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作者:一斤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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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也来不及仔细去思量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苏辰夜一路上只知道挥鞭打马不住飞奔。只待一头扎进了满地黄叶堆积半空中枝蔓横斜的鹿鸣谷中,苏辰夜这才发现,要想在这样的密林中、尤其还是这样的暗夜里找出一个人来,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身下的马儿估计是又被枯枝给绊了一下,猛地就是一个趔趄,连带着坐在马上的苏辰夜也差点被甩了出去。
      哎,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啊,抱着打着响鼻的马儿暗松了一口气,苏辰夜干脆跳下马来,自己牵着马慢慢摸索着前行。
      只是眼见着前面的树林越加的茂密,根本不容他穿行,而脚下的路也是越来越荒草丛生坎坷不平,苏辰夜情知自己再走下去非但找不到人,而且可能连自己都会迷路。站在原地顿首片刻,苏辰夜果断的牵着马缰准备踏上回程。
      然现在才领悟过来,已是晚了。
      秋夜的林间,静谧的没有一丝声响,幽幽在耳边回荡的,就只有自己和身后的马儿踏破枯叶的细微而单调的跫音。再抬头看看头顶上方也是枝枝蔓蔓纵横交错,便如一张巨大的蛛网般将整个山谷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黑洞洞,阴森森,简直透不出一丝光亮。一时间苏辰夜不禁有一种置身在阴暗可怖的墓穴中的错觉,而那些枯枝,那些蔓藤,便如恶鬼那枯瘦的、暴露着森森白骨的爪,铺天盖地的向着自己伸出来,伸过来。
      恰在此时,不知从哪个山坳里竟而还传来了两声乌鸦的嘶嚎,“啊,啊!”
      低沉,苍凉,在这闭合的山谷里竟而还生出了回音,“啊,啊!”然后那回音又被这千枝万树紧紧地纠缠着,又是久久萦绕不散,只将这周身的气氛衬托的越加惊怖骇人。
      虽然也读过“子曰不以怪力乱神”,可霎时间苏辰夜还是不能自已的就被逼出一身粘腻腻的冷汗来。
      “咳,”发现了自己被吓到,苏辰夜赶忙卡住自己害怕的念头大咳一声,似乎随着这重重的一声咳嗽,想象中的那些神神怪怪的吓人场面也就都被惊走了。好像感应到了苏辰夜的惶惑不安一般,身后的马儿同一时间也跟着扬扬前蹄,在原地踏着步转了好几个圈圈。
      在散发着热气的马背上安抚式的轻拍几下,又紧一紧挽在手心的缰绳,苏辰夜赶忙定下心神来打量周围的情形,想要找到适才走过的路。只是这一观察之下才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彻底的湮灭在了黑暗里,再也看不清了。而刚才被那一声鸦啼吓到,惶然的随着马儿打了几个圈之后,现在苏辰夜连从哪个方向进来的都已经辨不出来了。
      望望身后的马儿,马儿却是乖乖的站在原地,只等着他这个主人下令。
      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个巨大阴森的囚笼,而不择路途的横冲直撞只会让情形变得更糟,怎么办?
      难道要他坐困愁城,守在原地等待天亮?
      可就算是守在原地,也未必就是万全之策,要知道这荒山野岭之中,也是不时会有猛兽出没的啊。
      几番踟蹰,苏辰夜最终还是决定闯一闯再说,毕竟假如运气不坏的话,也许能误打误撞的闯出去也说不定啊。
      只是想不到,这一摸黑乱闯之下自己所面临的处境更糟糕,竟然是带着马儿走进了荆棘丛中了。
      尖利的木刺挂在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背上,霎时间一阵抽疼蔓延全身,不用看苏辰夜也知自己的手是不小心被尖刺给划出血来了。身后的马儿估计也是被刺扎到,连连的嘶鸣着。
      若是此时手中有把匕首什么的就好了,没有匕首就是一个火折子也行啊,只可惜先前走的时候那般匆忙根本就没想到这些,现下懊悔却也是无用了。
      还正在小心翼翼的往后挪动着,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和马儿从这些尖利的倒刺中解救出来,头顶上却是猛地传来砰地一声轰鸣。
      下意识的眯着眼抬起头去,就见一朵金色的烟花在暗沉沉的夜幕中绽放开来。厚重的像天鹅绒一般的夜色,明媚绚烂的似乎瞬间把整个夜空都点亮的金色烟火,虽然那朵铺满整片天空的花火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眨眼之间业已消散,然那般炫目的美景也足以叫人为之倾倒,为之惊叹。
      但苏辰夜现下哪里却还有这份闲情?顺着马鬃抚弄两下,“马儿啊马儿,暂时委屈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来接你。”
      对着身后的马儿自言自语一句,随即苏辰夜便提起真气霍地向上一跃,就那么硬生生的扯落衣衫上前前后后挂着的无数根棘刺。衣衫被扯裂的撕拉一声传进耳鼓的同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也顺着手腕直直击向心脏。顾不了那些,敏捷的伸出手去一把攀住适才籍着烟火的微光勉强看清的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再猿猴一般灵巧的纵身飞上更前面的一棵大树,就这么纵跃几次,苏辰夜总算是逃出了那一片危险的荆棘丛,站到了平地之上。然后紧接着,苏辰夜便又提起气息,向着烟花发射之地飞奔而去。
      若他没有料错的话,那炸开的烟花应该是现在那些身处密林中的人用来接头的讯号吧。
      果不出所料,离刚才烟花发出的地方尚有十来丈远,火把的亮光就已经穿透黑压压的枝叶,投射进了苏辰夜的眼底。
      有了眼前那一线微弱的火光的指引,苏辰夜脚下更是加快了行程,不过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可谨慎的探出头去打量一番眼前的阵仗之后,苏辰夜随即便又悄无声息的猫腰躲在了树干之后——
      离苏辰夜不远处的一小片空地上,但见十来个蒙着面得黑衣人各个均是手持着寒光凛凛的长剑严阵以待,只将一委顿于地上的紫衣之人团团围住。旁边一堆半人多高的篝火正熊熊的燃烧着,哔哔啵啵的暴着火星子。隔着层层的人墙,又隔着沉沉的夜色,苏辰夜也看不清那紫衣人的情状究竟如何,不过以那人的个性,若非受了很重的伤爬都爬不起来了,他是绝不会甘心这般狼狈的伏卧在地的吧?
