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君心

　　大厅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人数也出乎意料的多。
　　按常理说，新人敬茶时应该喜气洋洋才对，可真正表里如一在微笑的人只有坐在正位的中年男女，不用说一定是她的公婆，和宁寒相像的五官让她一见就生好感。
　　可，侧位坐着的两个珠光宝气的人是谁？还有站在她们身后的年轻女子，上好的衣料绝对不是丫环身份，她们的笑容就像一张虚假的面具，看见她和宁寒进来，嘴角扯出弧度，眼神却冰冷。
　　四个粉衣丫环站成一排，端着茶盘走过来。
　　“这是老爷！”身后有人提醒。
　　追云微笑着捧起第一只托盘，“爹，喝茶!”
　　“好。”练老爷笑着接过，看了看追云，又看了看脸色微红的宁寒，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却不好问出口，只是满意的笑，连连点头。
　　放下喝过的茶杯，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追云，“云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了委屈就和爹说，爹帮你做主。”
　　“谢谢爹！”追云微笑着接过，让站在一边的宁寒帮忙拿着，自己去端下一只。
　　“这是夫人！”
　　“娘，喝茶！”
　　练夫人伸出的手在触杯的那一刻，不易察觉的微顿，而后端起，喝下。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让追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接茶杯的人是个瞎子。只有瞎子才会靠触觉感应。她的婆婆明明就是给人先摸到再握住的感觉。可能吗？她的婆婆是——
　　练夫人像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一笑，对着追云方向，柔声道：“云儿，娘很高兴你做练家的媳妇。这是我带了多年的玉佩，今天就交给你保管。希望你和寒儿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谢谢娘！”追云接过的同时，感到三道视线紧盯着她手里玉佩。两道是嫉妒，另一道则充满了追思，像是通过这块玉佩想到过去的某些回忆。顺着那道充满思念的目光，追云看到她的公公强压激动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她婆婆。
　　没有，没有激动，练夫人只是平静的微笑着。
　　“这是二夫人！”
　　追云接过第三只托盘，终于明白那两个女人的身份。只是有点遗憾，宁寒的爹她的公公，那个看起来专一深情的长者，竟也不能免俗。
　　“跪礼就免了。”练老爷出声阻止。
　　刚要同先前一样下跪的追云听话地站直，“二娘喝茶！”
　　敏锐的目光及时捕捉到女子眼里的恨和怨，保养不错的脸变了几变，终是不敢发作，闷闷地抿口茶，皮笑肉不笑地递出红包。
　　“这是三夫人！”
　　“三娘喝茶！”
　　三娘看起来比较年轻，五官明艳却刻薄，端坐着身子迟迟没去接，追云耐心地举着，对事情的发展方向颇感兴趣。如果她观察得没错，这位二夫人和三夫人应该没什么地位，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不甘和怨恨的眼神。
　　果然，练老爷不耐地轻哼一声，三夫人立刻不甘愿地伸手，却在端起茶杯时装作很不小心的脱手，然后是高八度地斥责：“呀，你怎么搞的，我还没拿稳你就松手。”
　　周围人呆愣地看着这意外，等着茶杯翻倒，茶水洒上追云红衣。只是，她喊的同时，追云已经出手，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只见茶杯已经完好的回到她手上，一滴也没溅出来。
　　“三娘，年纪大手脚不灵活是正常的，要多注意保养才是。”追云扬起灿烂的笑，眼神却讽刺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三夫人吃惊地看着追云，而后，尖叫：“啊，你会妖法！”
　　“够了！”
　　“老爷，你听我说，这个人——”
　　“我说够了！”练老爷声音变得严厉。
　　三夫人不甘心地闭嘴。
　　“云儿，你没事吧？”严厉的声音变慈祥。
　　“爹，我没事。”
　　“哦，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大家到偏厅用早膳吧。”练老爷吩咐着，然后回身，满眼期待，“夫人，一同去好吗？今天是云儿入门的第一天。”
　　好一会儿，她婆婆才勉强点头，换来她公公满脸惊喜。
　　这个家的内部绝对有问题，这是追云一个早晨总结出来的结论。

　　整个上午，追云都和宁寒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美其名曰是赏风景，其实就是在补眠。
　　因为夫妻俩若是大白天回卧室关起房门睡觉的话会惹人闲话，是不合礼数的。
　　各自只手托腮睡了会，精神恢复不少。
　　吃着丫鬟端来的点心，追云决定和宁寒聊聊天，了解一下未来的生活环境，因为她发现这个家庭的内部有点复杂。
　　“宁寒，娘的眼睛怎么了，受过伤吗？”追云单刀直入。
　　“你怎么知道？”宁寒手一抖，非常吃惊，说话又开始结巴。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追云露出笑，道：“那，如果我说了我是怎么知道的，接下来我问你问题，你也要清楚仔细的回答我哦。”
　　宁寒想了下，点头。
　　好，成交！

