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

　　周妈妈这次出差格外的久，直到周正快开学的前一天才赶回来。
　　周妈妈回家的时候，周正正在江城的监督下补自己落了一个寒假的作业，见江城跑到客厅帮忙搬箱子拿东西，周正忙拿过一旁江城的寒假作业，狂抄了起来。
　　抄了一会儿，他察觉有些不对，放下笔走到客厅，看着坐在沙发上喝水的周女士，开门见山的问：“你没事吧？”
　　周女士呛了口水，剧烈的咳了几声，拍着胸口，等缓了一些才开口回答：“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周正抱着手：“没事你慌什么。”
　　“……哈哈……我有慌吗？”
　　“没有吗？平时你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房间，翻出你买的那些随处都能买到的旅行纪念品塞给我，还要我昧着良心夸你买的经济实惠又好看实用，今天一进门就蔫在这儿，刚刚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拔高了几个声调，你解释一下？”周正扭头对江城：“江城，你给周女士再倒杯水，让她喝了以后神智清楚一点，好好想想怎么圆这个谎才能瞒过她聪明睿智的儿子。”
　　江城笑笑：“嗯，不是聪明睿智的人应该想不出来用胶水把没做完的寒假作业粘起来这个招。”
　　周正瞪了江城一眼：“你是来拆台的吗？”
　　江城笑着耸了耸肩。
　　周妈妈也跟着笑了笑。
　　还没乐几秒，就被周正点了炮：“笑什么笑，还不赶紧交代！”
　　“我能申请晚上再交代吗？”
　　“不能。”
　　“那……”周妈妈看了江城一眼。
　　江城立马会意：“你们先聊，我去房间看书。”
　　然而，江城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周正一把拉住：“没事，他不是外人。”
　　江城愣住了。
　　周妈妈也愣住了。
　　什么叫不是外人？不是外人是几个意思？
　　不过，周妈妈很快缓了过来，应该是她想多了，周正跟江城应该只是单纯的友谊，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周妈妈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开口问周正：“……阿正，你想不想见见你爸爸？”
　　周正挑挑眉：“你看上哪个男人了？”
　　“什么呀！我说的是……”周妈妈看着周正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马上噤声：“算了，你当我没说。”
　　江城伸手，覆在周正没受伤的那只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正哥……”
　　“我有爸爸吗？我爸不是早死透了吗？”周正的身上突然多了一身戾气，他冷冷的开口：“你碰到他了？”
　　周妈妈点了点头。
　　“X市机场还是S省的哪儿？”
　　周妈妈没有回答。
　　“你留他电话了？”
　　周妈妈还是没有回答。
　　“把他电话给我。”
　　“阿正，你听我说……”
　　“给我！”周正暴怒的打断她：“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听！”
　　周妈妈沉默着摇了摇头。
　　“砰——”的一声，周正已经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昨天晚上才被江城包好的伤后再次裂开，有血渍隐隐从纱布中透出来。
　　“正哥！”江城第一时间冲上去，握住他的那只伤手，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你稍微冷静点，这样会吓到周阿姨的。”
　　江城的话让周正稍稍冷静了一下：“他跟你说什么了？是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想见见他当初还是个受精卵的时候就被抛弃的儿子？还是他现在悔不当初，洗心革面准备跟你组成幸福的三口之家共度余生？他的话你还敢信？没被他坑够吗？”顿了顿，周正叹了口气，看着周妈妈认真道：“不要原谅他，永远不要，他不值得被原谅。”
　　说完，拉着江城回了房间，“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周正转身，对着江城张开双臂：“江城，抱抱我。”
　　明明看起来那么刀枪不入的一个人，明明表情跟之前比看不出任何变化，江城却觉得，此刻的周正脆弱的像一只沙滩上搁浅了很久已经风化的贝壳，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江城张开双臂，走上前，轻轻的抱住周正，用他最喜欢的那种方式，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
　　周正环着江城的腰，倚在他身上，沉默了好久才开口：“我小的时候我妈一直骗我说，我爸是我我出生的时候因病去世的。那个时候我挺想我爸爸的，因为我小的时候打架不像现在这么厉害，很多时候都打不过对方只能跑。那会儿我想，要是我爸爸还活着该多好，他会像超人一样保护我，我就不用拼命跑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爸才不是什么因病去世，他只是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抛弃了我而已。”周正明显的感觉到，抚摸着自己脊背的那只手比之前更加温柔了些，他弯了弯嘴角，继续说下去：“我长这么大只见了他两次。一次是在幼儿园小班那年，我妈那个时候收入不稳定，学校又临时要交2000块钱的费用，我妈跟朋友借了一遍，没筹够钱，无奈之下带着我去找了他，希望他能付一点生活费。我那时候还天真的以为他见了我也许会喜欢，毕竟我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江城笑着吻了吻他的眼睛，附和道：“对啊，我正哥那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他就不喜欢我，他见了我以后，第一反应是指着我妈的鼻子骂她不该瞒着他生下孩子，更不该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他骂我妈毁了他的名誉，骂我妈毁了他的一生，最后他掏出一沓钱甩在我脸上，让我妈带着我赶紧滚。呵呵，被毁了一生的居然不是我妈，也不是我，你看，这一出恶人先告状多可笑。”
　　江城感到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比之前勒的更紧了一些，他知道这是周正缺乏安全感的表症，可是这一刻，他除了更温柔的抚摸着对方的脊背外，想不到更好的安慰方式 。
　　“第二次见他，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堵在我和我妈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说我是他的儿子，强行要拉我回去认祖归宗，我妈急的大声喊救命，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旁边的人报了警，警察赶来调解了一通，这事才算完。最悲哀的是，警察说这是家事，呵呵，这他妈居然是家事！”周正顿了顿，冷笑了一声：“后来我才知道，他娶的那个女人不能生育，他跟人家离了婚又一直找不到愿意嫁给他、帮他生孩子的人，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我来了。呵呵，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他儿子，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是毁了他一生的罪魁祸首，更多的时候对我不闻不问，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这样一个自私到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是我爸，一想到我身上有着跟他一脉相承的血统，我就觉得恶心。一想到我们父子俩是害我妈受了这么多年苦的罪魁祸首，我就恨不得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周正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妈虽然好强，却是个心很软的人，别人就算伤她再深，只要在她跟前痛哭流涕的表演一通，她就会不计前嫌的原谅人家。今天她问我想不想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妈原谅他了。可是江城，不论他是洗心革面也好，还是不久于人世也好，怎样都好，我就是不原谅他。”
　　不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原谅他曾造成的那些伤害，不原谅他一直缺席的父爱。
　　即便伤口已经愈合，即便那些难堪的日子都已成为过去，周正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选择原谅。
　　“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江城轻抚着周正的背，笑道：“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原谅的权利，人生不过短短一瞬，何必为难自己。”
　　周正把头埋进江城胸口，声音闷闷的：“江城，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不困扰，不打扰，这是我爱你的方式。只要你说一声需要，我会一直都在。”
　　“需要。”
　　江城抚摸着周正脊背的手改为拥抱，他低头，在周正耳边，像承诺又像在安抚：“我在。”
　　“要是你骗了我，我一定不原谅你。”
　　“好。”
　　再没说什么，两人就这样站在房间里，拥抱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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