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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废稿22
古穿将门手工迷大小姐×爱写游记剧本的心机假世子
叶纵 & 楚哲
全京城都笑她嫁了个纨绔草包,只会斗鸡走狗、浪荡挥金。
叶纵冷笑:哦?是吗?
——毕竟能听见世子心声的她清楚,这男人满脑子装的尽是“游记第七章该修订”、“下次观星选何地”、“那家青楼的花魁对此地风土最熟,就订她”。
她花尽心血打磨的玲珑器具,总是一转眼就被他借去,美其名曰“勘测之用”,叶纵没少翻白眼。
直到真世子回府,风云突变,楚哲被贬。
楚哲一把扯下纨绔面具,挎上行囊冲她歪头一笑:
“骂够了也笑够了——夫人,走不走?爷带你去北疆啃着羊肉写奇谈!”
叶纵收刀挑眉:“走啊。老规矩稿费五五分,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楚哲忽然凑近,呼吸扫过她耳尖,嗓音带笑:“还分什么分——连钱带人,我归你。”
1v1双洁,感情线前期互怼互整,后期甜蜜,事业线贯穿
永熙十三年的春末,京城已隐隐漫起燥意。叶府偏殿后的僻静小院里,朱漆剥落的梁柱下,隐约传来规律的凿刻声。
叶纵正俯身于斑驳的工作案前,眉眼专注,指尖稳当地握着一柄刻刀,在一块黄杨木上细细雕琢。木屑纷飞间,一个憨态可掬的孩童形象渐次浮现。她腕悬轻灵,刀尖精准一点,为那澄澈的眼眸刻上最后一笔灵光——成了。
汗珠自额角滑落,她也顾不得擦,只将木雕举到窗前细细端详,嘴角微扬。叶纵从前最爱手工和小人儿盲盒,穿越来此月余,唯有沉浸于这般极致专注的刻凿之间,她才能找到几分熟悉的掌控感。
“小姐!不好了!”贴身侍女云儿跌撞着跑进小院,脸色煞白:“宫、宫里来天使宣旨了!夫人让您速去前厅接旨!”
叶纵动作一顿,刻刀稳稳放下。她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与考量。叶家虽是武将门第,但自父亲多年前战死沙场、真相未明后,门庭早已冷落,如今仆从稀疏,何来圣眷?
她整衣疾步赶至正厅。只见母亲林氏独自立于香案前,一身半旧的诰命朝服空荡地挂在消瘦的肩上,鬓角已染霜华,唯有一双眼睛仍凝着沉重的端肃。厅内仅剩的几名老仆跪在后方,空气凝滞得落针可闻。
太监尖利的嗓音如同刀片刮过耳膜:“咨尔叶氏纵,性秉柔嘉……”念至此,厅内知情的下人头垂得更低了,“今永亲王世子楚哲,适婚娶之时,当择贤配。朕闻叶纵待字闺中,二人良缘天作,特赐婚配——”
“楚哲”二字如烙铁般烫进叶纵耳中。那个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京城第一纨绔?要她嫁给这样一个草包?
“……钦此——”死寂笼罩整个叶府。
叶纵死死扣住圣旨边缘,指节泛出青白。“臣女,谢陛下隆恩。”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心底却已翻江倒海——父亲当年死得不明不白,永王府势力盘根错节,这世子妃之位,或许正是彻查真相的绝佳掩护。
天使一走,叶府压抑的气氛瞬间炸开。林氏挥退众人,手重重按在女儿肩上,眼中满是担忧:“阿纵……”
“母亲,”叶纵抬头,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指,“永王府树大根深,未必是坏事。”她压低声音,语气冷静得近乎锐利,“既入局中,正好查清父亲之事。至于那位世子……不过是个幌子,女儿应付得来。”
日子一天天逼近,叶夫人林氏忧心忡忡,将女儿拘在府中学女红、读《女戒》,好应付诸多大婚事宜。可叶纵一拿起针线就头疼,那些迂腐训诫读得她气血翻涌。
这日趁着母亲外出,她心下一动,利落地换上灰色小厮服,将青丝尽数塞进软帽,又往脸上淡淡抹了把灰,便熟练地从角门悄步而出。穿越以来,虽失了网络消遣,她却渐渐爱上了这市井烟火气。此行既可去茶楼听听书散心,也好顺势探一探这桩婚事的市井风声。
果然,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才踏入茶楼,便听得满堂哄笑议论不绝,她与楚哲的名字被反复提起,成了这春日京城最热闹的一桩笑谈。
京城“一品香”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一段终了,醒木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满堂喝彩声中,茶客们纷纷聚拢台前争购《南疆奇闻》话本。叶纵随人流望去,瞥见扉页上“楚游子”三字,笔名确有几分超然物外的风骨。
旁侧几个书生正热烈交谈:“楚游子笔下山河,宛若亲临!”“尤其边塞异族之风物,描绘之详实,仿佛亲眼所见……”
叶纵微微颔首,正欲抽身,忽闻一道清越嗓音续上了方才戛然而止的情节:
【……只见一尊雪甲战神,破帐而入!端的是……】
叶纵脚步倏停——这分明是方才说书人刻意留下的扣子,怎会有人即刻续上?她眸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二楼那间竹帘半卷的雅座。
竹帘半卷的雅间里,男子一袭锦绣华服倚窗而坐,面前摆着精致茶点。可他似乎在思索什么,眉宇间是从未见过的专注。
竟是楚哲!他纨绔世子之名远扬,也爱出风头,却因为英俊的容貌被不少天真少女追捧,普天之下面容画卷纷飞,叫人一眼就认出。
就在此时,一缕极淡的心声飘入耳际:
【……南疆瘴林……或许该……】
断续数字,如珠落玉盘,顷刻便没了下文。叶纵骤然蹙眉——这零碎心念是何用意?莫非那精彩书稿真与他有关?不,定然是他从别处得了消息,在此故弄玄虚。这般想着,她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探究之意。
叶纵四顾,堂间喧哗依旧,却无人对此番“剧透”有丝毫反应。莫非方才那是……楚哲的心声?这精彩绝伦的书稿竟出自他手?
一个荒诞的念头窜起,又被她迅速按下——不可能。那纨绔子弟怎会有这般见识文笔?定是他仗着世子身份,从那位“楚游子”先生处提前得了稿子,在此故弄玄虚罢了!
她正心绪翻涌,楚哲却似有所感,忽然抬眼望来。四目相撞,他眼底讶异一闪即逝,随即化作玩味的笑意,竟隔着人群,遥遥举杯向她一敬。
叶纵眸光一冷,面上却不露分毫。这登徒子,果然轻佻至极,连个小厮都要戏弄。
恰见楚哲收拾纸笔欲离席下楼。他甫一现身,茶楼顿时沸腾,道贺之声不绝于耳。楚哲漫不经心地摆手,眉宇间难掩烦躁。叶纵趁人群拥挤,压低嗓音混在人群中忽道:“楚世子大喜!这等喜事,岂能不请在场诸位喝杯水酒?”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起哄。楚哲脚步微顿,目光扫过人丛,却未能立刻辨出说话之人。
眼看热水就要泼溅而出,却见楚哲头也未回,反手执扇轻巧一拨——那茶壶滴溜溜转了个圈,竟稳稳落回原处,滴水未洒。
“小心些,”他转过身,桃花眼里漾着洞悉一切的笑,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方向,“这茶烫,若溅伤了人,姑娘怕是赔上全部家当也不够。”
叶纵心下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竟被他轻易识破伪装,还反将一军。她按下心头火气,只冷声道:“谁要听你的破书。”
“哦?”楚哲挑眉,似笑非笑地打量她的男装,“小兄弟也知这书稿与在下有关?”他语带双关,眼底促狭更深,“在下是楚游子忠实书迷,看来竟是同道中人?”
