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引

　　李妃正靠着枕头，看曾经的小鞋子。沈怀走了进来，轻声说：“齐广来了，带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他的儿子是过继的，是四月初八的生辰。”

　　“四月初八，那是，是。”

　　沈怀知道李妃明白了。四月初八，是他和杜雁笙成亲的日子。

　　再见到齐琼的时候，沈怀才发现，原来雁笙已经走了那么多年。

　　沈怀想要摸摸齐琼的脸颊，好似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样。但齐琼很害怕眼前这个陌生人，赶紧躲到齐广身后。

　　沈怀问：“你们怎么不带女儿入宫，怎么，孤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见了吗？”

　　齐广护着齐琼，立马解释：“她身子不好，一直在家休养。”

　　沈怀明白，无论是母后，还是齐广，都不敢，或者说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个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对杜雁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齐家姐妹走后，李妃看着齐瑜，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说：“你也饿了吧，快和你妹妹们一起去吃些东西。”

　　看着齐瑜的背影，李妃拿出枕头下的同心结递给叶青青，笑着说：“给孩子，就当是礼物。”

　　沈怀察觉到不对，问：“这不是你当年给老三准备的吗？”

　　“看到我的孩子这样，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沈怀大惊，说：“难道，我当年从你宫里抱走的孩子不是，不是祈之，是，是。”

　　李妃没有回答沈怀的问题，而是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黑夜。

　　皇后去世后，祈之每天夜里都要哭闹，谁哄都没用。李妃只能抱着他来回地走动，好不容易才把祈之哄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离世的原因，陛下也很久没有来看孩子了。

　　祈之睡着以后，李妃静静地看着他，不禁叹了口气。她想要去给皇后娘娘上柱香，告诉她孩子过得很好。

　　一进宫门，李妃觉得有些不对劲，大殿里似乎有人，但却没有随从。她悄悄地走过去，发现是沈怀和太后在说些什么。

　　“你再怎么守着她，她也不会回来了。”太后的语气里有不满，也有无奈。

　　“儿子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只是儿子经常在想，我们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皇后去了，她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你还执意要立他为太子吗？”

　　沈怀不说话。其实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再立祈之为太子了，可如果不立祈之，那祈之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太后继续给沈怀分析：“我知道你有立他为太子的打算，是皇后不识抬举，皇后不做，儿子的太子之位也不要，非要给她爹殉葬，这个孩子是做不了太子的，如果他的兄弟做了太子又会怎样看他，长痛不如短痛，你要早做打算。”

　　“母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叹了口气，劝他：“皇后的儿子，留不得。他的母后和舅舅合谋造反，将来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可怎么得了。”

　　沈怀声音沙哑，无奈地说：“他是我的孩子。”

　　“那又如何。为了这片江山，我的孩子不是也被送到绝路上了吗？”

　　沈怀握拳，没有再说下去。前段时间，沈永嘉进宫并不是为了杜无疾求情，而是母后见了她，告诉她可以和杜无疾和离，毕竟当年的婚事，有着各自的算盘。

　　可公主还没有回府，将军府就传来了消息，杜无疾服毒自尽了。

　　沈永嘉疯了一样回到将军府，杜无疾给她留下一张字条：

　　我辜负了妹妹，你辜负了我，终究是老天开眼。

　　沈永嘉无奈地闭上眼。她嫁给杜无疾，就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所以沈怀才会知道，杜无疾见了谁，甚至连杜雁笙那么相信杜无疾的书信，都是因为她偷了杜无疾的印章。

　　她看着倒在椅子上熟睡的杜无疾，瘫坐在地上。母后对她说，只要和杜无疾和离，她就可以开始新人生。她想告诉母后，没有了杜无疾，她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可她没有说出口，可能从一开始，她就没法和杜无疾白头偕老。

