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春秋

　　——如果不信天命，你一个修炼者是怎么修到如今这般返老还童境界的；不信天，不信命，要怎么在世间万般变化中把持自身，不至于迷失在天地当中？
　　天舞神司胸有成竹摇晃羽扇的手顿了顿，最开始完全没有将“我不信命”这四个字放在心上。但他眼里渐渐泛起深思，接着闪过意外的神色，再度抬头看向眼前端坐的儒门中人。
　　说话的语气可以伪装，但是内心坚定与虚与委蛇的神魂波动会有明显的不同，这个人好像是认真的。
　　杜芳霖的眼神与语气配合得太好，让天舞神司走神一瞬之后，不得不信。
　　见鬼——不信天命，那你怎么修行？
　　杜芳霖：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是个穿越小说都要被拉出来诠释一遍……同为穿越者，我当然也不例外。
　　上辈子他生活在一个物理规则社会规则都有专人去研究的世界中，那个世界处处被规则所限制，人与人之关系，人与自然之关系，人与宇宙之关系，都被归纳为“人能研究”的学问，变成学术成果投向社会，伴随着巨大的信息量通过各种人能接触到的渠道，被灌输入规则之内每一个人的脑海，化为转世后也去除不掉的烙印。
　　从一开始，杜芳霖看待苦境中每一个事物，包括他自己所记得的那些内容，就与其他本土人士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觉得眼前一切都可以被研究透彻，都是“人”可以利用的东西。
　　因为塑造杜芳霖灵魂的那处世界，是一个真正属于“人”的世界。那里的人创造了神，掌控着神，并利用着神。他缺乏对天地、神灵、规则的敬畏之情，却多出了对所有神秘事物的研究利用之野心。你问这样的人会不会相信天命，最多是相信“天命之存在是可以被研究以及利用”。
　　这种心态，这样的灵魂，在名为苦境的世界，实际上也唯有儒教能够包容。因为儒者，修的并非是虚无缥缈之物，而恰恰正是“人”。
　　天舞神司所出身之地，虽然也是四魌界中一处崇尚研学的地界，但与苦境儒学却依然有着根本上的区别。他们虽然也会学习诗书礼仪，但所修之根源却名为“神源”。四魌界从根本上，是一处以崇拜神灵所起源的异界。
　　此时天舞神司能体会到眼前儒门之人并未说谎，却不能理解对方具有的是怎样的心态。天命注定，从世间万物诞生之处便已给每一位存在规划好了未来的路，他眼中已从星象细微变化中看到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路，自己更是置身洪流当中，不计牺牲代价去引导他人前路，但这依然脱不了天命之规划，是注定存在的某一种可能，也是他所踏足的某种早已铭刻在时光中的未来。
　　不信天命，你要怎么在世间生存？
　　杜芳霖：观星识命这一课我不及格，但是我其余科目能拿满分啊。
　　——不信命的人，当然是依靠自己所识别出来的规则与联系，来选择脚下的路，以心灵控制着自身。
　　那边坐着专注“嚼嚼嚼”的君氏后人，吃糕点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能够看懂气氛，手指犹豫地抓着半块带牙印的糕点，看看前，看看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咬。
　　“你信命？”杜芳霖问道。
　　他一手按着身前的木几，像是回答得不妥就无情掀桌的样子。
　　天舞神司已不再摇扇，将手缓缓放了下来，“吾信。”
　　杜芳霖：“天命给每一个人都定下了终点便是死亡，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旁边选择继续吃糕点的君氏少年满脸“卧槽这么激烈吗”，突然就嘴里的糕点不香了。
　　天舞神司：“死亡只是终点，非是整个旅途。”
　　杜芳霖：“已望见终点，旅途还具有意义吗，所以你为何活着？”
　　天舞神司：“意义与否，当在于心，而不在终点。”
　　杜芳霖：“你信天命？”
　　天舞神司：“……吾信人心。”
　　他反手再执扇，以扇半掩脸，眸中神色千变，不再似之前那般实则居高临下之“谦卑”。
　　这是一个其实从骨子里透着高傲的人，他的眼中倒映着世间万物，此时首次映出了眼前的人。
　　杜芳霖手从木头桌案上挪开。
　　他在想，这个人口口声声“天命天命”，也确实早从命运中预见了未来死国之动乱，却在未来依然行动着，借注定出世的另一魔头佛业双身来试图阻止死国之祸；然后在此时却又好似意图排布一代王者武君罗喉之命运，在替日后自己所预见到的佛业双身之败亡安置伏笔。
　　天舞神司本不属于苦境，本可以学习他另外两位“同类”一生置身事外。
　　杜芳霖：……我是因为上辈子入戏太深，这辈子知道得太多，不搞事手就痒，完全不能安定地坐视岁月流逝。
　　——‘你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真的有认真在信天命吗？’
　　“吾信人心，更乐见沿途风景，哪怕终点已定。”
　　天舞神司再度开口，慢慢摇动羽扇，心中蓦然一动：原来如此。
　　眼前的儒者所修之道与天无关，而是彻彻底底的人。故而天，从不会成为他修为之限制。不如该说是反过来，天命之存在，反而会是一种限制！
　　‘桃源真的安全吗？’
　　君凤卿认为这里是西武林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千里迢迢命后裔在此地安家，是因为掌控桃源的人不但背靠苦境三教之一儒门，更是与西武林、与天都联系最深的，曾参与邪天御武之战的杜芳霖。
　　‘但如果有一日，桃源之主宰不再是杜芳霖呢？’
　　天命对这个人而言实际上一种限制，天舞神司眼里已经看到了一条“成为一方主宰，继而踏入儒门之高层，最终执掌儒教一部分”的通天之道。
　　但是真正见到了人并稍作交锋之后，天舞神司现在完全不认为，对方会愿意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而未来则是彻底的“未知”。
　　杜芳霖只看到了对面的紫衣人执扇之手换了一种姿势，完全没想到就这一瞬间，自己都还没有真正决定下来的未来，已被对方隐隐看穿。
　　他脑子里的想法这一刻很直接：有问题就问。
　　杜芳霖：“并非苦境之人的你，为何要为苦境之安危做到这种程度？涉入天命太深，你也会死。”他指的并不是现在，而是遥远的未来。
　　天舞神司：“……嗯。”这种涉及未来命运的话题——表面不信天命，其实对天命仍有研究吗？口是心非，咱们俩有点相似。
　　“既然终点已定，又何必在意死亡，或许每个人的终点都在一处，比如你吾。”天舞神司饶有兴味，以羽扇掩唇，拿刚刚对方的诡辩又塞回去。
　　杜芳霖：“……”一点都不诚心，我就是有点好奇剧里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旁听的君氏少年一个人鼓着腮帮子咀嚼咀嚼“咕噜”咽下糕点，察觉此时气氛有点放松，伸手去够茶水。
　　就听天舞神司再出声：“桃源之主，你当真是在救罗喉吗？”
　　君氏少年：“噗——”这又是什么品种的死亡话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