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泥巴

作者:阔拉小熊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三十四章


      徐济心里盘桓着重重的疑虑地出了宫门。

      他今日经历了这一遭属,现下实是颓丧得很。受了刘敦那么一通训话,显然眼下回京复职是无望了,还得想办法替他们向梁人兜售逍遥散。就算他打定了主意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要消散钱财费心将自己的“渎职”遮掩过去却是免不了的了。更不用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很难得到拨款。虽然刘敦一再暗示,但徐济知道,要真是拿着奏疏去要钱,刘敦定然是不认的,搞不好最后里里外外全得他自掏腰包。自己居然还和钱罐子继父闹翻了,徐济都不知道能从哪里挖出去买逍遥散的第一笔银钱。

      若他真是想不开去向李执求助,那才是正中刘敦下怀,估计他刚从李执那骗了钱把逍遥散运到湄州,他和李执两个就能被金吾卫捆起来送到柳市口去,只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就够他俩被当场片成鲜鱼脍的了。

      至于那个出宫前瞥见的良娣,徐济直觉她也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善茬。他幼时颠沛,后又进了司法衙门,近来又卷进了那些陈年旧案里,这长久经历的都不是什么纯良之事,能让他觉得眼熟的,又能有什么好人物?

      徐济心下忧虑,很想立时冲上去抓着人问一问。但徐济还没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调查这位良娣的背景,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老崔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地嘹亮:“徐思慎,回神了诶回神了!”

      “老崔!”徐济一下将那个良娣抛到了脑后,兴奋地搂住了老崔的膀子,“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余大人不放心你!听说你小子被召回懋都了,就要我在这等着你。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也别藏着掖着,说出来就是。”老崔豪爽地展开双臂,想要回抱住徐济,但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动作,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就算那种明面上的路子不行,余大人和我私底下帮你。”

      徐济刚在刘敦那吃了好大一顿威胁恐吓,这会听到老崔这么说,不由鼻头发酸。他轻笑着捶了老崔一下,“那就多谢余大人和崔长史了!有需要的时候下官半夜也会上门递拜帖的。”

      老崔一听这酸不拉几的话,就知道徐济又不打算和他讲清楚这次到底是因什么而被召回来了的。他和徐济共事多年,知道徐济这人看着好说话,对谁都是笑呵呵的,但实则有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不肯轻易同人说起的。好在他知道徐济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余大人也是个嫉恶如仇的刚直性子,老崔也就懒得去深究这群家伙一天到晚都在神神秘秘地研究些什么东西,只乖乖等着吩咐下来,他便照章办事。

      老崔见徐济此刻情绪不高,故意插科打诨,调侃道,“今儿你在宫里呆了一天,可听说你家小侯爷的壮举了?”

      “什么?!”徐济踏上车辕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李执怎么了?!”

      “这就来劲了不是!”老崔不答问题,只推着他上车去。

      徐济一掀帘子,就看到了裹着大氅团在马车里的李执。老崔好事的声音响的恰到好处,“你上车坐好,有人能慢慢讲给你听。”

      徐济扭头瞪了一眼准备现场看热闹的老崔,又一眼瞧见了李执额上明显的红肿,犹豫了不到一息,就猫腰钻进了车里,故事还是听当事人讲比较好。

      老崔在徐济身后嘀嘀咕咕,“小侯爷可给了我一整吊钱呢,不像有的人,买两碟豆腐皮包子都扣扣搜搜的。”

      “你说什么?”徐济很想问问老崔之前那几顿眠月楼是不是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但这会有人正假装不好意思地拿袖子遮着伤处不给他看,很是影响他的战斗力。

      “我说,坐好咱就出发了!”老崔一挥鞭子,老马吃痛疾行。

      徐济顺着颠簸滑到了李执的边上,一把扯下李执那只装腔作势的袖子,盯了他半晌,终是轻声问道,“这是陛下罚你了?”

