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莫央回到家里，见屋中空无一人，她有些恍惚地从冰箱里倒了一杯冰水捧在手上。

　　不会再见面了。

　　他的意思是，打算去自首？

　　不过看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连同莫向国的死也一起交代给警察的，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希望他被抓住呢。

　　莫央心乱如麻。

　　得知了他的过去，她心里那些小心思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大叔他……是真的有些可怜啊。

　　三条人命，一定会判死刑，可是，郑正宏和陆子晴毁了他的人生，这笔账又该找谁算呢？

　　兜兜转转，一切就好像一个恶性循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出口。

　　第二天中午，杨俊芳回来了，却带给了莫央一个重磅炸弹。

　　“央央，我刚才去派出所问过了，他们说那场车祸现在还需要目击证人指证，你就和他们说了吧，妈妈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什么？！”莫央从饭桌上一跃而起。

　　“央央，你就告诉警察吧，不管他们怎么说，有妈妈在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这样，我不是说过不让你说的吗！”莫央头脑中一片混乱。

　　杨俊芳说：“我已经给他们说了，他们一会儿就来，就是来给你做个笔录，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央央，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知情不报。”

　　“你！”莫央有些懵了，也不知道怎么给杨俊芳解释，一口气冲回房间砸上了门。

　　怎么办，一会儿来的人如果是齐湛的话，她该怎么解释？

　　她之前可是当着他的面撒的谎，大叔现在都快被抓住了，原本只要两人不再见面，没人知道他们认识，他们之间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现在好了。

　　莫央锁上房门，纠结了几分钟，慌不择路地打电话向钟建嵘求救。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了起来，入耳一片嘈杂，莫央盯着房门小声喊道：“大叔？”

　　“怎么了？”大街上，竖着衣领遮着脸的钟建嵘站在街角接起了电话。

　　莫央咽了口唾沫：“大叔，上次车祸发生那晚，我撞见你之后因为害怕，回家后把遇到你的事情写在日记里了，原本是没什么事，后来警察上门来问我，我都撒谎说我没看见，可是前两天日记被我养母看到了，她现在非让我把那晚遇见你的事情告诉警察，大叔，一会儿他们就来了，我该怎么办？”

　　钟建嵘觑看四周：“她不知道我们见过面吧？”

　　“不知道，我们见面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

　　“上次你养父的死，她怀疑你没有？”

　　莫央说：“嗯，她有点怀疑，不过后来被我搪塞过去了，她应该已经打消对我的怀疑了，不过她就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知情不报，一定要我向警察说出当晚见过你的事。”

　　街道上，刺耳的警笛呼啸而过，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钟建嵘看着面前人流中正在到处巡查的便衣和神色凝重四处张望的警察，再看两旁已经被完全封锁的道路，心知自己逃不掉了。

　　最多三分钟，他们就能在人群中发现他，既然这样，还是自行了断的好，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帮莫央最后一次。

　　他仰头望了望面前的小区，对着电话说：“下来。”

　　“啊？”莫央一愣。

　　“你不是想知道一会儿该怎么说吗，现在下楼，我在你们小区门外等你，快点，要来不及了。”

　　“哦——”

　　电话很快挂断，街旁的钟建嵘看着远处不断朝着他这边逼近的警察，迅速抠出电话卡扔进脚边的下水道，又甩手把手机扔进车流里，一辆汽车压过去，手机四分五裂。

　　见听筒里传来盲音，莫央怔在原地，刚刚在电话里分明听到了警笛声，这么快吗？

　　虽然觉得此刻钟建嵘要求见面的行径很是怪异，她也按捺不住，开门往楼下跑去。

　　“央央，你去哪儿啊？”杨俊芳喊道。

　　“一会儿就回来。”

　　莫央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到了外面，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远处还停着数辆醒目的警车，周围不明原因的群众都在一旁观望。

　　莫央往那边看了几眼，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一个人无声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抬头一看，惊道：“大叔，你怎么……”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钟建嵘猛然朝她伸出了手。

　　莫央惊骇地后退一步，却直接被钟建嵘勒住脖子拖了过去，“大叔……你干什么！”她大惊失色，刚要挣扎，眼前光影一晃，一把明晃晃的刀迅速横在她颈间。

　　“啊——”

　　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旁边的路人先她一步尖叫了起来：“杀人啦！”

　　人群朝这边一望，顿时慌乱了起来，尖叫惊叹声此起彼伏，场面立刻混乱了起来。

　　“退后！都给我退后！”钟建嵘一面嘶声大喊，一面拖着莫央往后走。

　　“大叔……”莫央吓白了脸，脖间抵着利刃，根本不敢动。

　　“闭嘴。”钟建嵘才她耳边悄声一句。

　　她觉出异常，立刻闭上了嘴。

　　另一边，这骚乱很快吸引了不远处警察的注意，几个人朝着这边冲过来赶忙疏散人群，有人一眼认出这个挟持着人质的暴徒正是他们追捕的身负数起命案的重大嫌疑人钟建嵘。

　　“钟建嵘！”领头的警察喝道：“赶紧放开人质。”

　　几把黑洞洞的手枪随之对准了他。

　　莫央被勒得呼吸困难，见面前一片混乱危急，她白了脸，一动不敢动。

　　“让你们的人走开！”钟建嵘俨然一副穷途末路的癫狂样，话语间刀又猛然一动，“不然我就杀了她！”

　　围观的人将包围圈里外围了一圈又一圈，几个警察相视着，稍微往后退了退，正在这时，人群中又挤进来两个人。

　　“莫央？”

