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池

　　姨妈的病已好了，比之前又长了些，如今一副贵妇人样，儿子又回来身边自然气色更好。她于信中听过这周仲云的名字，知道是他借了银子给自己救了一命，便纳头要拜。
　　周仲云哪里敢受，忙扶了姨妈坐下，拜道：“小生无理，本该去接姨妈的，可惜前番与生父断亲，故此受了五十个板子，今天姨妈来京了，才能来拜会。”他谦谦公子、颜色正好，一来便交代了断亲之事，若是寻常人家已经要避之不及了，林姨妈却经了春池一事并无看轻之意，又瞧他如此有礼，带了点心来，心中已知了几分他的意思，眼神在春池与他之见转了两圈，春池脸色微红却点了点头。
　　林姨妈知道了，便要留他吃完饭。如今这宅子里也请了个妈妈来帮忙，林姨妈只用吩咐下去，自然有妈妈和六儿去做。
　　林姨妈问了些春池在京里的事，春池一一说了。周仲云亦加倍凄惨地说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林姨妈怜惜得没法儿，连声儿叹气，摸了摸他的背，叹道：“好孩子。”
　　春池唾道：“姨妈你别听他的，衣食不愁算什么难事。”
　　林姨妈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有那内宅之事才叫污秽。不坏的不闻不问，次此等坏的便要苛待你，更有那有毒又坏的，宠坏了你还要做好人。苦了你了孩子。”
　　周仲云长了一副好面孔，把林姨妈哄得高兴。林姨妈又细细说起表哥的事，也是凑巧，合该林表哥要发达了。原来林表哥救的是孙元帅家的幼子，那幼子也是偷偷跑出来的，被早早送回京中了。孙将军也就是孙家的长子因此见了表哥，见他识文断字、身体又强健，便带在身边学习，如今已有了些军功在身，此次进京定能得个官身。
　　春池恭喜了表哥，三人吃了午饭，林姨妈也不拘着他们，让他们去处逛了一圈，给姨妈买了些需要的东西就回姨妈处了。过了会林君也回来了。
　　他比离家时更黑了，也更壮了，脸上多了一种肃杀的意味。他亦多年不曾见过春池，如今见她脸色红润，不像是受苦的样子心里也好受了些。又见一旁立着个和她年纪相仿花容月貌的男子，便心里打了个疑窦。
　　“林表哥好。”周仲云抱拳见礼，说道：“我是周仲云，今科那个和安平侯断亲的探花。”
　　林君一惊，这事孙将军和他议论过，带着对安平侯家的调侃，不想今日他竟真见到了这个故事中的主角，比想象中的沉稳安静许多，不是那故事里中山狼的样子。
　　林君又一瞧表妹，不知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表哥，姨妈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我也拿了些自己卤的卤味来，你尝尝，看是不是家里的味道。”
　　“好。”一群人上了餐桌，林君问起春池和周仲云如何认识的事来，倒知道了母亲病重竟然是周仲云借的钱，当下起身，要周仲云受他一拜。
　　“林表哥不可。”周仲云喊道，忙扶住了他。又道：“我也不是什么高尚之人，只想世上多一个儿子有母亲的疼爱而已。勿要此后谁怜我，向前止任其。”
　　“周兄之情我无以为报，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周仲云看了眼春池，“林兄我想当一辈子算账先生也挺好的。”他拉着春池的手，两人四目交汇已是情意绵绵。林君有什么不明白的，思索道：“我这个表妹性子道和你相合，连做出来的事也是一般。周兄，我母亲在路上想表妹得很，不如今日你们就在我家歇息了，我和你秉烛夜谈，表妹和母亲在一处休息如何？”
　　“再好不过了。”周仲云道。
　　等到吃了饭，春池和姨妈进了屋子，周仲云说要学些防身之术便和林君在院子里练习。
　　林姨妈纳着鞋底，看了眼窗子外的周仲云，问道：“春池，你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春池看着姨妈坚定道。候门公子她是配不起的，不必等到及尔偕老，老使我怨。就是勉强迎合了，她也不自由了，没有人值得她如此。至于如今的周仲云，她不介意陪着他，就是一个账房先生那也是他们小两口自己的日子，与旁人无关。
　　姨妈纳着鞋底，摇着头，“那孩子是好的，可惜与父绝离这辈子都不会有好前程。姨妈私心，你和你表哥一处，我也能照顾着，总不会差的，到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姨妈，我已欠了你和表哥许多，我这样子要表哥如何做人？难道也要让人指着脊梁骨骂表哥不孝吗？”春池心里已算计过了，“表哥如今的样子正好找个能帮衬的妻家，表哥人好，姨妈又好，除了因战争耽误了些没什么别的不好了，真心疼爱姑娘的人家会嫁的。”
　　“我的好孩子，还不知道你以后如何呢？”姨妈抱了春池在怀，以前只盼她好好活着、开心着，如今家道好了便有了奢望，希望她一辈子儿孙满堂、夫妻和顺。可她瞧上的偏偏是个和她一样的人，说好是很好的，可说前途便是无指望了。
　　春池笑道：“姨妈你不懂。表哥要高娶，可你说人家姑娘为什么要低嫁呢？”
　　林阿姨叹着气，“只能是瞧你表哥家世清白、人口简单还算有些前途。”
　　“姨妈，可我偏偏不要前途。有了前途他能陪我逛街吗，能给我做饭吗。人有前途是好，可不能什么都要。我和周仲云本就是阴差阳错相识的，走到今天也不过缘分二字。我就喜欢他脾气好、能陪我，也不管我做买卖，我不是他的妻子，他也别想做我的丈夫，我们好就好，不好就该散了。”