      李执讪讪,“我自己磕的。”见徐济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我今天请奏陛下,要求分化雍州了。”

      “什么?”徐济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分化雍州?你疯了?”细想之后又了然地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早上看到我被太子的人带走,你去找了吴王求助是吗?”徐济这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李执。如果不是急着要转移皇帝的注意力,李执又怎么会想到去动雍州。

      雍州曾是李执的封地,但他被圈禁之后,一切爵位封邑就皆被收回了,前年皇帝虽放他出宗正寺,却也没提要把这块有着祖宗陵寝的封地还给他。以李执的尴尬地位,但凡他提一嘴雍州的灾情都会有对今上心怀不满的嫌疑,更何况是直接插手处理雍州的事宜。李执一路如履薄冰地走到今日,好不容易稍稍消解皇帝对他的疑心,熬到了皇帝肯授他一个实职,放他出京的局面,这一切又要因他对雍州的关切而破碎了。他们甚至都不敢肯定,多疑的皇帝是否会给李执第二次取信于他的机会。

      徐济自责地无以复加,他只恨自己先前怎么会蠢到去招惹太子。什么文定侯的私印,什么狗屁香囊,他就应该统统一把火烧了才是。

      李执点完头后,闭着眼睛缩在旁边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按理来说徐济应该会给他的那一下,这才敢睁开眼,期期艾艾将自己挪地更近了一些,用肩膀撞了一下徐济,“我也没太亏,李拾答应借人给我带去江州了。”

      徐济一点笑不出来,“你还挺得意。”

      “那是,”李执不管徐济的脸色,“不会说话的祖宗换能保我小命的吴王殿下,划算得很。”

      早上李执离了太子,就直奔吴王府而去。他尚不知道李持带走徐济是究竟要做什么,但就算为了能在最后的执行时刻救下徐济,他就必须得到李拾的支持。

      昨日虽是和太子一道各挨了皇帝一顿训斥,但太子仍是太子,而吴王却是实打实地得罪了舅舅燕国公,又失了赈灾救济的差事,连大营都不能随意进出了。李拾这会既悔且恼,远远瞧见李执疾驰而来的身影,就想要躲开这麻烦,但听见李执喊说事关太子,又顿时来了精神。

      昨儿那么一出之后,李拾最怕的就是太子吃了教训,就此按兵不动,他这个野心勃勃的藩王是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一个沉稳镇定的太子的,而他一旦落败,他那擅于平衡之术的好父亲必然会弃了他,再挑一个一个傀儡同太子继续这场游戏,到那时他才是上天遁地求助无门呢。

      现在既然有人替他送来了太子的破绽,那他自然是要好好探查一番的。

      虽没想到李执一开口就是太子要杀他,但李拾还是及时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急切地将李执从地上拖了起来,呵斥道:“休得胡说!太子殿下最是宽仁的!”不等对面有什么回答,又换了副慈爱关切的面孔,“阿兕这是哪里得罪太子了?竟惹得他这般吓唬你?”

      李执抹了好几下眼睛,等吴王屏退了左右,才像是被哄住了般支吾道,“太子殿下要我在救灾的时候替他联络那些世家,我不肯,他就要杀我!”他也知道吴王要的不过是个借口,索性将太子的求往夸张里说。

      果然下一刻,吴王就顺利地接上了话头,一脸夸张的震惊,“当真有此事?”

      李执满眼恳切:“不敢欺瞒阿兄。”

      吴王见李执下巴上还挂着泪珠,却也不愿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可不是什么在笼子关到只会鹦鹉学舌的蠢鸟儿。李执这么急着来找他肯定是有事相求。

      李拾给人塞了杯热茶,迂回道,“太子殿下可是储君,他要做什么,我们做臣子的难道还能拦着他不成?更何况我昨儿刚受了父皇训斥,眼下恐怕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不敢要阿兄为我涉险,只想求阿兄在今日朝会上助我办成一件事。”李执就知道自己得先抛个饵出来。

      “哦,何事?”

