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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心已作沾泥絮
沈澄办完孩子百日酒就着手安排锦绣出嫁。大红轿子,凤冠霞帔一样不少,另裱糊的新房,添得满满的妆奁,临上轿婷姑抱着哭了一场,锦绣替她擦泪,“奶奶别哭,仔细没了奶。”
婷姑说:“好孩子以后同相儿好好过日子,我是离不得你的,你每日进来看我。”
锦绣点头答应,婷姑直送到大门外,让婶子扶了锦绣上轿。相儿也是新服冠带骑着马接着轿在街上转了一圈,又进了衙门在厅上沈澄和婷姑上坐,相儿同锦绣拜过堂,傧相引进新房,一屋子人都去听撒帐。前头开了席,后院里也请了一班小戏,沈澄让锦姐点,锦姐就点了一出《嫦娥奔月》,婷姑觉得这戏不吉利就向沈澄使眼色,沈澄也不理会让他们演,开了锣悄悄同婷姑说:“不过图个热闹没那么多讲究。”
婷姑不好多说,看了一会儿就回房抱孩子去了。
次日一早,锦绣梳了髻,穿着红绸通袖袄绿纱褂裙,同相儿一起进来敬茶磕头,婷姑接过茶扶了她起来,笑说:“你开了脸倒比以前标致了。“
锦绣娇羞说:“奶奶取笑。”
又到锦姐面前敬茶,锦姐伸手接碗,锦绣下意识吓得后躲,锦姐斜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我如今不打你了。“
锦绣口说:“不敢。“相儿上前捧着碗道:“以前有得罪奶奶的地方,奶奶看我的小情忘了吧。”
锦姐笑着接了,“就你机灵。”拿出两个金戒指赏与他们,锦绣不敢接,锦姐就放在相儿手里,相儿又谢了,锦姐说:“你们好好过,将来比我强也说不定。”
“奶奶说笑话呢!”相儿牵着锦绣下坐了,沈澄陪着一起用了早饭。
大家散后锦姐拉着冬英说:“我让大人把你也嫁了吧!你不嫁我总有一桩心事。”
冬英不解说:“我若嫁了哪个伺候奶奶呢?”
锦姐说:“我不用你伺候,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冬英说:“我父母都不在了,有一个哥哥在乡下也有几亩地,糊口吃饭罢了。”
锦姐思量着说,“如此你也是无福的人,我与你算计,没得让你花儿一样的年纪守空房吗?“
冬英听要嫁人心中着实愿意,可是又猜不着锦姐的心思,只问:“奶奶为何想起我来?“
锦姐说:“我不是看锦绣嫁了就想起你来,况你是遭过不幸的人,我不把你安顿好怎生心安。“
冬英问:“奶奶说得像自家要出门似的,咱们在一处有什么安顿不安顿?“
锦姐笑而不语,心中的主意已是定了。
吃饭时就和沈澄商量这事,沈澄也不解,“冬英嫁了哪个伺候你?“
锦姐说:“她是做丫头的又不是出家做姑子的,二十好几的人儿我还要用几年?用到老吗?“
沈澄听着也有道理,转头问冬英,“你可有中意的人吗?“
冬英红着脸小声道:“大人取笑我。”
沈澄见了心知她是愿嫁的了,就说:“也罢,回头我再买个小丫头吧,那些婆子粗枝大叶是使不惯的。”
过了几日果然就有媒婆上门来说亲,先说一个布店的账房,今年四十岁有二个儿子,大的十八已成了家在府衙当差,小的十岁,妻子是前年殁的,因小儿子没人照管要再寻个人。又说一个是庄户人家住北郊外,年纪才三十岁,有一个女儿才四岁,家中有二十几亩地并会酿酒日子也过得,锦姐听着都不甚满意让她们再访,在后门送媒婆正有两个道姑在化缘,其中一个年轻的见了锦姐叫了一声,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锦姐看她也有几分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那道姑怔了一会儿,惊说:“奶奶是姓吴吗?”
“你认得我?我们哪里见过?“锦姐疑道。
“你真是吴奶奶啊!“那姑子激动的热泪盈眶,”奶奶,我们在济南落翠庵见过的。“
锦姐蓦地听到这个地名倒有恍如隔世之感,缓了片刻道,“你再说一遍。”
那姑子哭着说:“奶奶,我给奶奶磕头,我是落翠庵的小姑子叫幻境的,那日师父和孔大爷请奶奶吃酒我在大殿上见过的。”
锦姐听到这里全明白了,倒也说不上仇恨只觉得做梦似的,问:“你怎么又做道家装扮了?这位师父是?”