叶纵不欲多言,又听他状似随意地问道:“瞧你这般利落,在何处高就?过几日府里办喜事,正缺些灵醒人手。”
喜事?叶纵一怔,旋即意识到是指那桩婚事。恰在此时,一丝极轻的心声飘入耳际:
【……喜事?呵。】
短短半句,再无下文,却带着说不清的嘲意。叶纵心下一沉——这声轻笑是何意味?是对这桩婚事的鄙夷,还是对她这个未来世子妃的轻视?在他心中,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种种猜测掠过心头,让她唇线不自觉地抿紧。看来这门亲事于他而言,果真只是个不得不接的麻烦。
“道不同不相为谋。”叶纵淡淡瞥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今日试探虽未得手,却让她摸清此人深浅。下次交锋,定要准备周全。
楚哲驻足原地,望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有意思。】
他摇摇头,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步下楼去。刚踏至厅堂,人群便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恭喜世子大喜!”
“不知何时能讨杯喜酒喝?”
“世子妃定是位绝代佳人!”
道贺声、笑语声此起彼伏,将他层层围在中央。楚哲面上挂着那副惯有的风流笑意,折扇轻摇,从容应对。他时而与勋贵子弟调侃两句,时而对长辈文士谦逊还礼,在人群中周旋得游刃有余,仿佛生来就该是这般众星捧月的模样。
叶纵立在楼梯转角冷眼瞧着,只见他在这喧闹中心应付自如,唇角那抹笑似乎永远恰到好处。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身融入人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
她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街上,胸口那股郁气仍未消散。正值各国商队来京,长街两侧摆满异域奇货,人声鼎沸。侍女云儿见她面色不虞,忙拉着她逛集市散心:“小姐您看,这西域的毯子花纹多别致!”
叶纵心不在焉地扫视摊位,目光忽然定住——只见一旁专卖大食国货物的铺子上,赫然摆着几块晶莹剔透、质地均匀的琉璃料!正是她苦寻多时,想要磨制更精密透镜的理想材料!
她顿时将方才的恼火抛诸脑后,快步上前,指尖轻触那冰凉的材质,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以重金买下其中两块成色最好的,又恐一次购置太多惹人注目,便故作寻常地添买些胡饼与炙羊肉,将琉璃料仔细裹于其中。
回到府中,她屏退旁人,独坐窗前,对着那两块流光溢彩的琉璃料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脑中已勾勒出如何裁切、打磨,制成能窥探遥远星辰的镜片。过两日再去购置储备些,说不定有机会批量生产,她暗暗想到。
思绪飘忽间,白日里楚哲那副玩世不恭的眉眼,与他心底那般截然不同的盘算,又不期然浮上心头。这纨绔世子,似乎与外界传闻大相径庭,藏着的秘密恐怕不止一星半点。
她唇角微扬,心中已有计较:待成婚后,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探一探这位“夫君”的底。
吉日良辰,天子赐婚的排场盛大非凡。
永王府朱门洞开,鎏金铜钉在阳光下耀目刺眼。府内沉香缭绕,锦幔铺陈,宾客衣香鬓影,笑语喧阗。每一处细节皆彰显着亲王门第的极致奢华,却也像一副精心雕琢的黄金镣铐,无声地束缚着身处其中的人。
叶纵凤冠霞帔,沉重的头面压得她颈项酸沉,繁复的礼服层层叠叠,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由喜嬷嬷搀扶着,像一尊华美而无灵魂的玉雕,完成着一项项繁琐的礼仪。隔着眼前摇曳的坠珠流苏,她看见楚哲一袭大红喜服,面如冠玉,正与宾客谈笑风生。他举止风流倜傥,桃花眼弯起完美的弧度,应对自如。
若非早知其纨绔之名,只怕连她也要被这副惑人皮相骗了去。叶纵心下冷笑,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周遭一切。
喧嚣声浪中,一丝不和谐的冰冷悄然渗入。高堂之上,永王妃妆容精致,唇边噙着得体的微笑,但那笑意却像浮在冰面上的阳光,未曾渗入眼底分毫。她看向楚哲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漠,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摆设。而永王爷,更是直接称病,未曾露面。
独子大婚,父母竟是这般情状?这绝非寻常。叶纵心下愕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楚哲。
他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纨绔笑容,仿佛对父母的缺席与冷漠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在那份惯常的懒散下,透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果然如此。】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心声,淡淡地验证了她的猜测。
她心头莫名地堵了一下。这纨绔子弟看似风光无限,内里似乎也并不全然如意。这份“不在意”,究竟是真是假?
繁琐的礼仪终于熬到尾声。
新房里,红烛高烧,跳动的火焰将室内映得一片暖融甜腻的绯红。
喜嬷嬷与侍女们说着吉祥话,终是退了出去,雕花木门轻轻合上,将内外的喧嚣隔绝开来。
方才还充斥耳边的贺喜声瞬间消失,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有些凝滞的呼吸声。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尴尬。
楚哲似乎也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嘴角,踱步到铺着大红桌围的圆桌边,执起白玉酒壶,自顾自倒了两杯合卺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荡漾。
他转身,将其中一杯递给仍端坐在床沿的叶纵,语气试图轻松自然:“折腾了一整日,累了吧?”
叶纵抬手欲接,宽大的袖口因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纤细却线条流畅、隐含力量的手腕——那是常年习武或摆弄器械留下的痕迹,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
楚哲的目光在她手腕上一顿,随即上移,落在她被跳跃烛光照亮的侧脸上——她早已自行摘了沉重的冠冕和面纱,褪去了厚重的脂粉,露出原本清丽而锐利的容颜,眉宇间那股不愿屈就的英气愈发凸显,与这满室柔靡的红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眼底倏地闪过一抹真实的讶异,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在……”
话未说完,一道更简洁的心声已更快地窜入叶纵脑海:【茶楼小厮?】
叶纵动作一顿,抬眸,清凌凌的目光正好撞上,见他未完全掩饰的惊讶与探究。想起昨日羞辱,她心下冷哼一声,索性也不装了,接过那杯酒,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轻触,两人皆是一顿,又迅速分开。她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挑衅:“是啊,真是冤家路窄。世子爷那出戏,看得可还开心?”
楚哲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那双桃花眼里迅速漾起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光彩,将那点尴尬瞬间冲散无踪。他仰头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啧了一声,回敬道:“比不上叶小姐……哦不,世子妃女扮男装、听书品评的兴致高。夫人真是深藏不露。”
“总比某些人,终日流连秦楼楚馆,斗鸡走狗,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来得强。”叶纵反唇相讥,毫不示弱,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灼过喉咙,仿佛也烧掉了最后一丝伪装客气的必要。
楚哲挑眉,索性懒洋洋地倚在桌边,抱臂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在那双因薄怒而格外清亮的眼睛上停留一瞬,语调拖得更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哦?那也比不得某些姑娘家,一身本事尽数用在翻墙钻洞、溜门撬锁——这般不守闺训,不成体统,倒真是高明得紧啊,夫人?”
他刻意咬重“夫人”二字,尾音上扬,字字句句都在戳她离经叛道,绝非寻常待嫁女子的所为。
“你!”
