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碧天静

　　周琮沿着木桥过来的时候，江蓝珊正在桃花溪边浣衣。

　　前辈传信要他过来，必然是初静出了什么事，他急匆匆地赶过来，见前辈并没有待在赵初静身边，好似又没发生什么。

　　正疑惑之际，江蓝珊见他来了，忙招呼他，江蓝珊洗了洗手，带他去往竹屋。

　　一进屋，周琮便看见赵初静在床上卧着，已经睡下，他刚想问江蓝珊初静怎么了，只听得江蓝珊说：

　　“静儿这月事是十六岁来的，因着体质的缘故，并不按月来，两三个月一次，来的时候腹痛难忍，我让她吃过止疼药，又用了一些暖身的法子，那几次才忍过去。”

　　江蓝珊接着说:“去年受伤后，她这月事一直没来，今日突然疼得受不了，我只得给她吃了些昏睡药物，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给她看看，尤其是要止住她这疼痛。”

　　周琮听完内心一惊，原来女子这月事竟然如此痛苦？

　　江蓝珊宁愿给赵初静用昏睡药物伤害她的身体也要让她不再受这痛苦，看来初静疼得真是受不了，果然这世间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他对妇科并不算太精通，碍着这世间对女子的众多驯化约束，许多妇女对于这方面的问题只依赖女子之间口口相传的一些土方法，也因为男大夫的数量远多于女大夫，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经验供他学习掌握，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熟睡的赵初静。

　　她侧身睡着，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明显的失血过多的症状，睡梦中眉头紧皱，看上去疲惫不堪。

　　“你给她先看着，我去煮一碗红枣枸杞汤。”

　　回春馆。

　　赵初静几日没来把脉看病了，等过了这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周琮正想着她，她便来了。

　　不料初静前脚刚到，他们两个还没说上话，后面就紧跟着来了一个需要看病的人。

　　周琮淡淡一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等他，初静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见桌上一本诗词册子反扣在桌上，想必他在看。

　　“大夫，我这肩膀疼得厉害，你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吧。”

　　周琮带大叔来到内屋，解衣看了看肩膀，两条红印子，一左一右在肩膀上，想必由于担什么重物，压迫所致。

　　“大叔，您是不是做了什么费力气的活，这是因为担了重物。”

　　“唉。”大叔长叹一声，“周大夫你不种地，你不懂疾苦。”

　　如今正是丰收时节。

　　“几亩地的粮食，扁担担了几次，就这样，不中用了。”

　　“两个人担，那大婶肩膀疼吗?要不我给您包两份药涂抹？”

　　“不用。”大叔说:“女人家走在前面，重全压在我身上。”

　　周琮还是包了两份药。

　　送走这位大叔，周琮出来后看到初静正在认认真真读那本诗词册子。她并不爱读书，倒是对诗词十分感兴趣。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周琮问。

　　赵初静指看册子里的一首诗，“我就是有些感伤。”

　　“什么?”周琮来了兴趣，这姑娘真痴，看个诗词也能感伤悲怀。

　　是苏武的《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周琮赶快用手擦擦她脸上的泪水，对她说:“你可真痴，看书也能看哭。”

　　赵初静认真的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自然。”

　　“若你被抓去从军，那该如何？”

　　周琮笑了:“怎么会呢？再说了，以我的武功，即使被抓去从军，我也不可能战死沙场的。”

　　初静真是看书看痴了。周琮有些后悔，怎么能让她看这些东西呢？她还是个姑娘，怎么能看这些夫妻间生离死别？

　　“我们以后不看这些让人伤心的东西了。”

　　他抱了抱她，又说:“初静，你来。”

　　初静随他进了院子，这里无人看到，他轻轻将赵初静揽在怀里。

　　“我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不会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周琮依旧不松手，见她在发愣，他问：

　　“想什么呢?”

　　周琮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们两个，一个什么都懂，一个单纯的像张白纸，面对同一个事物，反应是大相径庭的。

　　他清晰地说:“初静。”周琮让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向你们家提亲，今年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我们到处走走。”

　　赵初静愣了一会儿，和他成亲？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倒不是觉得他们不可能成亲，而是她觉得太突然了，她不禁再次向她确认：“真的吗?”

　　“真的。”他看向那双星辰般的杏眼，她的长睫微动，她在思考，赵初静低下头,她从未想过成亲的事，来的太突然了，她的脸上泛起红晕，低声道：“我等你提亲。”随后便羞涩地离开。

　　周琮一笑，追了过去。

　　之前，他一直不提这事情，他以为是她不愿意，不敢轻易亵渎她，如今二人水到渠成，他不愿再蹉跎时光。

　　周琮看的那本旧得发黄的医书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他希望在上面可以找到延长她寿命的办法。

　　赵初静在一旁画画，安静的下午，到处洋溢着温暖的气息，赵初静画累了，便凑过去看周琮手中的书，医书那么好看?他看得那么认真。

　　“这个念什么?”赵初静指着书上的一个字。

　　“希莶草。”周琮念给她听。

　　赵初静往纸上写了一遍,对于不认识的字,她总是爱写一写的。

　　“你爱读书，是很好的事。”他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不就是学个字么。”初静抬头看他幽深的眸子，那双眸子竟然有欣慰，有赞赏。

　　“你还记不记得你幼时不爱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字都是我教的，那个时候让你学个字，简直比登天还难。”

　　初静说:“那个老先生特别严厉，我不喜欢他。”

　　周琮并不认可，“严厉又怎么样？你哥哥还不是好好读书认字了。”

　　赵初静撇撇嘴，“我与他不同。”哥哥总归是听话些吧，哪里像她，那么倔。

　　周琮看着纸上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再看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她真的是美好，上天为什么要让她时常受病痛之苦?

