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事情不出所料，自从让病患每日用茜草汤药擦洗患处三次后，瘟疫恶化的速度果真慢了下来，城外隔离区里的死亡态势也渐渐减缓了起来，这让许多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但谁都明白这只是暂缓之计，要想彻底治愈瘟疫，就还是要寻找解药。
　　司南乔整日不眠不休，消瘦了一大圈，疲态难掩，但一天没有找到解决瘟疫的方法，她一天难安。
　　这日，陆怀绮跟安墨澄还有成烨在书房一起帮她查看医书，陆衔琷也难得从城外回来，这时也同他们在一起。司南乔正在书架旁一排排查找着，她突觉头昏眼花，随即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她已躺在了床上，又立马起身，伸脚去穿鞋。看见司南乔醒了，四人又惊喜的围过去，陆怀绮把她拦在床上，说道：
　　“娘，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你再躺躺吧。”
　　司南乔轻轻把他推开说：“绮儿，我没事。”
　　这时，陆衔琷也过来拦道：“夫人，你就先歇息歇息吧。”
　　司南乔却皱着眉道：“可瘟疫不等人。”
　　陆衔琷道：“可要是你累倒了，接下来还有谁来做这些事？”
　　司南乔扶额，说道：“那我喝杯茶再去。”
　　闻言，陆怀绮起身去倒茶。
　　司南乔端着茶杯，心中想的还是治疗瘟疫的问题，喝得心不在焉。忽地，她想到一事，三根玉指捏着那茶杯凝神思忖起来。那杯茶还未喝完，她就匆忙起身，鞋也没穿，把那茶杯放在桌上后就直奔书房去。见她那般，三人急忙跟上去。
　　到了书房，安墨澄见司南乔正踮脚拿最高一排书架里的书，好不容易摸到最里边拿到那书后，她拍了拍灰，翻阅起来。安墨澄跟陆家父子皆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扰乱司南乔的思绪。
　　看了半晌，司南乔终于惊喜道：“有办法了！他们有救了！”
　　三人喜出望外，许久都未见悦色的脸上，此时都纷纷展开了笑颜，除了成烨，他脸上只是稍有颜色。
　　陆衔琷追问道：“如何治？”
　　司南乔严肃道：“简单来说，染上瘟疫的人，全身溃烂，双腮红肿，伴高热，但这些都只是瘟疫的表征，所以我们只针对这些表征来下药是没有用的，堵不能治愈瘟疫，还得靠疏，但疏的过程中体内的炙热之气狂烈，身体承受不住，这还需要一种极阴寒之物来护住主要脏器心脉。那阴寒之物就是只生长在阙外境内的飞燕兰。飞燕兰生性寒凉，但飞燕兰有剧毒，只要服下一点，一炷香时间内就可使人回天乏术，因为毒性之猛加上它可以让人死得不留痕迹，在阙外只被人拿来用作毒药，它的药用价值反而不为人所知。如果把飞燕兰加入到药汤中，再辅以茜草外敷，我想这瘟疫就可以被治愈了。”
　　陆怀绮问：“那既然有剧毒，还如何入药？”
　　司南乔道：“只要事先用最常见的药材地灵根与之相配，便可解其毒性，而不毁其药性。”
　　陆怀绮笑道：“太好了！这下兰台有救了。”
　　安墨澄谨慎道：“但陆夫人说，这飞燕兰只生长在阙外境内，那么言下之意就是只有阙外人才会知晓了，如此一来，陆夫人要冒身世暴露的风险了。”
　　司南乔又皱起了眉，说道：“这一点可先暂且不谈，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方才我也说了，这飞燕兰毒性猛烈，从未有人拿来做过救人性命的药，需要用多少剂量，要与多少剂量的地灵根搭配，不得出半分差池，不然只要毒性发作，就再无挽救的办法了。”
　　几人又忧上心头。
　　忽而，成烨面无表情道：“我试。”
　　安墨澄道：“不行，这必须要得了瘟疫的人才能试，这样才能知道用量。”