      而人墙之外,毫无意外的便是上次那个于暗巷中打过一回照面的容王爷云澈。只是那次碰面的时候这位王爷的脸色是花红柳绿五彩斑斓,而今天却是红光满面笑意盈盈,只比阳春三月的暖日还要温软明媚上三分。
      心知以自己的身手决计不会轻易地突破面前的这堵铁壁铜墙,是故苏辰夜倒也不敢冒冒然出手,只是将自己小心的隐蔽起来,暗伺时机再下手。
      “哥哥你也真是心急呢,你就真这么想把我扳倒不成?”也许是想好好欣赏一下自己哥哥的这幅难得的虚弱无助的模样吧,云澈倒也没像上次那样急吼吼的便要上前去行那档子事,而仅仅是站在一众将云澹围起来的侍卫之后饶有兴味的与地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其实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不休而已。
      不过既然人都已经抓到手里了,拆骨入腹那还不是早晚的事,何必又急在这一时呢?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太过着急岂不是失了这中间的意趣?
      “啧啧,老虎那东西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哥哥弄死了便弄死了,只是哥哥未免也太狠心了,竟是三番两次的连我也想置于死地,哎,哥哥你知不知道弟弟我真的很伤心的啊?”
      似乎也没有指望地上的人给他一个回音,更是把周围的一干人都当成了空气,云澈竟是自顾自得便向着面前之人诉说起了心底的那份暗昧情愫。
      一字一句声情并茂,真真好不情深意切,末了末了竟还微微的低下头去长长的太息一声。那一声太息细细的,软软的,在发声之人的唇齿间几经辗转才幽幽的倾吐出来,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缠绵不尽的意蕴,一时间苏辰夜只感觉眼前说话的人不是冷厉歹毒的云澈,却俨然是一个被自己的情郎伤透了真心的痴情人一般。
      从前在烟霞谷中时,谷中的主人虽然个个恃才傲物性情狷狂,可也都是谨守礼节的正人君子,从来不会与大庭广众之下谈及风月幽情。而出了烟霞谷之后,虽然也与无意中见识了不少市井间的打情骂俏卿卿我我,可是那些也都是在私底下偷偷摸摸的进行的,当事人根本就不敢摆到台面上来。可没想到这云澈居然狂放孟浪至此,却又是坦白无伪若此,竟然当着这么些人的面都能浑不在意的直抒胸臆,丝毫也不隐瞒自己的感情与想法。
      虽然对云澈的心思和手段厌恶以极,然苏辰夜却也不得不钦佩云澈的率真与大胆。只是一转念间再思及他为诱捕云澹而设下的这重重的圈套,苏辰夜情不自禁的又是心下一寒,鸡皮疙瘩陡然起了满身。
      “哼,置你于死地?我还巴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才好呢,光只将你杀了便能解恨吗?”那些诘屈聱牙错综复杂的念头还正占据着苏辰夜的整个脑海徘徊不散,软绵绵的趴伏在地上的那人却是蓦地冷笑一声,霎时间便将苏辰夜游离的思绪统统拉回。
      平时于人前见面,纵然心中想的是将对方生吞活剥五马分尸,可顾念着那些劳什子礼义廉耻,脸上也屡屡都还要强自装出一副兄友弟恭温情和睦的样子来。只是到了如今既然自己已然落败,而云澈却还仪态从容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一味的亵渎折辱自己,便如戏弄爪下老鼠的恶猫一般,云澹索性也就撕破脸皮无所顾忌的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而不是一再的强装笑颜虚与委蛇。
      “你那些腌臜手段我还不知道吗?你府上那么多的娈宠优伶都还不够你寻欢,竟然还敢把打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你知不知我一想到你的那些龌龊心思便要作呕?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许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义愤填膺的将这一段话喝骂出来,纵然苏辰夜离了那云澹有十来丈远,却也清晰地听到了他凌乱粗重的呼吸声。
      “嘿嘿,说得好说得好”,若放在往常,若是有人敢这般尖刻恶毒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云澈即便不将那人碎尸万段,也要使尽千般手法万种花样,只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才罢休。其实云澹说出这番话来固然是因着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可同时也不无激怒云澈,让云澈无心再去想那些狎辱下作之事的意思。孰料近旁的云澈今日非但没有生气,竟而还拍着巴掌吃吃笑出声来,笑得如斯开怀,“往日里每次见着哥哥,哥哥都是一副冰雪人似也得面罩严霜半死不活的神气,以至于我还以为哥哥这样的人是不会生气的呢,没想到哥哥竟然也有这般怒发冲冠的模样,啧啧,真是开了眼界了啊!”