幻境抹着泪儿道:“说来话长,师父为拐骗奶奶早让知府打死了,师兄们也给打得半残叫官发卖了,整个庵里就我和两个小姑子无事,她们家里领去了,我没地方去这是我师叔从华阴来给我师父收葬,我这就跟着师叔上华阴去了,在牢里关了大半年头发也长了如今做道姑了。”
锦姐看那位师叔一身靓蓝葛布的道袍,白裤黑鞋,背着包袱,拿着拂尘,一身道气清韵与那岑姑子有天壤之别,也不记前仇请她们进来坐,让冬英上茶,幻境说:“谢奶奶不计前嫌,万分感戴。”
锦姐也大方道:“那有仇的都死了,你做徒弟的我同你计较什么?”喝过茶又问:“吃过饭不曾?”
幻境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肚中正饥。”
锦姐笑了笑,向那师叔道:“还未请教师父尊号,可吃得荤吗?”
“小号莫会,外间用饭客随主便。”
锦姐让冬英去传饭,说不拘荦素什么只要快。冬英回来就端着一盆白米饭、一碟花生米、一碟冷切咸肉、一盘炒鸡蛋、一盘烩面筋,并说:“还有道汤稍后就来,师父们先用。”
莫会和幻境捧着碗称谢,不一会儿就吃完一碗饭,锦姐让冬英再添,又问:‘要酒不要?”
莫会说:“谢奶奶好意,行路的人不便用酒。”
冬英又添上饭,让婶子也送来一碗肉丸豆腐汤,师徒两个就着汤又吃一碗.。
锦姐问幻境,“你多大年纪了?”
幻境说:“今年刚过二十岁。”
“比我还小一岁呢!”锦姐看幻境生得中上人才,白细皮肉,问:“你小小年纪就主意在这出家的路上一辈子吗?不孤栖吗?”
幻境笑了笑,左右看看直言道:“奶奶不是外人,不计前嫌款待我们,我也不瞒奶奶,这出家才不孤栖咧!这世上女子在家日做工做活,门也不得出有甚自在?这出了家天南地北随你游走,游街串巷逢人说话不热闹啊?再说孤栖,这世上女子自家丈夫能天天搂着吗?就是天天搂着也难免生厌,何况有钱有势的男人岂能天天陪你呢?这出了家凡事便利,你清静时一心一意念经修道,你孤栖时那文人秀才不任你挑吗?人家做娼妓的还要接客,强颜欢笑迎来送往,咱出了家要笑就笑,不想笑就闭门谢客,哪一日想谁就请谁,你道这出家的日子好不好?”
一番话下来锦姐早听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莫会:“师父她说得可是真的吗?“
莫会闭上眼睛,“无量寿佛,这孩子年轻口无遮拦的,出家首先是无家的了,至于旁的事儿修行在自个儿,等热闹散了才得始终,奶奶是根底的人,来日自然有真人指点。”
锦姐只听来只觉得生平的大愿就在眼前,无拘无束自来自去的日子竟就出家人门里吗?自家想得出神。莫会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锦姐让冬英包了几十个馒头,又秤了十两银子,递与幻境,“你们两个女人凭一双脚步行几世里走到华阴地界,雇个车船也少受点风雨。”
师徒两个再三的道谢,莫会说:“我在华山旁的圣莲观里,奶奶有缘后会有期。”
幻境又向锦姐拜了两拜,倒有个难舍的光景,“好奶奶你千万保重,我在那里为你祈福。”
锦姐送出门去,“你只求我也得个自在身,任心任性再不受人管。”
送走了师徒俩锦姐的神儿也跟了走了一半儿,心心念念都是出家的事儿,冬英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冬英说:“奶奶您想什么呢?那年轻姑子僧不僧俗不俗可不像是个好人,你千万别听她瞎说。”
锦姐感叹道:“你们都看她是瞎说,我看她是实说。不提也罢,你的事要紧,今日说得这两个你自家听着如何?”
冬英含羞道:“我听您做主。”
锦姐笑道:“要听我的,我要给你找个有功名,有田产,还年轻的。”
冬英只默默坐到一边,一声也不言语了,锦姐笑问:“如何啊?”
冬英说:“奶奶在取笑我。”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真心的,你没见我把媒婆回了吗?”
冬英拿着帕子还是不做声,锦姐道:“你有话只管和我说,你跟我做什么羞呢?”
