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

　　楚秋白狐疑地看过去，目光在楚江来俊美的脸上巡梭，看了很久，突然问：“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楚江来一愣。
　　“别装傻。”楚秋白严肃地说：“你把文茵弄哪去了？她怀着孕受不了惊吓的！”
　　“我没事弄她干什么？”楚江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但因为心胸极度宽广，所以选择不跟楚秋白一般见识，宽宏大量地跟他提条件，“不过，如果你肯亲亲我，跟我回家住，我马上帮你把她找出来。”
　　亲是不可能亲的，揍倒是挺想揍一顿。
　　楚秋白握着手机，不知道该打给谁，韩瑞琴的电话就又进来了，她焦急地问他：“怎么样？”
　　楚秋白不想她太着急，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实事求是地说：“司机也不知道文茵去了哪。”
　　“那肯定不对！”韩瑞琴着急上火，想立刻打去文宅，但被楚秋白阻止了。
　　“你先别急。”
　　文茵特地放了司机一天假，到傍晚突然把和韩瑞琴约的晚餐改成了宵夜，九点多还发信息跟楚秋白跟要离婚协议。种种迹象表明，她可能一整天都和顾明亮在一起。
　　如果真是情到浓时忘了赴约，手机也忘记充电，那这个时候韩瑞琴打去文宅，小两口的事肯定瞒不住。
　　文茵是个成年人，文家做的又是合法生意，在遍地富豪的江沪市并不算多高调。综合分析，文茵遇袭的可能性并不算高。大概率还是沉迷约会过头，忘记了时间。楚秋白决定等白天想办法联络上顾明亮后再做打算。
　　安抚了韩瑞琴，他挂下电话，见对面的楚江来正支着下巴看他。狗崽子的眼神莫名火热，令人难以招架。
　　打不过就躲。
　　楚秋白熟若无睹地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走到玄关处开把门打开。
　　不远处，炸毛的小楚和两根皮带激战正酣，尖尖的猫咪牙在头层牛皮上咬出一排排凹陷的小孔。
　　“两点了，大楚小楚都该回家了。”他扶着门下了逐客令。
　　小楚停下来，懵懂地看着他。
　　大楚走过来，拉着门把手耍赖：“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就在这睡吧。”
　　走夜路是不太安全，但棠城滨江是江沪市安保最严密的小区，三梯一户，掌纹到户。一人一猫就坐个电梯上一层楼而已，丢不了。
　　楚秋白冷着脸摇头，指着门外，没有商量余地说：“出去。”
　　小楚喵呜一声扑到主人脚边，楚江来拎着它的脖子把他抱起来，伤感地说：“瞧瞧你，多不讨人喜欢。”
　　他无限不舍地抱着猫，站在门口对楚秋白眨眼睛：“那我们回去咯，晚安秋白哥，记得想我。”
　　第二天楚秋白一大早就打给了顾明亮。
　　顾明亮和楚秋白的一位老同学同在江沪某知名综合医院任职，楚秋白通过那位同学要到了他的电话。
　　顾明亮一早就料想到，自己肯定会跟文茵名义上的丈夫有一次单独的对话，却没想到会是今天。
　　楚秋白的名声在江沪医疗界很响，他是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外科主任之一，是江沪著名的一把刀，人称手术皇帝。
　　顾明亮也是外科人，他还有幸听过楚秋白的手术分享。
　　那场技术交流论坛汇集了整个华东地区的外科精英，演讲嘉宾更是重量级的人物，会议名额有限，能被选中参会与行业内顶级专家面对面交流的都是超级幸运儿。
　　六位专家中五位都是头发花白的资深教授，楚秋白是唯一个看手术案例PPT不用戴老花镜的，而顾明亮则是台下仰望着他的九百多名幸运听众之一。
　　对天资过人，专业过硬的楚秋白，年轻的外科人总不免充满向往之情，顾明亮也一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神坛上的楚主任争夺配偶。
　　尽管文茵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楚秋白对她绝没有超出普通友情的任何其他情谊，但顾明亮对此半信半疑。
　　根据他收集到的情报，楚秋白的女性缘好得出奇，尽管的确从未和任何女性传出过绯闻，但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关系密切的男性。所以，对文茵说楚秋白喜欢男性这一点，顾明亮也持怀疑态度。
　　最开始，顾明亮以为楚秋白打来电话，是为了以丈夫的身份，对他和文茵频繁约会表达不满。
　　没想到，声音冷淡的年轻主任对他们的约会丝毫不感兴趣，只单刀直入地问他能不能联系上文茵。
　　顾明亮最后一次见到文茵是在昨天晚上十点，文茵依依不舍地告诉他和朋友约了吃宵夜，然后独自上了网约车。
　　临睡前，顾明亮给她发了一句晚安，但一直到现在，文茵也没有回。
　　挂下电话，楚秋白不自觉地皱起眉，揉着太阳穴思考有关文茵的失联，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仍然一筹莫展。
　　楚江来大概忙了一整天，接近午夜十二点才敲响了他家的门。
　　这一次，他没有抱猫，手里提了两个很大的保温袋，上头印着一家他们从小吃到大的老字号粤菜的LOGO。
　　楚秋白站在可视门铃前犹豫了几秒，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着响起来。
　　“秋白哥！开门，你的手机在响，我知道你就在门口。”
　　楚秋白无奈地按了解锁键，边接电话边往屋内走。