      一句话说完,未等地上的云澹开口,云澈径自就又说了下去,只是这次的音调中少了些轻浮的调笑,却是添了一段欣赏,一段不自知的痴迷,“不过哥哥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啊,脸色白中揉着粉,倒添了几分生气呢!对了,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胭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是了是了,就是这句了。”
      嘴里不甚流利的将那句诗念了出来,便如同如平白捡了件宝贝的小孩子一般,云澈的脸上竟而浮现出了一抹喜色来,声音里顿时也夹杂了几分甜软的笑意。
      看着不远处的云澈那副忽喜忽忧阴晴不定的情状,不知为何,早就被自己丢进了记忆的最深处、甚而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的那张脸,兀地却也死鱼一样的破冰而出漫上心湖,不可抑制的便一分一寸的浮现在了眼底——
      “小夜小夜,你这个样子好乖巧好漂亮你知不知道?我真是爱煞了你的这副模样呢。”轻柔的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接着不管自己怎么目眦尽裂的瞪大眼睛,一个濡湿的亲吻也总会霸道的落到自己唇角。
      “‘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今年这花园里的魏紫开得倒不错啊!”站在绿艳红深的花园里,那人指着满目的花王牡丹笑吟吟的道。然接下来一句,却突又变作了亲昵的私语。俯在耳边,湿热的鼻息喷在裸露的颈间,那人明明看见了自己身上浮起的鸡皮疙瘩却也装作不见,“只是再如何倾国倾城的名花,却哪里又比得过小夜你呢?”
      “哥哥你还真是天真呢,今天我既然已经捉住了你,又哪里还有纵虎归山的道理?哥哥你知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一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已经骑着你的湛卢坠落山崖去了?”
      “哥哥你放心,此后你只要听我的话,好好地跟着我,我一定视你如珍似宝,绝对不会亏待于你的。”
      远远地,云澈那蜂蜜一样甜腻温存的情话又一阵一阵的潮水一般的向着耳朵里灌进来,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开,直要把自己吞没。
      而一时之间,那人的声音也苍蝇似的开始嗡嗡的在脑海里萦绕,压不下也挥不去。身体好像是一下子陷进了最深最深的沼泽里,拼尽全力,却是徒劳无功,拔不出来,怎么都拔不出来。
      “小夜你真是好没心肝,我这般爱你护你竟然都还不为所动,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知不知道你这般绝情我也是会伤心的?”紧紧地将被制住穴道、僵硬着不能动弹的自己桎梏在散发着淡淡的麝香味道的怀抱中,那人将脸孔埋在自己的肩膀上沮丧暗哑的低喃到,但一下秒却又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一声,“不过也不打紧,你既爱这般,那我也就慢慢的陪着你耗好了,反正师父已死,这世上也再不会有人护着你了。正所谓精诚所至水滴石穿,十年,二十年,我就不信我打动不了你。”
      “你的心就算是块精钢,那我也要把它给炼化了。”然后便是粗暴的被按压在床褥间,好一通似乎能把自己的灵魂精魄都吸食殆尽的唇舌纠缠。
      而那禁锢着自己的记忆的沼泽,自己越是想要逃离,竟也是陷落得越快,越深,心口被沉重的过往挤压着,眼看着就要灭顶,就要窒息。
      “哥哥哥哥,到了这时分你还有什么可挣扎的,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小夜小夜,不要再抗拒了,你以为师父还在,这世上还会有人护得了你吗?”
      “哥哥哥哥……”
      “小夜小夜……”
      头疼欲裂,天旋地转,到底是谁在说话,到底是谁在不动声色地逼迫自己?到底是谁?
      此刻的苏辰夜再也分不清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到底是活生生的现实,还是往日的那些本已经冰封在心海深处的不堪。
      汗津津的手掌伸出去,胡乱的在空中挥舞着,似是想要挥散这恼人的声音,打破这挣不脱的梦魇,但真正触到的,却只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茫然的后退几步,苏辰夜下意识的要逃,逃得远远的。
      “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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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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