      李执站起身来,正色道,“我今日想请奏圣上准许,将雍州一分为四,将所属县乡分别划入相邻的州府。雍州毗的邻青,乾,永三州,均为阿兄所辖,日后还望阿兄多多照看那些从雍州投奔来的流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拾这会是真的被惊到了。

      雍州乃大魏龙兴之地,境内更有多位先祖的陵寝,历代君王在登基之前都要前往雍州行祭祀礼,以示自己的得位之正。而像李执幼时那般受到皇帝偏爱的后嗣更是会在早早前往位于雍州的宗庙行礼,以告先祖,王朝后继有人。

      如能得到雍州,便是自己得到祖先认可的证明。退一万步讲,雍州在手,李拾想要什么样的天降祥瑞,先祖托梦没有。且雍州土地肥沃,物产丰美,只皇帝继位这些年,有意要拿雍州出气般,一直在刻意打压这块他从未得到过的封地,才使得雍州的状况越发萧条起来。李执一提雍州,怕是又要往皇帝眼中扎刀,吴王虽有心想要雍州,却也怕自己因此受到皇帝更多的忌惮。

      “知道。”李执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今见弃于太子殿下,我不敢有所辩驳。我自孑然一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为我所累的雍州百姓。”他知道那群雍州人找上门来的事情瞒不过任何人,索性把话摊开了讲,“我知道这些年雍州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我也帮不了他们,满朝兄弟亲戚,我只信阿兄能有这个胸襟收留这些可怜人。”说着李执眼里的水光又冒了出来,正是一副此去无回的托孤惨状。

      如今雍州最大的价值就在它的“正统”,太子可以不要这个名分,但吴王绝对舍不得这份可以由先祖钦点的荣光。而除了现今绝无可能继位的李执,谁提这块地方都是有明着觊觎皇位的嫌疑。如今李执既肯替他去淌这浑水,李拾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吴王一把掺住了还要弯腰行礼的李执,李执却执意低着头不肯起来,“阿兄放心,将雍州拆分之后,它没了那劳什子的累赘名声,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多嘴。只求阿兄能应我所求。”

      雍州就算是切碎了,也是大魏的圣地。但李执说得对,这样一来,他就大可以装傻充楞了,只当是多了一点寻常的封邑。吴王念及此处,才露出个真心的笑容,拉起李执热切道,“你我兄弟,还怎得如此见外,什么求不求的,三郎既有难处,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他知道李执这会找上门,定是有所求的。李拾试着从眼下李执最要紧的差事下手。

      “你放心,此去江州,阿兄保证定能让你全须全尾的回来。”吴王立时就差人去了镇远侯府上,说是定要表哥给他这个弟弟找一个忠诚可靠的护卫。

      李执虽然不解吴王为何敢在昨日那么一遭之后再去镇远侯府上要人,但这无疑是吴王不会因昨日的弹劾与燕国公一家翻脸的一点佐证。

      见吴王不再推辞接手雍州一事,李执便知他这是已经收下了这份礼物。随即又故意扭捏地看了吴王好几眼,小声道:“阿兄既护了我,能不能再多救一个?”

      “谁?”吴王睨了他一眼,手上倒茶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可没听说这个便宜弟弟和朝中哪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有所瓜葛啊。

      李执的脸看着红了又白,“就是上次那个徐主簿,他今早被太子殿下叫走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李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阿兕啊阿兕,原来这才是你今天的目的。为了这么个人,你竟然肯把翁翁留给你的最后这点东西都搭上。”

      李执也笑得灿烂, “我如今也就这么点出息了,还请阿兄成全。”说完一撩袍子就要往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吴王连忙伸手拦住了他,“为这点小事不值得如此。”

      李执还是磕了下去,“徐济的性命对阿兄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要紧事,还请阿兄受了我这一拜。”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吴王笑得差点呛住,“我是没想到你居然和徐主簿来真的。”他自乐得李执再多一个把柄在自己手上。要李执真是为了什么雍州的百姓,才让人不放心呢,眼下李执的心思都跑偏到旁道上去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就在李拾对着李执怎么看上徐济这事追根究底的时候,吴王府上的小厮很及时地冒了出来,提醒二位若再不出门,可就要赶不上今日朝会了。

      李拾遂亲亲热热地拉着李执上了同一辆马车,而后又甚是默契地配合着李执在朝会上提起了雍州的问题。

      李执一番哭天抢地的剖白表演,终于让皇帝松口答应了他的请奏,而作为对李执私下会见雍州来人的惩罚,他得在集贤殿门口跪足三个时辰。徐济出来之前,李执也才得了允许从集贤殿出来。他遇上老崔的时候,已是两条腿都在打颤了。