　　又是半日没声。其实他们心中都知道有一办法，只是谁也不想说。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陆衔琷沉声道：“唐夫人。”
　　他们全都深吸了一口气，但也别无选择。
　　几人走到那院内，司南乔面色凝重的与唐瑛说道：
　　“唐夫人，现如今我已找到了一个可能治愈瘟疫的方法。只是，还有一个很大风险需要你冒。如果成功了的话，兰台城的人就有救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她话还未说完，唐瑛就打断道：“那风险是死吗？”
　　司南乔点头。
　　唐瑛继续说：“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是夫人你们一直没有厌弃我，让我苟活到今日。如果活了下来，那就是我唐瑛遇上了菩萨，要是死了，我也不怪你们，死了我还可以去见孩子跟孩子他爹了，跟他们地下团圆，我也满足了。”
　　她虽这样说，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却并没有半分轻松之感。
　　随后，司南乔给她更详细的讲了一遍，她依旧是那回答，没有改变。
　　司南乔走进了房间，从一柜子里拿出一个药匣，在最里层拿出一个手心大的小盒子，里面装的便是飞燕兰了。

　　第一次试药让每个人都捏了把汗，他们围在那床周围，屏气凝神。司南乔端着一白瓷小碗，里面盛满了黄褐色的药汤，她端药的手微微颤抖，里面的汤药也跟着震动。唐瑛坐了起来。
　　唐瑛接过那碗药，两眼盯着看了好久，一手悄悄捏紧了被褥，少倾，她闭了眼，咕噜喝起来。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安墨澄双手冒汗，而陆怀绮则捏紧了拳头。
　　唐瑛喝完，把那碗递回给了司南乔。安墨澄他们等了半晌，只见她还是好端端的坐在那，皆长舒一口气，旋即喜悦之色从他们脸上显露出来。
　　安墨澄不自觉向陆怀绮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静默无语。

　　接下来的几日，对于谁来说都不轻松，他们不敢想象如果此种疗法失败，会是个什么后果。万幸，唐瑛的高热，持续烧了三日后，终于出现了转机，她身上的脓疮开始停止恶化，烧也停了下来，双腮渐渐消肿，精神也恢复如常。司南乔高兴归高兴，但也没敢有丝毫的大意懈怠。
　　经过那惊心动魄的七日后，唐瑛终于痊愈，只有身上还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慢慢愈合。压在安墨澄他们身上的泰山终于移开了，兰台城上方的浓雾也终于消散，一道亮光照射下来。陆衔琷在当日就派人快马奔往阙外，采集飞燕兰。如今眼下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不让人怀疑司南乔身份的情况下，治愈所有人？
　　司南乔说：“既然除了阙外人外鲜有人知飞燕兰，那么他们也不一定就会知道这是阙外的东西。”
　　陆衔琷却道：“但既是没有听过的东西，便一定会有疑问。要是他们知道了，夫人你就危险了，决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陆怀绮在一旁问道：“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他们还要去责怪娘的身份？娘救了全兰台，这难道还比不上对阙外的恨吗？”
　　陆衔琷跟司南乔没有看他，垂着眼帘不说话。
　　安墨澄沉声道：“阙外与兰泽，一直以来都势同水火，就算现如今没有人追究，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永远都不介意，也难保以后没有人从中作梗。而且陆夫人不是普通阙外人，是阙外皇族。”
　　陆怀绮咬紧了牙关，他想不明白，城外五百多人的生死竟还比不上对异族的恨。