　　“晚上去茶楼听书吧，新来了个说书先生，听说讲得还不错。”周琮道。

　　“好呀好呀!”

　　说书这种事，知识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得讲的好，得生动，让人共情有代入感，至于这内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真假本就难辩，看大家信什么了，有些人将世俗约定俗成的东西当做真，有些人将书本当做真，还有些人，将长辈的口耳相传当做真。

　　赵初静道:“我要你借我一件衣服，我要穿男装去。”

　　初静个子高，扮成男子，她完全可以的。

　　“行。”他还从未见过初静男装是什么样子，定是个俊俏的郎君。

　　茶楼。

　　二人坐在二楼拐角处,没有闲杂人走动的地方，小二上前问道:“两位客官，喝点什么?”

　　“金骏眉。”她最近在和师伯学着煮茶，师伯建议她喝些红茶可以补补气血。

　　江蓝珊早就开始教赵初静煮茶，初静也用心在学，很快便有所心得。女子也要像男子一样，有一技之长，不是光有好看的皮囊赌着男人的真心相待就行了，以弱为美等着男子的保护的确不是什么生存之道，生存全在男人的一念之间。

　　之前由于初静身体不好，她身边所有人都只让她养着身子，对世间生存文化一无所知，现在她要同周琮成亲了，江蓝珊还是对周琮不够信任，教静儿一些谋生之道以防万一。

　　静儿性子倔强非要同周琮在一起，江蓝珊想想就头疼不已。

　　世人饮茶之风盛行，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以品茶赋诗为雅，茶铺、茶楼、茶庄、茶市、茶宴经常可以见到。

　　茶的种类繁多，一是绿茶，例如西湖龙井、苏州碧螺春，受大多数世人钟爱。

　　二是红茶，性温，江蓝珊也建议初静适量饮些红茶。

　　至于黑茶、白茶、黄茶和乌龙茶人们不常喝的茶，江蓝珊也要求赵初静一一识得。

　　周琮道:“你们这里，可有杨梅水?”

　　“有的。”店小二答道。

　　“两杯。”

　　赵初静一听，瞪了周琮一眼，哪里用得着？他不会是怕她一会喝酒吧？

　　周琮浅笑。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敲，开始了，赵初静倒是聚精会神的听，周琮似听未听，在细细品这金骏眉，赵初静看了周琮一眼，“那么好喝吗?”

　　周琮其实对于讲的内容没有任何兴趣，左不过是哪个书生小姐私定终身的故事，只好品茶罢了，但赵初静喜欢听，所以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坐着。

　　她还想说什么，只听得说书先生正讲到了关键时刻，全场的人都安安静静，负责送茶水的店小二也不敢动，怕吵了这份安静。

　　赵初静用左手托着下巴只听得先生说:“由于这李家小姐的家人死活不同意李小姐和张生的婚事，在一个晚上，李小姐在丫鬟的帮助下逃离了李府，和张生私奔。”

　　赵初静说:“李小姐愿意和他颠沛流离，好感动。”

　　周琮道:“不值当。”

　　“为什么？”

　　真情难得啊！

　　还未听得到周琮的回答，先生惊堂木一拍，“可是!”

　　“这李小姐逃得匆忙，没带多少细软，而张生又一贫如洗，二人逃亡的日子实属不易，这李小姐啊就劝张生，让他做一些生意好过日子，可张生说:我一读书人，怎么去舍本逐末，这样不妥。可日子已经过不了，气得李小姐一病不起，而张生又拿不出银子给李小姐看病，李小姐最终香消玉陨了。”

　　“啊？”赵初静显然听故事听得伤神了，她问周琮:“为什么张生不愿意去做生意呢?难道面子比温饱重要？”

　　周琮喝了一口龙井，他说:“工商末业，再者，就是张生本人不值得托付。”

　　“可是商者比农民的收入要多很多了。”

　　“但他们在社会上却无政治地位,商人通常把赚来的钱用来买田置地，想向士农靠拢，而不想着扩大生产赚更多的钱。”

　　周琮当然深有体会，他不从事农业生产，虽然赚的多一些，但总归不一样，他的大夫身份并没有农民身份受认可。不过近几十年太平盛世，风气也发生了变化，周琮收入不错，想购置什么自然就买了。

　　其他一些富商大贾也用着自己身份不能用的东西奢侈享乐，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说之前人们对于商贾的态度是鄙夷，而现在却是：“人皆志于尊崇富奢，不复知有明禁，群相蹈之。”

　　“是啊。”赵初静这个是知道的。

　　周琮看她那么认真思考的样子,忍俊不禁。

　　“那都是别人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生活困苦的。”

　　赵初静说:“我只想同你一起，白头到老。”初静又说:“若有一天会生计所迫，我也愿意与你一起分担。”

　　周琮笑道:“我们不会有那一天的。倒是这张生，实非良人，李小姐受其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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