　　事情并不复杂，只是牵扯了情感问题让她们这些做小辈的插不上手，只能靠当事人自己解决。何况宁寒知道的也有限，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先治好娘的眼睛，也许这是解决事情的关键也说不定。
　　今天天气不错，是适合当说客的日子。
　　宁寒的亲娘住在府内东院最深处，与二夫人三夫人居住的西院相隔最远。若是有事想见夫人或是想找麻烦则必须经过练老爷居住的东院，可见他爹是多么爱他娘。
　　婆婆的身体不大好，除了敬茶那天，每次追云来请安都是半卧在床。出乎意料的，今天追云推开门就看见她婆婆靠坐在窗前躺椅上。
　　追云走近，“娘，您今天气色好多了。”
　　练夫人挥挥手，迫使两个向来不离身的丫鬟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追云诧异地挑眉，意识到婆婆一定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果然，两个丫环刚关好房门，她婆婆就从躺椅上坐直。
　　“娘——”
　　“云儿——”
　　同时开口。
　　“娘，您先说。”
　　“哦，好。”婆婆的神情有点尴尬，“有些事，我早些天就想问了，咳，你，咳，寒儿心思单纯，我知道有些事比较委屈你，那——”
　　意识到婆婆要说什么，追云也跟着尴尬起来。
　　“你们……圆……房没？”
　　果然是这事！
　　追云想点头，却顾及到婆婆眼睛看不见，只好轻应。
　　“这我就放心了。”婆婆表情放松，“你知道的，寒儿心思单纯，很多事他都不懂，所以我就私下求了包药，寒儿没难为你吧？”婆婆很关心地拉着追云手问。
　　药？追云吃惊，灵光一闪而过，某件没想通的事终于有了答案。
　　“没。”追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就好，为了怕宁寒拿错，还特别告诉他女孩子第一次会痛，会难受，喝酒能止痛。而红宝石酒杯是烈酒，你喝了就感觉不到痛。让他喝蓝的，看来这孩子真是心疼你。”婆婆的表情非常欣慰。
　　追云却欲哭无泪。天知道宁寒真是太心疼她了。
　　怪不得那晚她那么热，原来是这包药的成就。她就说随风怕宁寒控制不住自己伤了她，药量放得很轻，只是唤起感觉而已，就算误吃了也没事。可婆婆那包药，若不是自己内功深厚，抵挡住一部分药效，若是真让宁寒吃下去，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见婆婆就要下躺椅站起来，追云伸手要扶，却被婆婆笑着推开，“云儿，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虚弱，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追云看着婆婆走到窗前，阳光照上她挂着淡淡笑容的脸。
　　“云儿，你知道吗？我好高兴寒儿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不，嫁给宁寒才是我的福气。”追云诚心道。
　　婆婆没有回头，笑得心满意足。
　　“你们都是好孩子，希望你们可以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寒儿有你照顾，我就放心了。”
　　“娘——”听出婆婆语气里的告别意味，追云开口，却被打断。
　　婆婆看着窗外，语气平静道：“我这辈子就寒儿一个孩子，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善良孝顺，只是心思单纯不善言辞的他，小时候常常受人欺负，而我”婆婆的语调变得哽咽，过了会儿才继续，“那时的我因为一些事情对他照顾不周害他受了很多委屈，我，我对不起他。”
　　“娘，宁寒很爱您的。他从没怪过您。”
　　追云猜测婆婆说的‘一些事情’估计就是指他公公和另外两位夫人的感情纠葛了。
　　“是呀，那傻孩子从来不会责怪别人的。他对谁都好，从不为自己坚持什么。直到成亲前一日，我们知道新娘不是望月小姐，他爹刚发出质疑，问‘为什么换人的时候’，他就神情激动，非常坚持地说：‘追云很好，不要望月。我喜欢她，我要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开。’等我们问他你是怎样一个姑娘时。我还记得，他言词害羞得很，支支吾吾地，却只会反复说：‘她很好很好，对我很好，我喜欢她。’最后还特别声明如果我和他爹不喜欢你，他就要带你一起走。当时我就知道他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等我见到你，我就知道寒儿的后半生我可以放心啦。”
　　追云从来不知道这段小插曲，宁寒从来没提过，这次从长辈嘴里旁听到，还是自己婆婆嘴里听到，不由得脸红的想转过头去，但更想赶紧回到宁寒身边。现在只要听到‘宁寒’这两个字，她的心就被一种幸福满足的感觉涨满。
　　她想宁寒开心，只要一想起那天宁寒提起他娘时，脸上的落寞神情，就好想为他做些什么。正要开口，她的婆婆却忽然转身，追云吓了跳，下意识抬起手臂，用衣袖遮去热烫的脸颊，动作过后，才想起她婆婆是看不见的，不禁笑自己紧张过度。
　　看着自己婆婆眼角微湿，却努力保持神色如常，追云心中一热，才起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劝说她婆婆去随风那医治眼睛的，忙开口：“娘，您若离开，宁寒会伤心的。”
　　“云儿，有些事你们不懂，我早就想走了，只是不放心寒儿。眼下，看见你和寒儿夫妻恩爱，我心愿已了。我想一个人过清静日子，你们若是想我，还是可以来看我的。”
　　“娘，是因为您的眼睛吗？我妹随风医术精湛，而且，我……”也可以的，只不过会吓倒旁人而已。
　　“不用了孩子，我知道你们孝顺，只是，我心累了。”
　　追云看着婆婆少见的轻松笑颜，和眼底深切的疲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孩子，好好照顾寒儿，我要走了。”
　　“娘，您的眼睛……”不方便啊！
　　“我的眼睛瞎了快二十年，早已习惯了。而且我要去的地方我熟悉得很，不会有事的。”
　　练夫人笑了笑，有点眷恋，有点辛酸，也有着放开一切的轻松。她伸出手，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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