　　曾经风光无限的杜家，轰然倒下。有这样的外祖家，祈之要怎么走呢。以后祈之长大了，他又要怎么告诉祈之这一切。

　　李妃悄悄地离开了皇后的寝宫。夜晚的宫道，一片寂静。她走着走着，身子开始颤抖，在心里说道：“皇后娘娘，我一生无能，仰仗皇后娘娘保佑才能活到今天，必定帮你保住唯一的孩子。”

　　在皇后去世两个月后，沈怀第一次来了李妃的寝宫。

　　李妃小心翼翼地把安儿抱给他看，手心里全是汗。但安儿睡得安稳，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沈怀轻轻地摸着安儿的脸颊，说道：“他睡着的样子，很像他母后。这段时间你照顾他，辛苦了。”

　　“不辛苦，我也很想念娘娘。”李妃因为紧张，声音都开始发飘，“陛下朝事繁忙，还是把孩子给我吧。”

　　“不用了。”沈怀起身，看着熟睡的安儿，“这个孩子，以后不需要你烦心了。”

　　李妃着急地跪下，抓着沈怀的衣角恳求：“陛下。我会替皇后娘娘照顾好他的，他做我的孩子就好，不会有人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李妃，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皇后的孩子了。”

　　“陛下，陛下。”李妃无奈地哭喊。

　　看着沈怀的背影，李妃在心里默念：“安儿，母妃没有办法，母妃不能看着皇后娘娘的孩子送死，只能这样做，你不要恨母妃。”

　　想到过去的事情，李妃终于解脱了，笑着说：“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去见皇后娘娘，但我现在不能不说出来，安儿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如果我再不说出来，我怕，等我走后，他会受委屈，只要他不受委屈，他做不做我的儿子，都不重要了。”

　　她曾经决定，带着这个秘密去见杜雁笙。但是方才沈怀告诉她，等到孩子长大后，他会给齐瑜一个新的身份，努力地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李妃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她现在的安儿，已经失去了很多的东西，不能连沈怀的愧疚都失去。这也许是安儿后半生安稳的保证。

　　沈怀察觉到不对劲，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妃平静地说：“当年，陛下与太后的密谋，我都听见了，我自做聪明，不能让皇后娘娘的孩子这样，安儿和祈儿只差了几天出生，看起来仿佛双生。”

　　“你在说什么，难道老三，他才是？”

　　“是，安儿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当年我交出去的，是我自己的孩子。”李妃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守着这个秘密十年，终于说出来了，既然说出来了，我还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陛下善待安儿，千错万错，是我的错。”

　　她本来只是想要试一试，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的孩子真的没有死。喜悦中，沈怀告诉她，等到齐瑜长大后，他会给齐瑜一个新的身份，曾经亏欠祈之的，他都会尽力弥补。

　　看着真正的祈之，李妃突然觉得必须告诉沈怀当年的事情。她突然很怕，怕自己走了以后，祈之会受委屈。

　　在这皇宫里，她不相信所有的人，唯一让她相信的人，只有慧妃了。

　　她拉住慧妃的手，对她说：“我也要走了，娘娘的孩子，只能托付给你了。至于安儿，他已经有了新的家人。”

　　慧妃点点头，轻声说：“放心，你托我给娘娘带句话，我会照顾好几个孩子的，黄泉路上你们等着我。”

　　“母妃，池子里的荷花开了。”沈安之高兴地跑进屋，看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父皇。”

　　但父皇对他的态度有些让沈安之意外。父皇温和地说：“安儿，过来。”

　　父皇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李妃，说：“父皇晚上再来看你。

　　沈安之问：“母妃，父皇很奇怪，他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关心，以前都没有过。”

　　“傻孩子，你才多大，还以前。”李妃给他擦汗，恍惚中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杜雁笙。

　　杜雁笙烧火的时候满脸灰，李妃也是这样给她擦脸。

　　她牵着沈安之的手去花园。沈安之指着荷花，对她说：“院子里的荷花开了，本来想折给母妃看，但母妃说过，折下来的花就没了魂。”

