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第二日，临近午时两个人才终于起身。

　　裴昭暮从正房出来对上几个丫鬟满怀笑意的脸，顿时羞得不知所措。

　　他想解释他和顾涣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可这些丫鬟哪里会信，明明是女子，这群人对于床笫之间的事却丝毫不避讳，裴昭暮难以理解。

　　算了，越解释越说不清，不凑巧的话被顾涣听到了还要再添油加醋一番。

　　裴昭暮甩了甩衣袖沉声离开，可这一动作在丫鬟们眼里只是恼羞成怒。

　　这时，顾涣从房里出来了。

　　顾涣一眼瞥见裴昭暮急匆匆去往凉亭，又对上丫鬟们赶忙收起来的眼神，宠溺道：“夫人他脸皮薄，你们在他面前收敛点儿。”
　　“是！”这群丫头闻言更兴奋了。

　　顾涣看着裴昭暮离开的背影无奈笑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言语有什么问题，于是迈开步子也跟着去了凉亭。

　　说了要在府里陪裴昭暮一天，顾涣真就什么也不干，裴昭暮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自己什么都不干也就算了，还要让裴昭暮什么也干不成。
　　裴昭暮第一次发现，这人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

　　终于那人不再闹了，夜幕也渐渐降临。

　　亭帐中，两人相对而坐。

　　“昭暮，为夫渴了……”

　　裴昭暮忽略了顾涣的自称，递给那人一盏茶。

　　“怎么不是桃子酒？”顾涣问。
　　“你想喝吗？我让丫鬟去拿……”裴昭暮说着就要起身，被顾涣一把拽住衣袖。

　　顾涣目光撞进裴昭暮双眸里，想要寻找什么一般。

　　半晌过去，顾涣淡然一笑，“不用了，你不想喝就算了，我喝什么都行。”

　　裴昭暮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府里的桃子酒裴昭暮尝过，入口勘甜，而且一点儿也不腻，他挺喜欢喝，但也只限于喜欢。

　　裴昭暮不明白顾涣为什么总会在无意间提起桃子酒，难道他失去记忆以前特别喜欢？
　　他只能猜想到这里。

　　裴昭暮还在思索云云，顾涣又道，“昭暮，为夫想听戏了……”

　　顾涣在等裴昭暮说好，然而四目相对良久两人相对无言，彼时裴昭暮只是想，这人怎么知道他会唱戏？

　　在顾涣等不到回应差点就要放弃时，裴昭暮却答：“好啊，你想听什么？”

　　不知会不会触到那人深处的记忆，欣喜之余，顾涣试探着道：“《来生愿》，可否？”
　　“《来生愿》……”裴昭暮思索半晌，道，“可以，只是我唱得不大好。”
　　“怎么会不好？”
　　顾涣一直觉得这首曲子除却裴昭暮，没人能再唱得这般好。

　　闻言，裴昭暮神色认真地答他，“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首曲子，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唱得不大好吧。”
　　“为何不喜欢？”

　　这不是裴三娘作的曲子吗？

　　裴昭暮注意到顾涣眼底的疑惑，淡淡道：“这首曲子，太悲了……”

　　何为悲？阴阳相隔为最悲。
　　为何悲？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哪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

　　顾涣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裴昭暮儿时不愿学这首曲子的理由，可因为裴三娘他还是学会了，甚至因为裴三娘这首曲子变成了裴昭暮唱得最好的曲子。
　　可现在，裴昭暮却不记得这些了……

　　良晌过去，裴昭暮起身道：“你想听我便唱给你吧。”

　　顾涣点了头。

　　月明星稀，余音袅袅。

　　这一刻，顾涣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二日一早顾涣就去了宫里，这次他还带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十一。

　　昨日收到褚衿的信时，顾涣难免感到意外，这人头一次差人往府里送信，竟然是来给他的。

　　但很快意外便成了意料之内，不出所想，褚衿果然也觉得褚攸有问题。

　　信里褚衿邀他今日去宫里商议要事，想必这段时间他也发现了褚攸行为上的些许端倪。

　　顾涣本想着他们两人想要商议此事完全可以在宫外，为何一定要进宫？
　　看到后面顾涣立时明白，感情这人是要给自己的心上人献殷勤。
　　罢了，当一次好人也没那么难。

　　第二次见面顾涣才终于想起来前世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想要感谢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罢了，总有机会的。顾涣在心里想。

　　把十一带到宫里后，顾涣便同褚衿离开了。

　　温兰章与十一才刚刚相认，爷孙俩总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顾涣与褚衿笑着与那两人告辞，转身便一同变了脸色。

　　两人大抵交换心下所想后确认对方并无异心，于是便将近日收获托盘而出。

　　只是最不能让褚衿接受的是，褚攸竟舍得下子蛊给裴昭暮，那个人对裴昭暮明明不是毫无动心，却还是用了最狠戾也是最无法挽回的手段！

　　怪不得他后来去褚攸府上看裴昭暮，裴昭暮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怪不得裴昭暮会那么怕褚攸，怪不得裴昭暮现在不那么喜欢喝桃子酒也不怎么再唱戏了，怪不得裴昭暮丝毫不记得风华庄、不记得裴三娘……