“我如何?”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奇怪的是,这番互揭老底反倒驱散了先前的虚假隔膜。一种“原来你我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的默契悄然滋生。
唇枪舌剑过后,叶纵率先敛起锋芒。罢了,与他做这等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她心下冷笑,自己还需借重永王府的势力查探父亲当年真相,眼下正需一个契机,让这位看似纨绔的世子见识些真东西,或许才能换来日后可能的合作,而非仅仅是互相鄙夷的夫妻。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尴尬,反而带上了一点各怀心思的试探意味。
楚哲把玩着空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窗外墨色夜空,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就在这几日,错过便难再等……】
叶纵顺着他的目光,指尖微顿。天文异象?他要去观星?
又捕捉到零星心绪:【……城西太招摇……雁回坡倒是……】
叶纵眸光倏然一亮,机会来了。
她忽然站起身,不再多言,径直走到房间一角的梨木衣柜前,打开柜门,略一翻检,便从最底层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青布包袱,丢给楚哲。
楚哲下意识接住,入手微沉。他疑惑地解开包袱绳结,只见里面竟是两套用料考究、便于行动的深色骑装,一份绘制极其精细、甚至标注了小路与地势的京郊地图,还有一个造型古怪、由黄铜管和精心打磨的琉璃片拼接成的长筒状物事。
这粗陋的仪器虽不完美,却足以震撼任何初见之人。叶纵心下冷笑,她正需借此机会,狠狠回敬他方才的讥讽,叫他亲眼看看,他口中“不务正业“的本事,究竟能窥见何等天地。
“这是?”他抬头,眼中是真切的惊讶,指尖拂过那冰凉的铜管。
“更衣,”叶纵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自己已经背过身,利落地开始解嫁衣最外层那件繁复的广袖长襦的扣绊,“三更天,东侧角门汇合。”她动作未停,声音里却淬上了一丝清晰的锐利,“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溜门撬锁’——能撬开天门的那种。”
楚哲彻底怔住,目光在那匪夷所思的仪器和地图上来回扫视,心底惊澜骤起:【观测天象?!】这岂是寻常之事?
观测自古便是司天监、钦天监那些深谙玄机、沟通天命之人的职责,或为世间极少数的隐士高人所为。她一介深闺女子,如何懂得这般窥探天机的玄妙手段?竟还制出了这等闻所未闻的器具?!
叶纵听着他心底那片猝不及防的混乱与惊疑,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语带不耐地催促:“若世子爷怕了,或是舍不得这温柔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再耽搁下去,天,可真的要亮了。”
三更鼓过,万籁俱寂。王府深处,唯有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得益于楚哲平日“骄纵任性、不喜人近身伺候”的恶名,寝殿周围果然空无一人。
两匹骏马备好了鞍,蹄铁皆以软布包裹,悄无声息地从东侧角门溜出,如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迅捷而隐秘地驰向京郊。
雁回坡上,夜风带着野草和泥土的气息拂面而来,彻底吹散了白日婚宴残留的暖腻喧嚣。墨蓝天幕低垂,仿佛伸手可及,无数星辰碎钻般缀于其上,璀璨得令人屏息。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澄澈,将四野照得一片朦胧银亮。
叶纵低头,专注地调整着手中那架简陋的望远镜,纤细的手指稳而轻地旋动镜筒,眯起一只眼,对着那轮明月细细校准。片刻后,她忽然低声:“成了。”
楚哲将信将疑地凑近,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对上那冰凉的琉璃镜片。刹那间,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坑洼不平、充满诡异荒凉之美的硕大球体猛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惊得他呼吸骤然停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这竟是月之真容?”他脱口而出,惯常精心维持的纨绔面具在这一刻被纯粹的震撼击得粉碎,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恰在此时,月食开始,阴影如墨般缓缓蚕食明亮的月轮。叶纵下意识地轻吸一口气。楚哲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温热的掌心瞬间掩住了她微张的唇,阻止了任何可能惊动这寂静夜色的声响。
两人同时一僵。肌肤相触之处传来陌生而清晰的体温,仿佛一道突如其来的壁垒,横亘在两人之间。叶纵率先猛地侧头避开,他的手掌也随之迅速收回,空气中只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与滞涩。她刻意忽略方才那瞬间的异样,将目光重新聚焦于望远镜,语气冷静得像是在查验一件工具:“如何?看得可清楚?”
【……月之行度,遇地影相掩……是为暗虚所侵……】
破碎的心声里裹挟着难以抑制的震动与一种近乎敬畏的狂热。
【绝非虚言!此物竟能……】
两人再无言语,并肩立于坡顶,静静看着银盘般的月亮逐渐被阴影吞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古老“天狗食月”的神话,在此刻化为了眼前冰冷而壮阔、不容置疑的现实。
“古籍虽有记载,‘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良久,楚哲的声音响起,褪尽了所有轻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自然伟力折服的兴奋与肃穆,“然书本千言,终不及此镜中亲眼得见之万一。”他的目光仍紧紧追随着镜筒中的景象,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此镜……匪夷所思。”
他们挤在那架小小的窥镜前,出于对未知奥秘最直接的渴求,脑袋不自觉地越靠越近,发丝几欲相触,却都无暇他顾,只全神贯注地争相看着那片遥远天际所揭示的、惊人而陌生的真实。
坡上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声和两人偶尔压得极低的、关于星辰月亮的简短交流。白日婚宴的虚假繁华、新房内的针锋相对,似乎都被这片浩瀚星空彻底涤荡洗净。
四更天将至,远处天际已透出极淡的墨蓝色,两人一夜未眠,都有些疲倦。楚哲收拾好望远镜等物,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叶纵上马。
她却已利落侧身,足尖轻点马镫,一个流畅的翻身便稳坐于鞍上,动作飒爽轻盈,夜风拂起她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和衣袂的下摆。
【好身手!】他心底蓦地被这惊艳的一幕击中,一丝陌生的激赏之情如星火般悄然掠过。
叶纵端坐马上,瞥见他仍有些愣神的模样,不由暗自撇撇嘴:不过是月食罢了,也值得惊成这样?真是没见识!浑然忘了自己初窥月球真容时那份难以言喻的震撼。
星河渐隐,东方既白。并立於坡上的两匹马儿,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并辔而行,朝着王府的方向缓缓归去。曰提前适应。
可叶纵哪是耐得住这般拘束的人?针线活做得歪七扭八,算盘珠子拨得她心头火起。比起后宅方寸间的琐碎,她更向往外头的广阔天地,爱听那金戈铁马、跋山涉水的故事。
这日,她实在闷得发慌,眼珠一转,又故技重施。趁着母亲被管事嬷嬷请去处理田庄事务,她利落地套上一身灰扑扑的小厮衣衫,将一头青丝尽数塞进同色的软帽里,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活脱脱一个清秀小厮模样。她熟练地避开人,从角门溜了出去。
京城最热闹的茶楼“一品香”今日座无虚席。大堂中央,须发皆白的老说书人正讲到前朝名将霍霆云“雪夜破狄戎”的经典段子。
“……话说那霍将军,亲率十八轻骑,冒着鹅毛大雪,夜行三百里!直捣狄戎王帐!那狄戎王还在梦中,便被帐外震天杀声惊醒,只见一尊雪甲战神,手持长槊,破帐而入!端的是……”
叶纵挤在人群角落里,听得如痴如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早已将什么婚事、什么纨绔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仿佛自己也正随着那故事冲锋陷阵。
“好!”