　　看着荷花，李妃嘱咐沈安之：“安儿，以后母妃要是不在了。你不要哭，没有了母妃，还有父皇，太后，慧娘娘，你还有兄弟和妹妹，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像这花，谢了，明年还会开。”

　　“母妃为什么会不在？”沈安之抱住母妃的腰。

　　李妃弯下腰，给沈安之擦眼泪，笑着说：“母妃会一直陪着你的。这辈子能有你，母妃很满足。”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齐广和叶青青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一直以为，沈怀送来的是杜家的孩子，两天前才知道是杜雁笙的孩子，现在又听到李妃说，齐瑜是李妃的孩子。

　　李妃看着他们两个，说：“今生我欠你们的，是还不上的，等来生，来生我什么都可以做，报答你们的恩德。”

　　“娘娘，不必如此。”

　　李妃正和叶青青说着话，齐玫跑了进来，一下冲到叶青青怀里，高兴地说：“娘，这个糕点好吃。”

　　“小妹非要来送给爹娘，二妹溜去花园玩了。”随后进来的齐瑜很是无奈，“睡了一觉她就来精神了。”

　　齐玫笑着说：“娘，宫里的东西真好吃，刚刚我们吃了碗热汤面，都比家里的香。”

　　“小妹，刚刚我怎么和你说的。”齐瑜无奈。

　　“知道了哥哥。”

　　叶青青赶紧说：“阿瑜，去看看李妃娘娘。”

　　“娘娘。”

　　听到这一句“娘娘”，李妃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拉着齐瑜的胳膊，高兴地说：“你长大了，真的好好地长大了。”

　　她颤抖的手想要摸一下齐瑜的脸，但又怕吓到孩子，停了下来，自嘲：“我这个病怏怏的样子，再吓到你，去玩吧，别闻药味的苦味。”

　　齐瑜认真地说：“没有苦味。因为药苦所以才会有以后的甜。”

　　“青青，你的孩子们真好。”看着齐瑜牵齐玫出去，李妃欣慰地笑了，“我是看不到以后的甜了，有你们在，我就放心，现在放不下的是安儿，他做了我的儿子，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怀下旨晋她为皇贵妃。她一下成为后宫位份最高的。

　　位分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只希望，安儿将来不会受人欺负

　　沈怀安慰她：“你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李妃抓着沈怀的手，说：“陛下不必劝我，我吊着最后这口气，就是为了看看青青的孩子，现在看到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放心不下的只有安儿。我怕他受委屈，陛下，所有的无奈与遗憾，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可不可以，好好对安儿，他失去的，已经很多了。”

　　“我答应你，除了皇位，这天下，只要安儿想要的，我都会给他。”沈怀没有想到，杜雁笙的孩子居然一直在自己身边。

　　李妃一手拉着安儿，一手拉着沈怀，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笑着说：“母妃有点累，想好好睡一觉。安儿，你开心地玩，你的母后会守着你的，不要怕。”

　　她抬眼看到叶青青身旁多了一个小女孩，笑着说：“这是你另一个女儿吧，孩子，过来。”

　　李妃从枕头下拿出那花枝发簪，放在齐琼手心。她想，杜雁笙看到，也会很高兴的。

　　“母妃还有话和父皇说，你先和齐家兄妹出去玩好不好？”李妃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为了不让安儿害怕，她努力地笑着。

　　沈安之走了两步后回头看着她，李妃笑着挥挥手，说：“去玩吧。”

　　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李妃长长地舒了口气，轻声说：“安儿这一生平安快乐，就足够了，至于齐瑜，他是齐家的孩子，不需要我担心。”

　　沈怀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你放心，安儿想要的，孤都会成全他，不叫他受一点委屈。”

　　李妃缓缓地闭上双眼，又看到当年在慧妃的寝宫里，杜雁笙满脸都是灰还在那里添柴火，想起杜雁笙给她找簪子，想起杜雁笙站在厅里的背影，喃喃自语：“皇后娘娘，我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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