　　“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林姨妈从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之言，说道：“你都是要嫁给人家做妻子的人了，这次可是真的，不是过家家，可别说什么散不散的，谁家不是长长久久、百年之好。”
　　春池未说话了，若有人要把她变得不是她，这婚不结也罢。
　　林姨妈心中又是忐忑又是不舍，拉住春池的手，“好孩子，你还小不知道婚姻对女子的重要。你妈嫁了个好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赌鬼，连你这个女儿都要卖。我嫁了个短命鬼，好歹你表哥争气、命大，没让我又当次寡妇。”林姨妈呜咽着，天知道她儿子平安回来时她多高兴，这半生熬油似的以后也都有了依靠。
　　“姨妈。”春池怜她，却如何也无法把自己变成古代的女子，那日夜磋磨，她至死都忘不了她是个现代人，她无法倒退回去把男人当成她重要的依靠。什么都靠不住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她无法出士入相，便有些钱傍身也是好的。
　　林姨妈擦了擦泪，规劝道：“你需和他好好的，你表哥如今这样子也能照拂你们一二，你放心就是，姨妈不会让你过得比姨妈苦的。”她摸着春池的鬓发，说道：“你妈给我托了梦的，我要好好照顾你的。”
　　“姨妈。”春池抱住林寡妇呜呜哭起来。这是她的亲人，不了解她却爱她的姨妈。
　　两人抱着哭了会，虽是各哭各的，可却是真心爱重对方，不舍对方受苦的亲人。
　　却说周仲云在窗外扎着马步，林君在一旁指教。
　　林君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早早知道自己读书读不出头从军了，更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不然不会发现孙小公子的不同。军中多是不识字的兵丁，他本也熬到了百夫长，只是没想到会有这番机遇。
　　他慢慢教着眼前的探花，实在和想象中的探花完全不一样，至少他从来没想过一日会有一个落魄的探花要娶他的表妹。
　　“扎住，不要动。”林君提醒着，周仲云又慢慢蹲下去。
　　“林大哥，每日这样要练多久？”周仲云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这副身体完完全全是文弱书生的配置。
　　“你每日学多久就要练多久。”
　　周仲云垮着个脸，不说话了。读书用用眼睛就是了，哪里像这个？
　　林君细细问道：“你不难受吗？到手的鸭子飞了？”
　　“什么？”周仲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林君。
　　“探花郎留下来做翰林，翰林日后做宰辅之臣，名留青史，读书人的一辈子的目标。”
　　“那也算第一个和人断亲的进士了，是不是也能名留青史？”周仲云问道。他目光明亮，从中找不到一丝后悔和气愤。林君腾地一愣，若表妹是个男子想要断亲，他是绝对不许的，有很多办法何必选最绝的一种，到最后伤人伤己。
　　周仲云仿佛读懂了林君的沉默，“你觉得我不该如此吗。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世庙堂之高。若我能忍就不会想和春池在一起了，我知道她也不能忍的。”
　　林君默默，“若日后你和春池成亲为了她也学不会忍吗？”
　　“林君，她不需要我忍，我们会尽力照顾彼此，恐怕不能做你心目中的富贵夫妻。”
　　林君看着周仲云扎马步的样子，心内虽不认可，可也知道于表妹这样非世俗的男子或许更好。他道：“我去求求孙将军，要他打听打听你的事，总不能总这样放着。”
　　“表哥放心左不过是一直拖着或者去那个穷乡僻囊罢了，春池肯陪着我，我不会让她受苦的。”
　　林君心内叹气，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却说他求了孙将军去打听，孙将军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只是让人快速择了个地方，避开了洪水、地震、兵灾之地，到底是个穷县，唯一一点便是在富庶江南的隔壁省，若有求医问药等急事方便些，别的就在不好操作了。林君千恩万谢，不就就定下了春池与周仲云的婚事。
　　春池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把卤肉铺给买了下来，交给林姨妈打理，又教了朱六儿做法，让他和林姨妈签了长久的合同，以后这铺子便由他经营，每月给姨妈上交七层利润。
　　周仲云陪着春池办妥了这些事宜，就带着她看庙会、逛街市，何处热闹两人便往何处去，也置办些成亲的事物。都不是很贵的东西，不过图个喜欢有趣。
　　周仲云算着手里的银子，想着日后要去的丘山，还是又做了幅假画卖了出去，手里总共还有个七百两银子，日后有了俸禄总够过日子了，便也丟了笔不再做此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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