她忍不住低喝一声,嗓音压得低低的,却满是激动。周遭茶客们也纷纷叫好,掌声雷动。
说书人一段落下,醒木重重一拍,留下扣人心弦的悬念,稍作休息。
茶客们议论纷纷,皆赞今日这故事格外精彩,细节详实,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听得人热血沸腾,也不知说书人从哪得知这些史料编的,别有一番风味。
叶纵也沉浸在方才的激昂情绪中,回味无穷,心中暗忖:这老先生今日状态极佳,这段子编得也比往日更精妙些。
她下意识地往二楼雅座方向瞥了一眼,却恰好瞥见斜对面一间雅座的竹帘半卷着,一个熟悉又碍眼的身影正倚窗而坐。
竟是楚哲!他世子之名远扬,也爱出风头,却因为英俊的容貌被不少天真少女追捧,甚至有段时间,普天之下,他的面容画卷纷飞,叫人一眼就认出。
他依旧是一身招摇的锦绣华袍,姿态懒散,面前摆着几碟精细茶点,一副标准纨绔听曲享乐的做派。可他手中竟拿着一支笔,正对着铺在桌上的纸笺奋笔疾书,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嘴角轻扬,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的浪荡模样判若两人。
叶纵正疑惑这草包何时转了性竟会写字了,就听到一道清晰的心音越过嘈杂人声,精准地撞入她脑海——
【……阿铭这次寻来的史料果然有用,增补的夜袭细节效果不错。老先生演绎得也到位,台下反响热烈,这稿费没白加。嗯,‘雪压弓刀寒芒黯’这句可以再琢……下次南疆风物的篇目,或许可以换个切入方式……我再改一版交了,看看效果!】
叶纵猛地怔住,眼睛微微睁大。
稿费?史料?反响?这声音是哪来的!
可叶纵转眼一看,众人只会拍手叫好,在匆匆写字的,只有楚哲一人。
难道……这说得如此精彩的故事稿子,竟是他写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在她脑海里,让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那个斗鸡走狗的楚哲,私下竟在捣鼓这个?还如此专业?
她下意识地仔细打量他。他书写时神色认真,侧脸线条在窗外光线下显得有些清俊,甚至带着一种与他纨绔外表极不相符的沉静书卷气。
叶纵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有荒谬,有震惊,还有一丝压不住的好奇。这人的传闻沸沸扬扬,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然而,这点刚冒头的好奇,很快就被对他纨绔名声的固有厌恶压了下去。尤其是想到自己竟因他的作品而心潮澎湃,更觉一阵别扭,说不定是他从哪个大家那抄来的,算不得什么。
恰此时,楚哲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
楚哲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洋洋调子,他挑眉,目光在叶纵那身小厮打扮上溜了一圈,这小厮不像寻常人家里伺候的,五官倒有几分精致,怕不是出来玩的千金。本朝圣上开明,对这些个少年少女社交宽容些,大户人家的千金,让丫鬟溜出来买东西也是有的。
不知那叶家小姐如此豪迈,会不会样貌五大三粗连小厮都不如。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遥遥举了举茶杯,算是随意打了招呼。
叶纵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竖起了眉毛,心头火起。他那是什么眼神?连小厮都勾勾搭搭,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还是得意他的稿子吸引了她?
她冷哼一声,扭开头,心中打定主意要给他点难堪。
眼见说书结束,楚哲也收了笔墨,似乎准备离开。叶纵眼疾手快,故意侧身挤过有些拥挤的走廊,看似不经意地,手肘猛地朝他那边一撞!
她习武之人,力道控制得极巧,目标是撞翻他桌边那壶刚沏好的、滚烫的热茶。
眼看茶壶就要倾覆,淋楚哲一身。却见他仿佛只是随意地一抬手,用手中刚合起的折扇轻轻一拨一挡,那茶壶滴溜溜转了个圈,竟稳稳当当地落回桌面,一滴未洒。
他甚至还顺势用扇骨抵着壶身,将它往桌内推了推,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小心些,”楚哲抬眼看向叶纵,桃花眼里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语气轻佻,“这茶烫,若是溅伤了人,姑娘可就要赔在这了。”
叶纵心里一惊,一击落空,反被他看穿言语调侃,更是气结。她绷着脸,硬邦邦道:“谁要听你的破书!”
楚哲闻言,眉梢挑得更高了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哦?小兄弟也知这书稿与在下有关?”他打量着她的男装,眼底笑意更深,却不再追问,只懒懒道,“看来是同道中人?幸会。”
叶纵被他这话噎住,差点咬到舌头。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听了他心声才知道的!
正憋得难受,又听楚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掌心,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对了,瞧你这身手利落,是在哪家府上当差?过些时日府上办喜事,正缺些灵醒的人手。”
喜事?叶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指他们的婚事,心头火“噌”地又冒起三丈高。
却听楚哲接下来的心声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唉,麻烦。也不知那位叶家小姐是何等‘英姿’,可千万别是第二个整日盯着夫君行踪的母夜叉才好。不过这婚事嘛,横竖是陛下塞过来的,走个过场,大家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谁还当真指望举案齐眉不成?关起门来,自是两不相扰最好。】
这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叶纵心头那把因好奇和较量而燃起的火苗,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更深的鄙夷。
原来他不仅是个纨绔,还是个对婚姻毫无责任感、只想敷衍了事的混账!陛下之命?不好违背?所以她就活该成为他用来敷衍圣意的工具?
“哼!”叶纵再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狠狠瞪了他一眼,连伪装的声音都忘了压,带着女儿家的清锐,“谁跟你同道!碍眼!”
说罢,转身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茶楼,背影都冒着咝咝的怒气。
楚哲站在原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和疑惑。
【这小火气……倒是莫名其妙,罢了,跟我也毫无干系。】
他摇摇头,将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心思又转回了方才未修改完的稿子上,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下楼去了。
只留叶纵一肚子闷气,快步走在回府的路上,只觉得今日阳光都格外刺眼,那说书故事带来的酣畅淋漓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对那桩婚事和那个未来夫君更深的厌恶与无力。
“姑娘您看!”云儿见她面色不虞,忙拉着她逛楼下市集上的小玩意。
叶纵也不是个使小性的,转眼就被琳琅满目的西洋物品吸引了去。
这不是日后的透明玻璃嘛,想不到这里还能看到!叶纵眉眼弯弯,她早就想仔细看看远处的星辰,早听闻古时没有现代光污染和人造光源,所看到的星空更加亮丽。可没有现代器械,还是模糊些。
这些都是众人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热闹非凡但下手的人极少,还是时兴的衣服料子和香膏更畅销些。
叶纵却不以为意,花重金买下几块琉璃,打算自己磨成凸透镜和凹透镜,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又像寻常小厮一般又添了点羊肉和馍馍,这才回府。
寅时三刻,晨光未醒。
叶纵指尖轻颤,系上最后一根衣带。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昨夜雁回坡的星空和那轮被吞噬的月亮,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然而比天象更清晰地烙印在她感知里的,是上马前肩头短暂残留过的、一件带着陌生体温的男子外袍的重量和触感,以及那句含糊的嘟囔。
“世子妃,”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晃神,“王妃已经起身了。”
叶纵敛起心绪,将昨夜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强行压下。
楚哲恰已斜倚在门框上,依旧是那副懒散不经心的模样,眼底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惯有的戏谑:“夫人昨夜观星可还尽兴?”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为夫可是舍命陪君子了。”
叶纵横他一眼,懒得理会他这话中的自得与试探。指尖却无意识抚过袖中那架粗糙的望远镜——若非亲眼见证了他凝视星空时的专注,亲耳听到了他引据经典的心声,她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纨绔子弟,与昨夜兴奋而虔诚的观星人联系起来。
正院厅堂,永王妃端坐上位。朝服雍容,妆容精致,却像一副描画精美的面具。她接过茶盏时,指尖冰凉得让叶纵微微一颤。她的目光在叶纵身上逡巡片刻,缓缓开口:
“既入王府,便是世子妃。”王妃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锐利如针,“往日那些跳脱性子须得收一收。安分守己,莫要失了王府体面。”
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敲打意味,这是打算拘着叶纵安心做那后院妇人。
叶纵垂眸,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碍于礼数打算暂且忍下。正欲应是,却听见楚哲的心声如冰水泼面:
【又来了。】
那声音里的厌烦与麻木,瞬间点燃她心头压抑的不快。
就在这时,楚哲却抢先笑道:“母亲教训的是!”他语气轻佻,姿态散漫,“儿子这般不成器的,正需得个厉害夫人严加管束才好!否则日日在外胡闹,岂不更败坏了王府名声?”