　　莫央一眼看过去，瞥见了穿着警服一脸震撼的齐湛。

　　“退后！”钟建嵘见他看过来，又是一声威胁。

　　“钟建嵘，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逃，我劝你不要做无畏的抵抗，我们已经申请市局支援，你跑不掉，我在说一遍，放开人质！”

　　“无路可逃？好啊，我现在杀了她，死前还能拉个垫背的！”钟建嵘愤恨一声。

　　脖子上随着一阵锐痛，莫央余光看到一缕血液顺着刀刃滴在了地上，面上更显惊恐。

　　“你别轻举妄动！”齐湛很快加入了那群刑警的队伍，一同死死盯着钟建嵘的一举一动：“你冷静点，钟建嵘，你现在挟持她没用，你已经身犯重罪，法律不可能放过你，你再挟持她就是罪上加罪！”

　　“你以为你一说我会束手就擒吗？左不过都是死，大不了我拉着她一块！”

　　“别！我们知道你不想，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钟建嵘等了会儿，怒声道：“好，你们听着，三分钟之内我要一辆车，并且你们不能跟着，等我开出市区，确定你们没有跟上来，自然会放了她。”

　　警察见莫央已经被勒到脸色发青，立刻挥手：“好，我们马上去办。”

　　与此同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痛哭：“央央！”

　　被邻居叫来的杨俊芳一看到莫央被人挟持命悬一线，当即瘫软在了地上，哭喊道：“央央！”

　　“妈——”莫央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也嘶哑着喊了一声。

　　“现在，都给我退后！”钟建嵘又是一吼。

　　见他汗水淌了满脸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几个警察都后退了几步，唯恐触动他：“好，我们照你说的做，你冷静点。”

　　话虽如此，他们手上的枪却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不一会儿，远处又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有更多的警察迈着整齐的步伐冲了过来。

　　莫央怀疑，钟建嵘用自己威胁他们，是否真的能逃的出去。

　　“听着，”身后的钟建嵘突然小声喊了句。

　　莫央迅速回神。

　　钟建嵘保持躲在她身后的姿势，确认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谈话后低声道：“过后，你也可以像我今天这样，说是我在车祸发生之后威胁你，你才不敢把知道的告诉别人，那之后我们就没在见过面了，直到今天才重新遇见，放心，之前藏匿地点的痕迹我都销毁了，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告诉他们那晚你看到的事情，让他们知道是我害死了郑正宏，其他的，莫向国的死是意外，郑明泽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记住了吗。”

　　这是要完全抹去两人之间的联系，隐去她和他联手做过的事情吗？

　　耳畔充斥着杨俊芳撕心裂肺的哭声，莫央轻轻嗯了一声，听出钟建嵘的话里透着决绝，她的内心涌上一种强烈的预感。

　　钟建嵘在面对警察搜捕的紧要关头强行挟持她，绝不单单是为了告诉她日后如何面对警察的问询，他更要用挟持她这件事来表现两人之间恶劣的关系，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会随时要她命的杀人犯，仅此而已。

　　可这样的做法并非完全必要啊，在这个时候这么做，只会帮他更快地引起警察的注意和火力。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肯定跑不掉了，还是说，他已经不想活了。

　　下一秒，钟建嵘的音色中弥漫着无形的伤感：“还有，等这件事情平息之后，我希望你能替我去青城的玉山陵园找到我女儿的墓，帮我看看她，她叫钟棠，当时大概五岁。”

　　话音一落，警察准备的车到了，更多的警察也慢慢围了过来，包围圈不断加固，围观人群纷纷退避三舍，情绪激动的杨俊芳被几个女人强行拖到了一边。

　　“好了，你要的车来了，现在，你可以慢慢走过来，我们不会过去。”齐湛道。

　　钟建嵘做出一副胆战心惊即将爆发的样子，“你们所有人，都让开！”

　　见警察缓慢地往后退着，他焦急地咬着牙，手中的刀又紧了几分，伤口割得更深，莫央疼到流出了眼泪，周围也响起倒吸凉气的抽气声。

　　“把人放开！”见钟建嵘不经意间露出半个头，僵持许久的警察也耐不住了，“你再动我们要开枪了！”

　　“好啊！”钟建嵘威胁地笑笑，手悄悄伸到莫央背上狠狠一推。

　　莫央心中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重重扑倒在地，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钟建嵘面色狠厉地再次朝着她高高举起了刀。

　　刺耳的尖叫声里，莫央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头顶便落下了一声锐利的枪响。

　　“嘭——”

　　随后是沉重的躯体坠地声。

　　莫央忽然觉得眼前变黑了。

　　大叔……

　　四周惶然像放起了慢镜头，场外的人群放声尖叫，纷纷捂住了眼睛，无数警察蜂拥而上去检查钟建嵘的尸体，不知哪来的几双手拉起了她，洁白的毛巾捂上了她的脖子，很快被鲜血染红。

　　她透过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望着地上未曾瞑目的钟建嵘。

　　他的双眼定在地面上，凝滞的眼神里带着神伤。

　　最后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

　　是在回忆自己被毁掉的人生，还是在想到死也没能见上一面的女儿。

　　身后有人走过来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黑暗里，那张沧桑疲倦的脸却仿佛定在了她的心上。

　　“央央？央央！”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莫央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向面前明显惊魂未定的杨俊芳，轻声喊道：“妈。”

　　“哎，在呢，妈妈在呢！没事了啊。”杨俊芳泣不成声的抱着她安慰。

　　身侧落下阳光，积云褪去，渐渐晴空万里。

　　可为什么，心里却更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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