冬英扭捏道:“我说心里话,奶奶可不能笑我。”
铁姐点头,“你只说。”
“要我说,只要人康健心眼好,功名田产都不必提了,我是好人家的黄花大姑娘吗?有功名有田产的人怎会娶我当正头娘子呢?就是奶奶你要抬举我也不敢想,常言道“登高必跌重。”
锦姐听来也有几分道理,仍不屑道:“都是没志气的话,寡妇有当皇后的,倡伎也有当皇后的,谁规定黄花闺女才能挑好人了,不过这是你的大事我也不好多管只凭你自己挑吧!”
连续几日又有媒上门说亲,其中有个做秀才的年方二十八岁,只因家贫从没娶过的,现住着城隍庙的房子日常与人批字写文,锦姐说:“穷怕什么,我多给几两银子,这人物如何?”
媒婆说:“若打扮起来能唱小生。”
照锦姐的意思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冬英却不这样想拉了拉锦姐的袖子将她叫后面说:“奶奶这可不成。”
“为什么不成,放着新鲜秀才不要倒要去做人后母子吗?”
冬英委曲道:“我也知道年轻的秀才好,但是我配得上吗?奶奶,我是个受过苦不能生养的人,当后母子已是最好的终身了。”
锦姐愣了一会儿,看着冬英哀怜道:“我懂了。”走到外间,给了媒婆二两银子,“这秀才配丫头实不敢当,你将前日说得那个账房叫来,我要相一相。”
媒婆满口答应,“到底是奶奶会看人,那王先生读文断字精明能干,最是做家的好人。“
锦姐又说:“你让他把十岁的儿子也带来,我看看聪不聪明。“
媒婆应着去了,下午带了王账房来,冬英怕羞不敢出头,锦姐让她在后堂呆着,自己走到前堂主客叙礼,见王账房人虽四十生得还面嫩,彬彬有礼言语和善,不是村夫市侩之流,再看那小儿子也伶俐可喜,锦姐抓了果子他吃,问王账房说:“先生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可安在吗?”
“双亲都已故去了,家中只我和小儿。”王账房如实道。
锦姐听没有公婆觉得是个清静门户日子尽可过的,心下很是满意就高声唤冬英出来添水,连唤几声冬英才低着头出来耳朵都是红的,飞快地添了水又躲进去了。锦姐又叫媒婆进来吩咐,“你陪着王先生在这里用饭,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王账房起身道:“奶奶有事请自便,不敢扰饭有事听传。”
“没事儿,饭已备下了先生只管用,我稍后还有话说。”留了他们吃饭,自已后面来问冬英,”你看如何,若有意事不宜迟,我让媒婆收下定礼这事便成了。“冬英摸着袖边,“是缓是迟只奶奶做主罢了,我没什么好说的。“锦姐拿了一副镯子递与媒婆,”我们女家是肯的了,你问问王先生的意思,若也情愿将这镯子与他做定礼,让他写婚书来。”
媒婆拿了出来,一一与王账房说了,王账房喜道:“奶奶真是爽快人,我有什么不情愿的,拖家带口的只望姑娘不嫌就是万幸。”当下在厅上写了婚书,将儿子脖上一片金锁解下来交换了定物,媒婆又说了好多吉祥话,一桩喜事就这样成了。
晚间锦姐把冬英要嫁人的消息告诉沈澄,沈澄倒感意外,锦姐玩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了?”
“哪里的话,你不要舍不得才好,前时提的话今日就定好了,是什么人家?为何这等着忙?”
锦姐就把人家讲了,沈澄也没甚言语,锦姐看他不大开怀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问:“你当真是舍不得吗?“
沈澄失笑,“我只是舍不得洛阳衙门罢了。”
“这话何来?”锦姐不解。
沈澄说:“今日朝中有任命下来调我做西安府通判,等新任来了交接完就走。“
“这是升了还是降了?“
“也算是升了吧,七品升了六品了。”
锦姐笑说:“那你愁甚,西安洛阳哪里不是一样当官,除了南京都一样。”
沈澄想想也是,遂将这事丢开了。
因沈澄官事在既,锦姐早早定了月底的日子让冬英出嫁,事出匆忙也没像锦绣出嫁那般大作,只四口箱子给装得满满的,衣服都不及多做直接放的尺头,锦姐说:“你是嫁出去的人,他家房屋家具都有我就不置办了,有五十两银子放在箱底下是你今后的依靠。”
冬英哭了又哭,“我没福不能多伺候奶奶几年,还让奶奶这样用心破财,实在有愧。”
锦姐双手扶了她起来,“我们主仆缘短,你们夫妻情长,莫哭了快去吧!”
冬英留恋了许久还是去了。
锦姐完了这桩大事心中再无牵挂,早早收拾好随身的东西,打定主意趁着沈澄往西上任,自己一路到华阴找幻境当姑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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