他三言两语,将王妃的敲打尽数引到自己身上,更隐隐以退为进,乍一看是在悔过,实则暗示日后依旧我行我素,还堵住了世子妃的嘴。永王妃眸光微沉,终是没再说什么。
走出正院时,叶纵忍不住瞥了楚哲一眼。晨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这一刻,她忽然看不透这个名义上的夫君。
回到院落,楚哲立即铺纸研墨,神情专注得判若两人。叶纵听见他心底盘算:【月全食要写……】
她正要开口,却听他心底盘算陡然一转:【另打点青楼……】
叶纵指尖一顿,琉璃镜片在掌心泛起冷光。她蹙起眉,抬眼正见楚哲已起身更衣,玉带束腰,袍袖生风,俨然一副要出门寻欢的架势。
“——又要去那种地方?”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便懊悔失言。楚哲风流之名京城皆知,何须他心声佐证?
楚哲闻声转身,桃花眼里漾起层层玩味的笑意,一步步逼近,直至气息可闻:“夫人这般追问……”他嗓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沙哑,“莫非是吃味了?”
叶纵别开脸,避而不答。耳畔却传来他低笑一声,随即脚步声渐远,竟是径直带着小厮离去。
心中疑窦如藤蔓疯长,纠缠不休。方才尚在琢磨量产的望远镜图样,此刻在脑中碎成一片混沌。她倏地起身,掌心被镜片硌得生疼也无知觉。
忽然,她将镜片往案上一掷,“哐当”一声清响——不及细想,已扯过一件暗色斗篷罩住身形,闪身而出,悄然坠在那道翩然身影之后。
醉仙楼里笙歌曼舞,楚哲熟门熟路地进了雅间。叶纵隐在廊柱后,指尖掐进掌心。难道近日真是高估他了?
然而预想中的调笑声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楚哲清朗不间断的询问:“姑娘方才说家乡是巴蜀夔州?听闻那边山势险峻,可有赤甲白盐之景?”
叶纵怔住,透过门缝看见楚哲执笔疾书,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花魁柔声讲述着故乡风物,他时而追问细节,笔下沙沙作响,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持续整整一个时辰。
末了,他郑重嘱咐:“今日之事,还望姑娘守口。若传出去……只怕日后众人嘲笑,无人再肯与我这般不学无术之人,说这些乡土趣闻了。”
叶纵靠在冰凉的廊柱上,方才听到的、看到的,以及那断续却清晰的心声,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所有疑虑顷刻间炸开,化作一种近乎骇然的明悟——根本没有什么忠诚书迷,眼前这个纨绔世子,就是那名动京城的著书人“楚游子”本人!他竟用这等匪夷所思的方式,亲力亲为地收集着万里之外的山川风物、人间烟火!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隐藏?这纨绔浪荡子的名声,在他眼里竟比文名远扬更值得苦心维系?
她心下一片雪亮,不再多留,悄然转身离去,每一步都踏在飞速盘算的谋划之上。
此等掌握天下风物秘闻的能力,其间所能衍生的巨利与权势,岂能由他一人独揽?她所知晓的,远比这些更超前、更系统。这大把的银钱和机会,散与那些花魁乐伎,实是暴殄天物,不如牢牢握于自己手中,方能物尽其用。
叶纵思路愈发清明锐利,眼波流转间,唇角已不自觉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狡黠弧度。
待楚哲回到王府时,暮色已沉。他推开房门,烛光摇曳下,只见叶纵端坐案前,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架改良后的望远镜,神态闲适,仿佛等候已久。
“你今日在醉仙楼忙碌时,记下的那本册子,”她抬眼,目光如淬火的针,直刺向他,“拿来我看看。”
楚哲下意识后退半步,试图维持最后的防御:“不过些酒后胡乱写画……杂乱无章,上不得台面。”
“夔门天下雄,巫山十二峰。”叶纵缓步逼近,声线平稳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度,“当地人家烹制山珍野味,必以花椒烈酒去腥提鲜,无椒不成宴,无酒不待客。我说的可对?”她复述的,正是他午后仔细追问那花魁的细节。
楚哲猛地抬头,眼中惊愕之色骤现,随即化为被窥破秘密的锐利锋芒:“你如何得知得如此详尽?你今日果然……”他指节倏地收紧,案上摊开的宣纸被攥出凌乱的褶皱。
“我不但知道这个,”叶纵再逼近一步,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种近乎危险的亮光,“还知道你苦心经营多年的纨绔名声,就快要守不住了。”冰凉的指尖倏地点在他胸口,隔着一层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骤然失控的心跳,“两个选择:一,册子给我看,往后你这楚游子的买卖,无论著书立说还是信息贩售,利润我分三成。”
【狮子大开口!】楚哲的心声裹着薄怒狠狠撞入她耳膜。
“要么——”叶纵倏地展颜一笑,笑容明艳却冰冷,“我现在就去禀告母妃,她的好儿子今日在醉仙楼是如何上进的——不仅详询巴蜀民情,还奋笔疾书,著作红遍大江南北。想必母妃定会倍感‘欣慰’,立刻奏请陛下,为世子这不学无术之才正名?”
她倏地正色,一字一句:“届时,世子这逍遥日子,怕是到头了吧?”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风云变幻的脸色。楚哲喉结滚动了一下,强扯出一个玩味的笑意,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什么著书立说……我不过是仰慕‘楚游子’先生文采,代为搜集些风土轶闻罢了。这等雅事,怎的到了夫人嘴里,就如此不堪?”
“仰慕?代为搜集?”叶纵嗤笑一声,眸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楚世子,你可知自己笔下字迹,看似潦草狂放,实则转折处自带一股不容错辨的筋骨?这般字迹,我可并非头回见识。更遑论——”
她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今日醉仙楼内,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你追问细节、疾书狂草的模样,与你平日那副斗鸡走狗的做派判若两人。事到如今,这般拙劣的伪装,还要继续吗?”
