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

　　医院门诊是个很讨人厌的地方，人多且嘈杂，病人的痛苦表情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的一脸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千叶手里捏着一本簇新的门诊病历卡，上面写着一个半小时前刚刚被杜撰出来的的名字。陈钰莹紧挨着她坐在妇产科手术室外的塑料凳上，衣领翻得很高，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孔，从侧面看，只能隐约看到一头长卷的假发，但是浓艳的彩妆掩盖不住她苍白无助。
　　“米雪！米雪在不在？”护士从手术室门里探出头，拿着单子喊名字。
　　千叶一懔，拉着陈钰莹的手站了起来。护士戴着口罩，冷漠的眼神微微扫了千叶一眼，“你是米雪？进来准备手术。”
　　那异样的眼神让千叶有些难堪，她干咽了口唾沫，说：“不是，米雪是我姐姐。”说着，把陈钰莹往前推了推。
　　陈钰莹脸色很难看，再多的胭脂也遮掩不去她眼底的惊惶，千叶只好趁着护士进门的瞬间小声的鼓励她：“别怕，我在外面等你。很快就结束的……”
　　无痛人流，据说是很快的。
　　但事实是怎样的，千叶并不清楚，因为这种难言的尴尬，她也是第一次体会。眼看着陈钰莹进了手术室，她坐在门外凳子上无声的发起呆来，昨天在清晨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里，陈钰莹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兮兮的哀求她，“帮帮我。”
　　她没法去拒绝那样的眼神，陈钰莹才上高一，无论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留下来，蛋糕店老板正在盛怒当中，只想着要找经办人算账，却忘了即使找到那个男孩子又能怎样？最现实也是最残酷的方法，唯有尽快把胎儿打掉。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封闭的空间里，暖意融融的中央空调无法驱散这种无形的郁闷，千叶再次感觉到了胃里的恶心，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刚才也曾借机问过医生，医生建议她换一种避孕药。
　　果然还是不适应吃妈富隆，这个副作用对于自己而言有点大。她把头靠在身后的墙上，恍惚的想，那该换什么牌子的药好呢？回去以后上网再查查吧。
　　正思忖悠悠，手术室的门开了，千叶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只见门里先是出来一个医生，看也没看千叶一眼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才是原先的那个护士冒出头来喊：“米雪家属在吗？进来帮忙。”
　　千叶急忙跟了进去，才不过是一道门，没能再往里走，眼前白晃晃的灯刺痛人眼，对面陈钰莹扶着墙一步步挪了出来，脸色已经白得堪比医院的墙。千叶才扶住了她，她就一头栽进她的怀里，两只手紧紧的拽住千叶的衣袖，瑟瑟发抖。
　　护士关照说：“扶她出去坐一会儿，等麻药药性过了，就能回去了。记得好好休息，不要做激烈运动，禁止房事……”
　　护士例行公事的声音不带一丝个人的感情色彩，低头埋首在千叶怀里的陈钰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全身颤抖得不得自已。
　　千叶听她哭得凄厉，心里竟也生出一丝酸楚，忍不住眼眶热了，搂着她的肩，连扶带抱的将她带到走廊上的凳子上坐下。妇产科不乏流产打胎的人，但更多的是大腹便便的孕妇，这时已是上午十点多，正是看病高峰，陈钰莹的哭声引来不少人好奇的侧目。
　　千叶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小声说：“别哭了，你能走了吗？能走的话我们先离开这里。”陈钰莹毕竟是未成年，她担心在医院多耽搁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钰莹勉强止了哭声，惨白着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麻药的药性没有完全消退，还是本身流产造成了太多的体力消耗，千叶觉得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重得快压断她胳膊了。
　　好不容易两人慢腾腾的走到了医院门外，千叶正要招手拦出租车，身后突然有人“咦”的拉长了声音，她下意识的一回头，只觉得站在玻璃大门边上的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千叶这会儿最怕的就是遇上熟人，忙拧过头假作未见，拉着陈钰莹飞快钻入一辆出租车。
　　从手术室出来后陈钰莹的情绪就一直不好，眼泪淌个不停，事前千叶上网查了很多有关人流前后的资料，这会儿见她哭得黯然伤心，只好搂着她安慰：“小心眼睛疼，你还小，不晓得轻重，快别哭了，伤了身体多划不来。”
　　陈钰莹眼泪掉得更凶，那位开车的的哥不明就里，从倒后镜里偷眼瞄了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千叶不耐烦和陌生人答话，故意装作没瞧见他的反应，只是低声报了个地址。