　　寂了半柱香，陆衔琷道：“如今也没有再多时间让我们细细谋划了，不如直接找一人来，假装这方法是他找出的。”
　　安墨澄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便跟其余人一样没有表示异议。
　　几炷香时间后，一人跨进这道门来，跪了下来，开口道：“草民晏明，见过靖遏大将军。”安墨澄见他他神色中有些紧张，面容也疲态尽显。
　　陆衔琷道：“你且起来坐在那椅上说话。”
　　晏明恭敬坐在那椅上小心翼翼道：“不知将军、夫人找我何事？”
　　陆衔琷：“这些日子，我看晏大夫在凤鸣府上尽心尽力，辛苦了。”
　　晏明干笑道：“陆将军哪里的话，这是身为医者的本分。”
　　陆衔琷：“如今我们找到了治疗瘟疫的方法，只是还有些麻烦，希望晏大夫可以帮忙。”
　　晏明听到找到了治疗方法，喜出望外，高声道：“找到办法了？真是太好了！”他忽觉自己有些失态，压了声音又恭敬道：“只要能消除瘟疫，我做什么都可以。”
　　“也不是要你赴什么刀山火海，” 陆衔琷严肃道：“是这找到方法的幕后功臣不愿露面，希望以晏大夫之名将这方法公告天下。”
　　晏明疑惑不解，支吾道：“这……”
　　陆衔琷：“这是药方，你看看。”说完递给他一张纸。
　　晏明看了一会儿，皱眉问道：“这‘飞燕兰’是什么东西？我从没听说过。”
　　陆衔琷：“这是阙外才有的一种植物，是治疗此次瘟疫的关键之物。”
　　晏明喃喃道：“阙外……
　　陆衔琷：“晏大夫放心，我们已经治好一人了，这方法绝无半点假，我们也绝不会加害于你。”说着，让唐瑛走过来给晏明瞧。
　　晏明仔细为她把了脉，又检查了患处，发现确实是好了，惊道：“七日前，我看她都还是一副将死之样，如今却就痊愈了，真是神药！”但他还是想不通，问道：“治好瘟疫，可是天大的功劳，怎么会不愿意出面呢？”
　　陆衔琷严肃道：“这其中的原因，晏大夫不用知晓。”他顿了顿后，又说道：“只要你答应，这天大的功劳与荣耀就都是你的了，说不定流芳百世，受万世敬仰。”
　　晏明犹豫不定，坐在那里考虑了大半日，陆怀绮见他迟迟不做决定，暗自捏了一把汗。
　　司南乔见状，也补充道：“晏大夫，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这瘟疫有多厉害，你早一刻做决定，兰台就会早一刻脱离瘟疫的阴影。”
　　安墨澄也开解道：“晏大夫，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医者，救治过的人肯定也是恒河沙数，这些功劳奖赏你本就是受之无愧的。”
　　过了许久，晏明终于开口道：“那要是别人问我，我怎么知道这‘飞燕兰’的，我怎么解释？”
　　见他终于有同意的倾向，陆衔琷喜道：“晏大夫只要说早年去阙外游历时见过，便是了。其余具体的细节，我跟夫人也会同你商议的。”
　　晏明又道：“那万一要是出事……”
　　陆衔琷笑道：“晏大夫放心，绝不会出差错，我们会一直在大夫身边，就算是万一没有瞒过众人，我们也绝不会牵连于你。”
　　晏明经过深思熟虑后，终于是答应了。
　　三日后，晏明拿着那纸药方，去到了城外收治区。此时去阙外的人马也带着足够量的飞燕兰回来了。天光终于泄了下来，看到曙光的众大夫御医，来不及顾虑其他，纷纷投入这最后的一搏中。随着病情的缓和，城外收治区内的气氛也不再那么沉重，只是人手依旧不足，陆将军又下令招来一些人后，才有所缓解。此种方法容不得半点差错，在熬药的帐篷内，司南乔没有一丝松懈，亲自在一旁监督。晏明则成了那个救兰台于水火中的人物，他所到之处，人们皆纷纷下跪，叫他作“神医”。唐瑛被治好后，就离开了凤鸣府，踏上了不知去向何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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