她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碎他勉力维持的假面。楚哲眼底的惊怒、慌乱与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无措交织翻涌,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他紧紧盯着叶纵,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良久,所有挣扎徒然褪去,他终是化作一声意味复杂的轻笑,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不再言语,转身走向案几,指尖在某处不起眼的雕花上轻轻一按,打开一处隐秘的暗格,从里面取出厚厚一摞写满字迹、夹杂着草图的手稿,轻轻推到她面前的桌案上。
“夫人果然眼明心亮,不同凡响。”他语气复杂,似叹似讽,“却不知,欲分此杯羹,夫人打算以何物作抵?”目光落回她手中的望远镜上,意图不言而喻。
叶纵翻开册子,呼吸微微一滞。里面不仅详细记录各地风物,更有精细的地形图和气候观测,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见识与才华,与外界传闻判若两人。只是内容虽丰,却如散珠未串,东鳞西爪,缺乏条理。
“你出书做什么用,名垂青史?还是敛财?”她抬眼看他,指尖点在某一页凌乱的札记上。
楚哲并不解释,挑眉反问:“夫人有何高见?”
“材料极好,只是杂乱无章。”叶纵腕子一翻,又迅速捻过几页,眸光清亮如雪,“我帮你重整这些——按游踪、风貌、物产、民俗,四纲十六目,重新编纂立册。”她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划,如分疆界,语声清定,“不过,作为回报,你得帮我售一物。”
她取出望远镜:“这个,一两银子一架。卖得的银子,七三分账。”
一两银子已经是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对于达官贵人,她们府上的公子小姐也不过几两银子。
楚哲把玩着望远镜,忽然笑了:“夫人好算计。不过……”他凑近一步,气息拂过她耳畔,“若是我说,我知道夫人前些日子溜出府,不仅仅是为了听书呢?”
叶纵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城西赵记琉璃铺,”楚哲慢条斯理地道,“前日傍晚售出五十块上等琉璃。恰巧,夫人归来时袖口沾了些琉璃粉末。”
他指尖轻拈,果然有一点晶莹粉末:“夫人若是想要琉璃,大可直言,何必亲自去远郊抛头露面,即将进门的世子妃大肆进货,是否不雅?”
叶纵怔在原地。原来他早就察觉她的行踪,还故意下套!世家规矩多,她不希望太引人耳目,若另有它法她又何需辛苦。
他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契约:“不过我要改个条件——不是七三,是五五。毕竟……”他抬眼看来,目光深邃。
【夫人秘密更多。】
烛火摇曳,两人相对无言,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锐光。
“我六你四,这是底线了。”叶纵抿唇,眉心微蹙,有些被威胁的不悦。“你还要帮我打探点消息。”
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良久,终于,楚哲轻笑出声:“成交。”
叶纵接过笔,爽快在契约上签下名字:“合作愉快。”
窗外月色渐明,映照着两人心照不宣的笑容。一场始于算计的合作就此达成。
夜深了,床上两人却毫无困意,各坐两端工作,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窗纸上,渐渐重合为一。
第四章天恩垂询暗藏锋
寅时未至,永王府的新房内已烛火通明。
叶纵端坐镜前,任由侍女云栽为她梳妆。层层叠叠的世子妃朝服沉甸甸压在身上,金线刺绣的鸾凤几乎要振翅而出。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珠翠环绕,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锐利,与这身华服格格不入。
楚哲早已穿戴整齐,亲王世子的朝服将他衬得愈发挺拔。他斜倚门框,把玩着玉骨扇,桃花眼里盛着惯有的慵懒:“夫人这般打扮,倒真像个世子妃了。”
叶纵从镜中回视他:“殿下这般作态,倒真像个纨绔了。”
四目相对,各有深意。
【……君心似海,今日这出戏,可得演好了。】楚哲的心声淡淡飘过。
叶纵指尖微紧。是啊,今日面圣,何尝不是一场戏?她心下却远非如此平静。永王府几代在官场沉浮,此刻圣眷正浓,陛下为何将这桩明显不对等的赐婚,落在楚哲头上?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在寂静的晨色中驶向皇城。宫门次第而开,每过一道门,空气就凝重一分。引路的太监屏息静气,脚步轻得如同鬼魅。
宣政殿侧殿,地龙烧得暖热,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威压。皇帝端坐御案之后,明黄常服,面容平静,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臣(臣妇)叩见陛下。”两人依礼跪拜,动作一丝不苟。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稳无波,“赐婚仓促,你二人可还习惯?”
楚哲立即挂上那副标准的纨绔笑容:“回陛下,习惯得很!陛下赐婚是天大的恩典,臣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安分守己,不负圣恩!”
叶纵垂眸听着,心思却飞转。这桩婚事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皇帝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让她想起父亲——那位战功赫赫却最终马革裹尸的将军。陛下的眼神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愧疚?
【叶峥的女儿,终究是长大了。】皇帝的心声如惊雷般炸响在叶纵脑海。
她猛地抬头,却见皇帝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皇帝并未多言,只淡淡道:“既成夫妻,便当和睦相处,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
赏赐如流水般呈上,金银珠宝晃人眼目。楚哲笑嘻嘻地谢恩,却在下一刻语出惊人:
“多谢陛下赏赐,臣还有个不情之请……”他搓着手,一副玩物丧志的模样,“臣近日喜好搜集西洋奇巧玩意儿,想讨个许可文凭,好在市集上贸易把玩。”
叶纵心头一紧。士农工商,商人最贱,世子经商简直是自毁前程!
皇帝果然皱眉:“贸易?你堂堂世子,要那东西何用?”
楚哲当即献上那架精心改良的望远镜:“回陛下,这是臣与夫人研制的‘千里眼’,能窥远物于眼前,昨日一同观星,甚是有趣……”
太监将望远镜呈上。皇帝把玩片刻,突然对准殿外远眺。对准殿外远处高耸的旗杆。
片刻沉寂,楚哲所言属实。
皇帝缓缓放下望远镜,眯起了眼睛,脸上那点随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他再次举起望远镜,这次,对准了更远处的宫墙垛口,甚至细微地调整着焦距。
那一刻,叶纵看见皇帝的手指微微收紧。
“此物……”皇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仅是用来看星星玩赏的?”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叶纵屏住呼吸,听见楚哲从容应答:
“玩赏自是其一。然则臣后来思忖,若是呈给陛下,或许……亦有些微末用处。”他话说得谦卑,却是装傻充愣。
【好个滑头!】皇帝的心声冷厉,【明明知道此物可用于军中瞭望、观测敌情,却偏要等朕自己看出来!】
叶纵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楚哲什么都知道,却故意不说破,心思何其缜密!
突然,皇帝目光如刀射向楚哲:“此物,是你所想?”
楚哲毫不犹豫:“回陛下,构思源于臣,然巧思精进、亲手改制,皆赖臣妇叶纵之力。臣不敢贪功。”
叶纵倏然抬首,难以置信地瞪向楚哲。他就这样把她卖了?!
皇帝的目光瞬间锁定叶纵,那压力几乎让她窒息:“叶氏?你精通此道?”
她头皮发麻,急忙跪地:“臣妇不敢妄称精通……只是胡乱钻研些奇巧之物,自知有违闺训,请陛下恕罪!”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大殿。就在叶纵以为大祸临头时,御座之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低沉却畅快的大笑!
“好!好一个胡乱钻研!叶峥的女儿,果然有几分不同!”皇帝抚掌大笑,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满意,“看来朕当日赐婚,倒是歪打正着,成就了一桩天作之合?甚好,甚好!”
笑声一收,他面色转为郑重:“此物于军国大事,确有益处。叶氏,朕准你继续钻研此道!需要什么匠人材料,可直接向内府司申领。”
峰回路转,叶纵愣在当场。
【……赌对了。】楚哲的心声带着如释重负,【陛下雄才大略,见此物必思其用。将你推出,反而安全。纵有非议,有陛下这句话,便是护身符。】
原来他早将一切算计分明!叶纵心口怦然,既惊且后怕——这人竟敢拿两人的安危前程,赌帝王一念之间!