　　他以前怎么就信了褚攸的说辞呢？

　　褚衿还在震惊之余，又听顾涣问起一人——闫如玉。

　　褚衿不解。
　　“闫大人……因为贪污受贿已经被罢职了，真是可惜了……”

　　“并非如此，”顾涣打断褚衿，眉头紧锁道，“小王爷可否记得闫大人在落败之前与宫里哪位大人最交好？”
　　“闫大人没有特别交好的同僚吧，他为人正直，仇家倒是结交了不少……”褚衿思索半晌又想起什么，“要非找出来一个人的话也不是没有，御史大人！闫如玉以前受过御史大人的提携！”

　　褚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事实确是如此。

　　“你想的没错，”顾涣转过身沉声道，“御史大人早就和褚攸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什么？！”

　　霎时间，褚衿想起来前几日他为十一去御史大人府上找宋辞，那日御史大人不在府上，府里的下人说大人出宫游玩去了，原来这人是去城外会见褚攸了。

　　好一个出宫游玩啊……

　　褚衿以为这就完了，然而待顾涣说完闫府上下二十几人的下场，褚衿再也挂不住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二哥他怎么可以这样？私人恩怨当真比家国安康还要重要？”

　　这话很早就有人问过褚攸了，然而那人什么回答也没有得到。
　　时至今日，褚衿亦是。

　　这天，直到日落西山，两个人才终于有了决定。

　　顾涣并不打算揭发府里那不时为褚攸通风报信的丫鬟，相反他就是要那丫鬟将他与裴昭暮如何相好一五一十地禀告给褚攸，以免打草惊蛇。

　　闫如玉如今的去向就交给褚衿去查，有小王爷这个身份在此，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之急是，他们必须要找出除掉“沁漉”的方法。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让裴昭暮再受褚攸所控，更何况“沁漉”每发作一次，裴昭暮的身体也会跟着受折磨一次。

　　如果……
　　如果褚攸再用活人血铸池，那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褚衿目送顾涣离开后便前来寻十一。

　　推门进去的一瞬间褚衿并没有看到意想中的画面，他以为这爷孙俩会抱头痛哭，然而事实并不是如他所想。

　　在褚衿的印象里，十一可是个轻易就会哭鼻子的人，虽然每次都要硬着头皮对自己说她没事。

　　温兰章看见褚衿进来想要起身行礼，褚衿立即制止。

　　本就是自己打扰了人家爷孙相认，更何况这是十一和温爷爷，哪里还需要温太医他老人家给自己行礼？

　　褚衿想着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八字还没一撇就把人家当成了自家人，也没管十一同没同意。

　　那爷孙俩自顾自的聊，褚衿也就自顾自的听。
　　无外乎都是一些家长里短，不同的是，这些回忆十一从未曾参与进去。

　　后来，温兰章又讲了许多有关于温九月的事，大概是孪生兄妹的缘故，每听温兰章道一件十一的心就跟着颤动一次，褚衿将那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回到风华庄已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蝉鸣声嘈嘈切切。

　　褚衿本想留十一在宫里一宿，然而这人却推三阻四。
　　褚衿明白，十一需要时间需要空间一个人去消化今天所知晓的一切，于是也不再劝。

　　将人送到风华庄时，褚衿对十一道，如果太难过可以来找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十一笑了笑，说他真傻。

　　褚衿心道，你才是，小傻子，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自以为顽强不摧，自以为一个人也可以，靠在我肩膀痛快地哭一场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但自始至终，褚衿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这人就剩这点儿自持了，他得给她留着。

　　第二天，褚衿一大早就去风华庄庄外候着了。

　　十一刚起身还没来得打扮便听丫鬟说小王爷来了，她突然有些着急，褚衿进她的房间从来都只是轻轻敲几下就进来了，但今日不行。
　　原因无外乎于女子在在意的人面前，或多或少会顾及自己当时的模样，更何况她刚起床。

　　十一忐忑了半天之后却没等来褚衿，她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是这人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终于可以淡扫蛾眉朝至尊了，十一快步到褚衿面前坐下笑着道：“今日怎么来这么早？你是怕我一个人想不开偷偷掉眼泪吗？”

　　这人能这么问就一定没有，看样子还很高兴，于是褚衿顺着十一的话道：“怎么？你真掉了？”
　　“没有，你还真信了？”十一笑着道。
　　“信啊，你说的我都信。”褚衿顺着她的话说道。

　　两人之间的氛围立时凝固。

　　少焉，褚衿忽然道：“温十一。”
　　“啊？”十一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怎么，你都认祖归宗了，还不许我这么叫吗？”褚衿挑眉道。

　　十一突然明白了什么，没忍住笑了起来。

　　“诶，你笑什么？！”
　　褚衿有些不解，这人为何这般反应？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温十一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道：“原来你这么早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听一句‘温十一’啊？”
　　“是啊！”褚衿不假思索道，“你听到了不应该开心吗？”
　　“开心，特别开心！”
　　这话倒是不假。

　　温十一起身在褚衿额上轻轻碰了一下便跑开了。
　　“我去忙了！”

　　褚衿呆坐在原地，许久过去才摸了摸被那人双唇触碰过的地方，傻傻地重复着那人刚说过的话。

　　“开心，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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