　　电话那头，韩瑞琴又问起文茵的情况，说她打了一天的电话，但对方一直关机。
　　楚秋白没办法继续骗她，只好实话说：“我也联系不上她。”
　　都这个点了，不能再拖，韩瑞琴当机立断，立刻联络了文家。
　　文茵的父母睡得很早，睡眼惺忪中听说女儿不见了，都吓得清醒过来。
　　文茵的母亲急得直哭：“茵茵没回家呀！会不会是出事了！我们赶紧报警吧！”
　　晚上九点，一天前刚去派出所出配合做了笔录的楚秋白，再次踏进了报案大厅。
　　文父文母都已经在了。
　　文建斌的发小是江沪公安局现任的一把手局长孙若海，刑警出身。
　　在他的关照下，警察连夜查了监控，发现文茵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在江宁路步行街的地下停车库。
　　文茵乘坐一辆私家车，在离商场入口很远的卸货区下了车，此后，监控再也没拍到她。
　　私家车车主很快就被找到，是名普通的网约车司机，提到文茵，他印象非常深刻，评价她是一名打扮入时，出手阔绰，但行为有些偷偷摸摸的女乘客。
　　“她给我转了一百的红包，要我跟着货车进地库，在卸货区停。她好像不想被人看到，还特别当心监控，一直挑人少的地方走。”
　　司机在接送文茵后又接了七八单，没有作案的时间，警方又仔细查了他的背景，发现他没有犯罪记录，经济较为宽裕，还有一个很温馨的家庭。
　　在彻底排除司机的嫌疑后，警察让文、楚两家再好好想想，最近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这两家都是生意场上的高门大户，真计较起来，得罪过的人，能从江宁路步行街的最东面排到最西面，但论会涉及到小辈人身风险的深仇大恨，又好像一个也没有。
　　两家长辈凑在一起，想了许多名字，但很快又都自我否定，挨个排除，半天也没理出任何头绪。
　　楚秋白坐在一边，被警察办公室的挂壁式空调一吹，头昏脑涨，身上却更觉得冷。
　　办案民警帮助长辈们梳理了一通，理所当然地转过来问受害人的丈夫。
　　他问楚秋白：“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楚秋白心里瞬间就冒出来一个名字，甚至不能说是怀疑，他几乎确定就是他做的。嘴唇艰难地张了又闭，犹豫了几秒，楚秋白听到自己说：“没有。”
　　此刻，楚秋白的重点怀疑对象正靠在派出所门外的栏杆上打电话，笔直的左腿微微屈着，随意地向后踩在警局门口低矮的围墙上，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漠。
　　“死了吗？”他问。
　　秦鸮立马答：“没有。”
　　楚江来低着头，听见电话那头最爱看热闹的黑心肠很可惜地哼笑道：“只差一点点，不过我想也快了。”
　　“L市的警察真没用。”楚江来客观地评价。
　　秦鸮一下子来了劲，抱怨地说：“就是啊。真不知道那帮孙子是干什么吃的，人和货我都一起给他们赶包围圈里去了，老子做得堪比王二小！就差嚼碎了喂给他！”
　　楚江来提醒有一半日本血统的秦鸮，说：“别拿自己比肩抗日英雄，真不要脸。”
　　秦鸮强辩：“对内对外我都坚称自己是华裔。不是，我说你是不是被你哥搞坏了脑子？这么严肃干嘛？”
　　楚江来说：“我现在就站在派出所门口，不严肃不行。”
　　秦鸮大惊失色：“派出所？你半夜三更去那里干什么？举报墨西哥的贩毒头子在美国搞不过你，妄想跨过国境找你寻仇？”
　　楚江来还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问询室的门开了，立马收线，说：“不说了，我还有事。”
　　楚秋白围着来时的围巾，从问询室里慢慢地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楚江来问他：“冷不冷。”他也只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楚江来帮他把围巾和领口拢好，抬起头看到韩瑞琴站在台阶上看他们。楚江来很温和地冲她笑了笑，喊她：“妈妈。”
　　韩瑞琴勉强点了个头，脸上却没有笑容，担忧地说：“你嫂子失踪了，你秋白哥肯定担心死了。”
　　“江来——”韩瑞琴有求于人一样地喊他的名字。
　　楚江来“嗯”地一声应了，听她继续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去陪你哥住几天，你们——”
　　“妈。”楚秋白打断她：“我自己住得挺好，干嘛要他陪？”
　　韩瑞琴瞪了他一眼：“现在情况特殊，和以前能一样吗？茵茵丢了，你的魂也丢了！看你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以后怎么和你爸爸交代！”
　　见楚秋白油盐不进，她又把希望放到楚江来身上：“江来，还是你更听话一些，帮我劝劝你哥。”
　　如果说，早年韩瑞琴对楚秋白只是“不上心”，那她对楚江来就更是不闻不问。
　　楚振天忙于事业，对太太明显的偏袒从未有过微辞。而他自己，虽然表面上一碗水端平，但内心实际上还是更希望楚秋白能够继承自己衣钵。
　　望着一直跟自己不算太亲的楚江来，韩瑞琴诚恳地说：“你和秋白哥的感情一向很好，这几天你多照顾他一些，算是帮妈妈一个忙。”
　　这个忙，楚江来帮得求之不得。他乖巧地揽住楚秋白的肩膀，笑着承诺道：“放心，我很会照顾秋白哥，一定把他照顾得很好。”
　　这个时候，楚秋白最不需要的就是楚江来的照顾。他甚至不想看到他的脸。从楚江来含笑的眼睛里，楚秋白看到一个愚蠢，摇摆，不诚实的自己。
　　他心里是有一个嫌疑人，但为了他，抄了十年经的楚秋白愿意对佛祖撒谎。
　　......