皇帝转向楚哲,眼神莫测:“那份文凭,朕准了。既爱折腾,便随你去吧。只是记住,莫要失了皇室体统。”
“谢陛下恩典!”楚哲笑嘻嘻叩首,仿佛只是得了个新奇玩具。
退出宫殿,直到坐上马车,叶纵才长长舒了口气。她倏地转向楚哲,眸中惊怒交加:“你方才为何要将我推出去?可知若是陛下怪罪……”
楚哲收起折扇,神色难得认真:“夫人以为,是躲在为夫这个纨绔身后安全,还是得陛下亲口允准、光明正大地钻研这些来得安全?”
他倾身靠近,气息拂过她耳畔:“更何况,夫人昨夜观星时那双发亮的眼睛,为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般天赋,埋没在后院岂不可惜?”
叶纵怔住,所有质问都卡在喉间,他的话如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更何况,昨日某人不仅暗中跟踪,还要向母妃告状。今日为夫不过先一步向陛下举荐贤妻,礼尚往来罢了。】
这心声如冰水泼面,叶纵顿时咬紧唇瓣。是了,昨日确实是她威胁在先,今日这哑巴亏吃得竟无从反驳。饶是如此,她仍蹙眉瞪向他——纵然如此,也该先跟她通个气!
【若是提前知会了,】他的心声悠然荡入耳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戏谑,【夫人岂肯容我这般先斩后奏?】
马车辘辘,驶过清晨的街市。叶纵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流云染金,市井渐喧,忽然轻声开口:“下次……还是要知会我一声。”
楚哲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好。”
阳光透过车帘,在两人衣袂间流转跃动,落下斑驳的光影。你来我往的机锋,环环相扣的试探,皆融于这晨光熹微之中。光影摇曳间,叶纵悄然侧目——身旁这人玩世不恭的皮囊下,藏的究竟是怎样的深潭,她竟第一次,有些看不分明了。
三朝回门,永王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叶府门前。
楚哲率先下车,一身锦绣华袍,玉带金冠,依旧是那副招摇过市的纨绔模样。他转身,极为夸张地伸出手,语气浮夸:“夫人小心,可别摔着了——”
叶纵搭着他的手下车,今日特地选了一身端庄的世子妃常服,闻言暗暗掐了他手心一下。楚哲面不改色,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呵得她耳根发痒:“做戏做全套,夫人且忍忍。”
叶夫人林氏早已领着仆从在门前等候。她看着女儿与世子这般恩爱模样,眼中闪过惊讶与担忧交织的复杂神色。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楚哲规矩行礼,嘴上却不忘卖乖,“几日不见,岳母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可见叶府风水养人,难怪能养出夫人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儿。”
林氏被他夸得有些无奈,只得道:“世子过誉了,快请进。”
厅堂内,香茶奉上。寒暄过后,林氏看着女儿,欲言又止:“阿纵,如今你已是世子妃,凡事当以王府为重,相夫教子才是正理。那些……那些手工杂学,偶尔为之便罢,切莫沉迷,失了身份。”
叶纵正欲开口,楚哲却抢先笑道:“岳母大人多虑了。夫人聪慧,那些小玩意儿不过是闲暇消遣,怎会误了正事?”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瞟向叶纵,带着几分戏谑。
叶纵横他一眼,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昨日入宫谢恩,陛下特赐了经商文凭,允女儿做些小生意。”
林氏接过文书,手微微一颤:“这……陛下怎会……”
“陛下圣明,见女儿做的些许小玩意略有新意,便特许了。”叶纵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哲在一旁补充,语气夸张:“岳母您是没看见,陛下对夫人做的那‘千里眼’赞不绝口,当场就赏了重金,还特许夫人随时向内府司申领材料呢!”
林氏震惊不已,还未回神,又见叶纵取出一本账册。
“昨日回府后,女儿借着陛下的赏赐和文凭,试做了几样小东西。”叶纵翻开账册,指尖点在一处,“这是订的三百件‘远观器’的定金,还有一百件‘巧目镜’,给御用工匠秀女放大纹路用的,共一千五百两。”
林氏倒吸一口凉气:“多少?”
楚哲笑眯眯地凑过来:“岳母没看错,是一千五百两。还是陛下亲自下的旨,让军部采买的。”他故意压低声音,仿佛分享什么秘密,“不过陛下嘱咐了,此事不宜声张。”
叶纵又翻一页:“这是京中几家银楼预付的琉璃饰品定金,共八百两。女儿设计的几款发簪、耳珰,还有孩童感兴趣的“万花筒”,昨日刚放出样品,就都被订空了。”
玻璃用处广泛,叶纵只要稍加思索,就回忆起方方面面的应用。
账册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让林氏眼花缭乱,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这……这才一日功夫……”
“多亏世子相助。”叶纵瞥了楚哲一眼,“若非他那些狐朋狗友四处宣扬,也不会这么快就有这些订单。”
楚哲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好说好说,为夫别的不行,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林氏看着账册上足足两千三百两的进项,手都有些发抖。叶王府式微愈发拮据,她甚至暗中变卖不少产业,没想到女儿一日之间就解了这困局!
就在这时,叶纵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薄如蝉翼的琉璃甲片,上面描绘着精美的花纹,在光线下流光溢彩。
“这是女儿新研制的指甲饰。”叶纵取出一片,轻轻贴在指甲上,顿时纤指生辉,“用特制胶液固定,可保持十余日不脱落。清洗沐浴皆不碍事。”
林氏看得目瞪口呆,连楚哲都凑过来仔细端详:“夫人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般精巧玩意儿也能想出来!”
【这穿戴甲若是推出,怕是要引得京中贵女疯抢。】楚哲的心声带着明显的兴奋。
叶纵微微一笑:“已经让工匠加紧制作了,三日后先在醉仙楼办个品鉴会。”她看向楚哲,“还得借世子的人脉,多请些贵女夫人前来。”
“包在为夫身上!”楚哲拍胸脯保证,眼中精光闪烁。
正当叶纵要向母亲细说后续计划时,楚哲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夫人,那本游记……为夫等着要交稿呢。”
叶纵这才想起答应帮他整理游记的事。她只得对母亲歉然道:“女儿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今日怕是不能多陪母亲了。”
林氏此刻早已被女儿的能耐震住,忙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娘也替你藏着,锋芒毕露容易有是非。”
叶纵心头一暖,被一旁楚哲自然地揽过叶纵的肩:“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好生照顾夫人。”他做出一副体贴模样,“夫人累了这些时日,回去好生歇息才是。”
回程马车上,叶纵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稿纸,就着车窗透进的光线开始奋笔疾书。楚哲在一旁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忙碌。
【想不到夫人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比平时更添几分风采。】他的心声飘过,带着几分欣赏。
叶纵笔尖一顿,耳根微热,却头也不抬:“别看我,打扰我做事。”还不看看是谁先催着要的,硬添乱。
楚哲轻笑出声,果然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整理文稿。
马车驶过繁华街市,窗外人声鼎沸,车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阳光透过车帘,在稿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勾勒出两人并肩而坐的轮廓。
这一刻,他们不像是被迫成婚的冤家,反倒像是默契十足的搭档。
而叶纵不知道的是,在她专注整理游记时,楚哲看着她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或许这桩婚事,也不全是坏事。】他的心声轻轻落下,随着马车颠簸,消散在风中。
回门之后,叶纵与楚哲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两人白日里各忙各的——楚哲依旧时常“鬼混”在外,实则忙着搜集各地风物信息,撰写他的游记;叶纵则彻底投身于,永王府侧院一角的工坊内,叮当作响渐成常声。凭借皇帝特许和内府司支持,叶纵的诸多奇思渐次成型。
先前琉璃饰品与万花筒的消息一经放出,便在京中掀起不小波澜。不少人家遣仆送来定金,只求能早日得见实物。叶纵却命人一律婉拒,只道所有新品须待店铺开张之日统一发放,未预订者若想一睹为快,需得提前预约方能入场。
消息传开,市井间议论纷纷。
“预约入场?好大的架子!”有人在新铺面外抻着脖子张望,嗤之以鼻,“这地段月租惊人,我看不出一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旁人有见识广的,摇头反驳:“你是没见先前流出来的那‘万花筒’样品,小小一个,竟能将眼前景物化作万千斑斓世界!我家小公子见了旁人家的,回来闹了三天了!”