　　陈钰莹是今天早上从蛋糕店偷溜出来的，千叶猜想可能是那个大妈暗中帮忙放了她出来，但是这会儿做完了手术，情绪不稳的陈钰莹却更加不敢回到蛋糕店去面对自己的爷爷，千叶只好将她带到蛋糕店附近的一家宾馆，替她开了间房暂且休息。
　　别看陈钰莹年纪小，可千叶在一旁看她掏钱包，亲眼看到钱包里排满了厚厚一叠粉红大钞，从厚度看，少说也有七八千的样子。千叶不想多嘴质问她那么多钱从哪来的，只是假装不经意的提醒她把钱包收好，免得被小偷顺溜了去。
　　陈钰莹却不是太在意，“没事，我还有卡可以刷。”卸了妆的小脸白里透着青。
　　千叶坐在沙发上盯着床上的小女孩，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的，身边的电水壶烧开了噗噗直冒泡都没让她回过神来。
　　陈钰莹诧异的喊了声：“姐姐。”
　　千叶心不在焉的拔了水壶插头，倒了杯热水端给陈钰莹，然后直愣愣的看着她斜靠在床上慢慢喝水，直把那孩子看得心里发了毛。
　　“姐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陈钰莹暗暗叹了口气，低垂下眼睑，呆呆的瞅着手里的杯子，杯口热气氤氲，她鼻子一酸，大大的吸了口气，做好充分准备听千叶对自己说教。
　　没想等了半天，千叶也没说话。等她抬头时，千叶却反而像是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慌乱的避开视线，“那个……你也累了，先睡一觉吧。我去公司看看，如果没什么事就中午午休再过来看你。”
　　陈钰莹觉得千叶有点怪，但没好意思再多问，这个时候的她的确已是身心皆疲，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缩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安静的房间里窸窣的脚步声往门口走，过了会儿，房门打开，然后发出一声喀哒的锁芯响动。
　　陈钰莹睡意上头，意识朦胧间突然感觉床前似乎有人，猛地睁开眼一看，差点没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千叶没离开，正像块木头似的杵在床头。
　　“姐姐啊……”
　　她吓得声音都抖了，拍了拍胸口，正想嗔怪几句，千叶皱着眉头开口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客厅的窗帘封闭，一丝光线都未透过，液晶电视的大屏幕无声的闪动着，冷掉的咖啡静悄悄的摆放在餐桌上。
　　卧室的房门紧闭。
　　门铃持续响了一分钟后，终于停止了。
　　客厅重新恢复了静谧。
　　大约过了三分钟左右，客厅的座机电话和门铃同时响了起来。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睡衣的Ivan眯着眼走了出来，顺手拎起了电话：“喂……”
　　“开门——”话筒里传来的吼声几乎与公寓楼下同步。
　　Ivan仅存的一点朦胧睡衣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扔下电话，打开了楼下大门，没多久，只听楼梯道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Ivan站在门口惊讶的目睹自己的弟弟放弃乘坐电梯，凭借双腿跑上了八楼。
　　“Adrian，你的晨练真是颇有新意……”
　　一口气爬上八楼的清晨喘着粗气，不等Ivan把话说完，直接扑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对千叶做了什么？这一次你又打算玩什么花样？”
　　比起Ivan，清晨的身材虽然看上去比较瘦弱，但他的力气却一点不弱。突如其来的冲击，Ivan险些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松……手！”他用双手抓住清晨的手腕，用力将他的手拉开。
　　清晨红了眼圈，“你不能这么做，你已经毁了我一次，你不能再毁我第二次。你明知道千叶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不能这么做……”
　　“够了！Adrian！”Ivan的脸色非常难看，厉声喝住弟弟的同时，将他一把从走廊里拽进房间，然后甩手砸上门。
　　防盗门砰的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室内的墙壁似乎都在抖动。Ivan看着泪流满面的弟弟，心烦气燥得恨不能揍他一顿，他从柜子上翻出一包烟，撕开包装后却迟迟没有把烟取出来，最后一扬手，把整包烟砸在了地上。
　　“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让Leo送你回国！”
　　清晨不答他，身体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哽咽哭泣：“千叶昨天没回来，她不见了，我打她手机一直关机。哥，我求你了，我是真的很爱她，你别再想方设法的拆散我们了，千叶是个好女孩……”
　　“要是早知道你来中国会遇到这种事，我就不该把你带来……”
　　“哥——”
　　“Adrian，when did you take the medicine las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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