　　「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抄经桌前的灯一直亮到凌晨五点，笔尖湿润，纸张干了一页又一页。
　　“别写了。”
　　楚江来抓住楚秋白悬空抄经的手腕。
　　笔尖一顿，一团污墨便在洒金宣纸上缓缓泅开，这个人总能制造出一个又一个令楚秋白厌恨的污点。
　　“还不睡吗？” 捉着他手腕的冤孽悠悠地问，声音冷淡，似已隐忍，在爆发边缘。
　　楚秋白抽出手，头都不抬地问他：“换你，你睡得着吗？”
　　“为什么睡不着？”楚江来冷冷地说：“她是丢了又不是死了，用得着你担心成这样？”
　　楚秋白不答，顺着墨痕把一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抄完，才抬起头说：“警方已经介入了，如果真是你做的，那藏不了多久就会露出马脚。”
　　“所以——”冰冷的表情稍有融化，那冤孽拿起楚秋白刚放下的毛笔，轻轻松松就折成两段，不留情地扔进桌旁的垃圾桶。
　　楚江来抬起头，像只折断了一根pocky饼干那样，口吻自然地对他说：“你不是担心她，而是在担心我。”
　　十年心魔，一朝便遭看破。
　　楚秋白唯有静默，他没法说。
　　他面对的是一个狡猾，聪明，永远冷静的对手，而楚秋白软弱，蠢笨，还意气用事，根本没有胜算。像一个靠运气才在大逃杀中，侥幸活到尾声的考生，在决赛的冰冷追光中看到楚江来的脸，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跟着他一夜没睡的楚江来像得了失心疯，明明一分钟前还那么凶狠，好似全世界都欠着他的钱，这会儿态度却又软了下来，展开双臂从后面环住楚秋白的腰，下巴和嘴唇都贴着他紧绷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拂过瑟缩的脸颊，轻轻地说：“别总爱瞎操心，真的不是我。”
　　“上次的爆炸也是，警察都没查出犯人，你却第一时间就怀疑我，我真是太冤枉了。”
　　“自幼就受到秋白哥的良好熏陶，我怎么可能违法乱纪？”楚江来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我发誓，这件事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说着，他借机编排，恶毒地说：“那个女人可能就是在哪个酒吧喝多了躺卡，我看，她就是那种会深夜出去和醉鬼打炮的烂人。”
　　“别胡说。”楚秋白挣扎了一下，他便抱得更紧：“我没胡说。真的不是我。”
　　“那如果是你呢？”
　　楚江来自信地说：“如果是我，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警察肯定查不出来，那个女人也铁定回不来了。”
　　“你——”
　　恶劣的狗崽子轻轻地蹭他，讨好地说：“我这么老实，没有奖励吗？”
　　“你真的没有撒谎？”
　　“没有啊，对秋白哥，我从来不撒谎。”
　　“是吗？”楚秋白的背僵硬了一下，又问：“那如果你说谎了呢？”
　　“我真的没有。”
　　“如果你说谎了，你就会失去你最在乎的人，他会在你面前惨死，一切都不可挽回。”
　　抱着他的手臂一下收得更紧，敏感的颈侧被狗崽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身后人恶狠狠地说：“为了她，你咒你自己？”
　　“你最在乎的人应该是你自己。”
　　牙齿陷进皮肤，像是要把他嚼碎了生吞。
　　楚秋白皱着眉“嘶”了一声，又问：“但既然没做，为什么怕？”
　　狗崽子松开嘴巴，用嘴唇蹭他的侧脸，拒绝发毒誓：“反正我没有，但也不会说那种不吉利的话，你爱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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