又有人压低声音:“听说预约帖已发往各府,没点门路还真进不去。说是……下月初一,准点开张。”
叶纵立于阁楼窗边,望着楼下攒动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预约制、限量发售、吊足胃口——不过是现代玩剩的营销手段,忽悠一下古人绰绰有余。
然而她未曾料到,京中从不缺聪明人。不过几日功夫,正对着“玲珑阁”的一家闲置铺面竟也大肆装修起来,匾额高悬——“珍巧轩”。更令人咋舌的是,对方竟提前放出风声,所售之物与玲珑阁大同小异,但价格却低廉近半!
“王妃,”侍女云栽忧心忡忡地回报,“对面分明是照着我们的样子学,还压价!这……”
叶纵初闻也是一惊,旋即恢复平静。“无妨,”她目光扫过对面忙进忙出的工匠,“东施效颦罢了。新奇之物,终究是质高者胜。价廉?未必有用。” 她按兵不动,只命人一切照旧,静待开张见分晓。
下月初一,玲珑阁开业之日,虽无喧天锣鼓,却因先前的造势和对面刻意的对比,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预约了的宾客持帖而入,未预约者只能翘首企盼。
叶纵的“赏珍会”正式开始。
她并未多言,只命人呈上三样东西:
第一样,便是那“琉璃丹蔻”。薄如蝉翼的琉璃甲片,染就霞光、翠色、嫣红,贴于指尖,顿显流光溢彩,在场女眷们的目光瞬间被攫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第二样,“万花筒”。一个孩童好奇接过,对准眼睛只一眼,便惊呼出声,旋即咯咯笑个不停,任父母如何劝说也不肯撒手,引得周遭人心痒难耐。
第三样,则是改良后的“千里镜”。一架被恭敬地递到一位受邀而来的老翰林手中,他狐疑地举目远眺,清晰看见对面酒楼旗幡上的小字后,手猛地一颤,连声道:“神器!此真乃神器也!”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本就心动的文人雅士、武将家仆更是暗自点头,心中已开始衡量价值。
对面“珍巧轩”虽人流也不少,但多是图便宜或进不去玲珑阁的人。很快,便有比较之声传出:
“哎呦,这‘珍巧轩’的丹蔻颜色死板,贴上去硌手得很!”
“这叫什么万花筒?里头碎彩纸都糊在一起,看不清亮!”
“便宜是便宜,可这……这哪能比啊!”
高下立判。
叶纵立于堂中,接受着各方道贺与订单,神色从容。她深知,创新与品质,才是立身之本。
然而,树大招风。她这般抛头露面、经营得风生水起,终究碍了一些人的眼。尤其当玲珑阁的生意彻底碾压了对面的模仿者时,暗中的不满已积聚成形。
这日,店内依旧人头攒动。突然,几名看似普通的百姓挤到前面,拿起一柄铜剑大声质疑……
首战告捷,叶纵并未满足。她清楚,世人总说女子的钱好赚,但封建王朝下,真正的巨利和稳固的地位,需得抓住男子的需求,尤其是那些掌握着权力和财富的文武官员。
她很快将目光投向了男子市场。
“男子至死是少年,”叶纵对着图纸喃喃自语,“何人不想拥有一柄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宝剑?即便束之高阁,亦是心中所向。”
她借鉴越王勾践剑的传说,设计了几款造型古朴、锐利非凡的仿古青铜短剑,更精妙的是,她采用了“盲盒”策略——剑柄纹饰、剑鞘镶嵌分为数种版本,欲集齐全套,便需反复购买。
同时,她也没忘记那些风雅的文官,设计了一系列憨态可掬、寓意吉祥的紫砂“茶宠”,同样需要凑齐整套。
策略一经推出,效果奇佳。不仅武将之家派人来询,连清流文官也难以抗拒这收集之趣。一如女子对琉璃饰品盲盒的爱不释手,男子们也为集齐剑与茶宠版本而暗自较劲,玲珑阁的名声与利润再次水涨船高。
然而,树大招风。叶纵这般抛头露面、经营得风生水起,终究碍了一些人的眼。
这日,玲珑阁依旧人头攒动。突然,几名看似普通的百姓挤到前面,拿起一柄铜剑大声质疑:“店家,你这铜剑是何工艺?为何硬度如此之高?可是用了什么邪法?”
另一人拿起茶宠敲敲打打:“还有这玩意儿,釉色如此诡异,莫非掺了不利人体的东西?”
领头者更是直接发难,目光锐利地看向幕后指挥的叶纵:“我等听闻,这些物件皆出自一女子之手?女子操持贱业,本就于礼不合,谁知这工序是否干净正规?还请东家出来,说个明白!”
场面一时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叶纵身上。
叶纵从容自幕后走出,目光平静地扫过发难者,心中了然——这绝非普通百姓,其做派言辞,倒像极了有人精心指使。她想起楚哲前日似乎无意中提过,某位王爷近来似乎对永王府的“生财之道”颇为“关心”。
“诸位,”叶纵声音清亮,毫不怯场,“这些物件,确为我亲手设计、督造而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那领头者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立刻逼问:“果然是你!你一介女流,从何学得这等工匠之术?材料来源、制作工序,可有凭证?莫非是偷学了什么禁忌之法?”
压力陡然袭来。若叶纵答不好,不仅店铺声誉尽毁,更可能惹上官司。
然而,叶纵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缓缓展开,朗声道:“我的凭证,在此。”
那绢帛上玉玺朱印赫然在目!
“陛下圣明,念我于此道略有微末之才,特赐此文凭,允我钻研奇巧之物,并准我经营此道,以飨世人。”叶纵目光如炬,直视那几人,“诸位若对此有任何疑虑,不妨亲自入宫,向陛下请教这‘工序是否正规’?”
那几人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女子背后站的竟是当今天子!周围人群见状,立刻明白了风向,纷纷出声附和:“原来是得了陛下首肯!”“难怪如此精巧!”
找茬者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挤出了人群。
叶纵收起圣旨,心中暗舒一口气,同时也更加明了——在这京城,若无权势庇护,即便有通天才能,也寸步难行。而楚哲那份看似冒险的“推举”,此刻成了她最坚硬的盾牌。
风波平息,玲珑阁的名声反而因这场闹剧更加响亮。叶纵站在店堂内,看着重新恢复热闹的人群,心中已在规划下一步:是时候,该推出更引人瞩目的新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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