      李执的两个膝盖都膨起来了,烛火一照,只见红肿之上还覆着一层晶亮的油皮,磨破的伤口正锲而不舍地向外渗着清液,以致刚糊上的膏药没一会就稀成了水状,徐济只得绞了两块纱绢,又涂了一边药后再把两只膝盖细细地包上。

      在寒风中吹了三个时辰没晃一下的李执这会只会吱哇乱叫,前一刻嫌药膏太凉冻着了,后一刻又嫌徐济下手太重膝盖疼。整个人借口体虚,就瘫在榻上不肯挪动一下,一会儿要吃点心,一会要喝热茶的,把自愿跟着他回去照顾伤患的徐济扯得团团转。

      徐济也不知道李执哪来的这么多破事,找本地方志看都要挑幺挑六的,不是灯太近了,就是暖炉凉了的,没翻三页纸又他去给他找坤舆图出来说要做标记。得到指令的徐济没好气地瞪了李执一眼,“身负重伤”的小可怜就把两条眉毛向下一撇,眨巴着溜圆的眼睛看着他,“身上疼,我自己爬不起来。”

      徐济冷哼一声,“这会知道疼了?在皇上面前不是很能耐么?”他已经知道李执是为何会被罚跪的了。

      失了雍州,李执便是丢了最后一道护身符。李执主动让出雍州,更会被视作对先祖宗庙的不敬,而彻底失了封地,则意味着从此京城之外不会再有人惦记一个侥幸逃出生天的皇孙。只要皇帝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处理掉这么一个无依无靠不仁不孝的宗室子弟。李执把自己的性命压了出去。
      李执不回答,只在那扯着他的衣袖哼哼唧唧地重复自己膝盖疼。

      徐济拿他没办法,替他翻了那图出来,很想再刺他两句,但他心下难过,连带着声音都是发颤的,“是这个么?”

      李执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接过了徐济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徐思慎……”

      “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这么急着去找吴王啊?”徐济又气又急,先前被强压着的悔痛全冒了出来,“太子说要杀我你就信呀?把最后一点家底拱手让人了你要怎么办啊?江州那么远,事情那么危险,谁能保你啊?”

      “太子要杀我杀了便是,我算什么东西!我怎么能比得上…”徐济一个没忍住,两串眼泪掉了出来,他自知失态,便背过身去,不肯再正面对着李执。

      李执急着要去看他,朝前一屈,脊背上的筋又扯得他疼得“嘶”了一声。

      徐济闻声回过身来看李执,两只眼睛还是湿的,面孔却已是板起来了,“回去躺好!”,刚才那一瞬倒像是成了李执一个人的错觉。

      李执伸手拉住端着药碗准备转身的徐济,认真道,“徐思慎,你的命在我这儿可金贵了。而且我不是还换到了一个镇远侯么?十分划得来。”眼见着徐济眼里的水汽又要漫上来了,吓得李执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这下你可难找亲事了。我把同姑婆讲过的瞎话又同李拾讲了一遍,”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徐济补充道,“估计不用到明天早上,李持和你那些同僚都会知道了。你不会怪我吧?”

      徐济垂眼瞧他,“这都不重要了,随便你。”

      “现在要紧的是,你得把伤养好了,赶在形势恶化之前出京,免得夜长梦多。”不等李执再多说两句,徐济抽走了他手里的地方志,吹了蜡烛,强迫人立时休息便转身出去了。

      翌日,破罐子破摔的徐济直接给刘敦去函说自己要等李执伤好了才能再离开懋都去湄州,而刘敦居然就也这么默许了。

      只就算徐济有心照顾,重担压身的李执也没能多躺上两天,伤口结的痂还没开始发痒就被迫起来接待了镇远侯给他派来的那群护卫。

      嘉佑十一年二月十三,桓乡侯李执领江淮按察正使衔,兴庆将军严忌语领副使衔,携粮六万三千石,出京奔赴江州。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6644295/3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