被7占着，顿时觉得来不及阻挡了。而就在瞬间，7抬起手臂，金光一现，优雅而迅速，暗箭应声落地。这出神入化的身手，确实不需要我来护卫。
　　“我需要你在身边，非你不可。”7讲得认真，接着浮现出一种冷感又淡漠的笑。
　　越来越觉得，她这个人……危危险险的。如果刚刚我不叫住手，她是否真的就送我回现实，以后少与我交集直到形同陌路，然后现在还说什么‘非我不可’。忽然，又觉得自己也同样危危险险的，刚才竟真心希望她接受‘理性’的建议送我回去。
　　对于关系来说，我们大概都是危险人物。
　　“愣着做什么。”我呆了久些，她的语气不满了，接着又一记暗箭随之而来，她连头都没回金光一现斩成两段。这力道比刚才大多了。
　　“你以为，我常说这话。”
　　我一惊，朝她看去，她侧了头，面色不清。这代表什么，以朋友的关系自是可以在她身边，而她这反应总觉得并非朋友关系那般简单。还是……她只是不善于自然地表达想法而已，我心中又混乱起来。
　　“像参儿那样，在你身边吗。”我试探着，十分想知道答案。
　　7回头微微挑起细眉，语气依旧是淡着的：“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像她那般。”
　　“那我还能哪般。”就不信问不出个确切答案。
　　“如你自己那般。”
　　“哪般都行吗。”
　　“……哪般都行。”她一字一句，引我无限遐想。
　　“……别开玩笑了！”我慌张，抑制不住变得狂乱的心跳。那一瞬我想了好多种能够在她身边的形式，好多种不同的关系，冲击巨大。
　　答案还是推到了我身上，这人果然是狡猾得要命，这哪里像是夜夜被囚禁梦中变得淡漠的可怜人，这简直是个折磨人的妖精。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一个尖锐的女声瞬间填满整个囚笼，吓得我浑身一颤。
　　“居然无视我在那打情骂俏！！！！！”
　　打，打情骂俏……。我在心中默念，面部升温。
　　轰隆一声，原本墙壁上射出暗箭的缺口破开一个大洞，洞内是个猎人打扮的少女，手上持着一把弩铳样武器，身上还挂着几个工具。她衣料脏了不少，似乎是刚才为了暗算我们费了不少力气。
　　7看向洞内的少女冷幽道：“回去告诉克敏，想杀我请她亲自来。”原来是克敏的人，克敏竟然是想杀她的。不不，重点是，7原来早就知道有人在听我们说话，还‘这般那般’地逗弄我，我真是……哪一世欠她的吗！
　　“别搞错了！想杀你的人是我，我主人是来救你们的！”说罢，少女丢下一只蓝色球体，球体还有些弹性，咚咚地滚落到我们脚边。
　　“今天又失败了，改天再拿你性命！”
　　少女消失在洞中后，我捡起球体。“她是什么人……。”我问的‘她’是这少女，也是克敏，这两个人和7的关系让我万分在意。
　　7的神情从少女的喊叫开始就变得冷清，刚才的种种神采已全然不见。
　　“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7从我手里拿过蓝色球体，朝火笼丢了过去。那球体碰到火焰顿时炸开，自爆炸点开始蔓延，直到整个火笼成了冰笼，接着很快融化碎裂了。
　　我们穿过少女破开的墙壁，便下到一个通道，通道远处漆黑，黑暗中，还好有7腕带上圆面手电的光照亮前路。
　　出来时，是在幕丹城周边，我们步行悄悄进城，找了旅店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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