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万事俱备，终于要正面面对严沁芳了。

　　谁出马呢？黄家栋最后说：“还是我来吧。您先当不知道。”——这还是留余地的意思。黄耀祖万一与严沁芳说僵了，就再无转圜余地。

　　其实也很简单，黄家栋直接告诉严沁芳，他把药业卖了。严沁芳十分错愕，抗议说：“处理这么大笔资产，你不能私下决定，应该开股东会！”

　　黄家栋一笑：“那就开。”

　　严沁芳半张了嘴，说不出话来：是啊，开股东会又怎样？自己反对又怎样？黄氏父子持股超过60%，她就是把其余所有股东都叫上也没有用。

　　“股东会肯定是要开的。但你们一个团队，在药业这么多年，为天泽集团出力不小，我们都很感激。所以我想，还是先听听你们意见。到时候，我出面与新股东转达，我私心也希望你们顺利过渡。”

　　严沁芳很快冷静下来，她问：“那我在集团公司的股份怎么办？”

　　黄家栋反问：“你想怎么办？”

　　“集团是不是进入实质上市程序了？”严沁芳又反问回来。

　　快准狠，还是一贯的严沁芳，马上抓住问题要害。但黄家栋此次准备万全：“集团一直在准备上市。不过严总，你并不是控股股东，你这部分股权无论有什么问题都不会影响到天泽集团的业绩连续计算。”

　　是这么回事，天泽药业自己也研究过上市的事情，严沁芳清楚得很。她现在已经知道，天泽集团铁了心要卖掉药业。那一问不过是探探底，黄氏父子会不会让她继续持有天泽集团的股份。刚才黄家栋的回答她已经明白，黄家栋是要让她彻底出局。

　　没有了天泽药业，她在天泽集团也只是个小股东而已了。如果价格合适也罢，但黄家栋会高价把她买出去吗？

　　黄家栋说：“我呢，您不一定瞧得上，但我父亲也与您共事这么多年了。我们当然有自己的考虑，可这么做对您有利。您不用管我们集团这些破事儿，您自个儿把青海众奇干起来，到时候又是一片天地啊。”

　　黄家栋这是在暗示。严沁芳扯了扯嘴，没笑出来。青海项目怎么回事儿她自己知道，她也知道黄家栋知道。

　　本来她打算好了，既然要查她，一不做二不休，借律师之手买了青海众奇，这边慢慢与黄氏父子磨官司。在星城打官司她不如黄氏父子，但对方也不能一手遮天的。黄耀祖是人大代表，多有顾虑。到时候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但现在，黄家栋还在说：“年轻人嘛，是冲一些，眼里不揉沙子，非要封账……”这是在说萧楠，“但我还是拦下来了。唐副总也是药业元老，有感情的。到时候这个账那个账，这个货那个货的，不好看嘛……”

　　严沁芳心里冷笑，黄家栋这是在提点她，外账在哪里，货在哪里他都知道。然而，黄家栋说得不错，真要查起来自然是对天泽药业打击更大些。天泽集团不过损失一个子公司和几年上市时间，但天泽药业就全完了。这个她一手做了二十多年的公司再无生路，跟着她走出体制的姐妹们今后怎么办？

　　现在，黄氏父子愿意给天泽药业一条生路，她知道这已是最好的选择。新的股东会不会留她们已经不重要。愿意留最好，不愿意，至少大家都能全身而退。

　　黄家栋说了个数字。如果考虑到药业这么些年的贡献，考虑到天泽集团即将上市，这个数字无疑是低了。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价格还算厚道。

　　严沁芳没有思考几天就点了头。黄家栋想，严沁芳应该当场就想通了，这几天大概在做团队的工作。但她提出，这段时间业务不能断，她还要继续掌控药业的经营，直至新股东审计评估完成，继续履行合同的条件具备。

　　黄家栋没有松口，坚持收回药业控制权。交涉一番，黄耀祖出来打了圆场：严沁芳继续坐镇药业，公司章、财务章和合同章放在一处，由集□□专人在药业保管所有的章。只要是公司正常经营事项，药业只要申请用章，在专人处登记即可。

　　“派哪个？”黄耀祖问。

　　“叶少权吧。”萧楠说。

　　“潘立湘不行？”黄家栋问。

　　“他走不开，要配合中介机构尽调审计。”萧楠说。

　　萧楠不放潘土豆，资本运营部其余人却都不愿意去药业。虽说没有正式决议，但资本运营部的人都知道天泽进入上市程序了，这个部门将来就是证券部，专门负责上市事宜。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想跟上市工作。跟得好了，将来在证券部更有地位。

　　最后，黄耀祖点了自己的秘书冯志远。冯志远原是天泽集团成立筹备小组组长，当年为黄耀祖立了大功，一直跟着他。本来以为跟了最大的领导，谁知这些年黄家栋蹿得太快。特别近两年，黄耀祖渐渐有隐退二线之意。他跟着黄耀祖竟远远不如叶少权跟着黄家栋。就连潘立湘，熬了这些年，现在也得萧楠重用。

　　当年天泽集团筹备小组三人，现在一样面对去药业管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潘立湘不用开口已被萧楠保下，叶少权有理由拒绝——他毕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证券部经理，而自己已无法拒绝，只有领命。

　　时也运也，冯志远暗地不免感叹，潘立湘也罢了，谁知道叶少权会有今天呢？

　　无论冯志远如何感叹，事情也要照做，还要认真地做。没办法，去药业管章这事儿，决计做不出什么花儿来。但又要打起一万个小心，万一被严沁芳钻了什么空子，责任不小。

　　至此，天泽药业有了说法。黄家栋憋了那么大一股劲儿，严沁芳却并未发难。

　　刘行长那边也已表态说没有问题。天泽集团的贷款，这次置换抵押（质押）物，必须要过会，还要全票通过。

　　“你们他妈的安的什么心？天泽集团是我们星城的龙头企业，不给他们过，你们还想给谁过？不如大家不要干了！”听说刘行长是这样骂了人的。于是行里上下都明白，天泽这事儿谁要卡，以后也就别想混了。

　　另一阵地，黄家栋也斩获颇丰。星城天泽蓝鸟数码科技有限公司设立。深圳蓝鸟同意先四六，按比例现金出资，回头天泽集团再将那个“二”的现金回补给深圳蓝鸟。天泽集团一步实现了控股，对方又先垫了资，这交易结构简直再理想不过。

　　黄家栋松了一口气：“最近看的地，总算可以陆续签约了。今年可以完成股份制改造，上市可期！”

　　叶少权夸他一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黄家栋坦然接受。何止坦然接受这一句，谁都看出天泽的总经理黄家栋近来意气风发。说话办事更有决断，仿佛忽然放开了手脚。以前说话略低调，现在也常常发表对这人那事的议论。

　　黄耀祖不觉得儿子轻狂，黄家栋自己也不觉得——这是与严沁芳一场硬仗磨出来的。虽然最后并没打起来，但黄家栋知道这一路来严沁芳给下了多少套，自己想尽了办法，反复思考权衡，做足了准备的。否则严沁芳最后如何能就范？

　　黄家栋想，自己现在算是上过战场的将领了吧？还打了胜仗！他自觉看人看事都简单明了起来，不会再有以前那种是不是纸上谈兵的自我怀疑。黄耀祖也觉得儿子是真成熟了，做事愈发有章法，看人也颇有见地。

　　这不，黄家栋就与父亲感叹：“这什么博士硕士的，做事情果然书生气些。”

　　黄耀祖也如是想，他借机又提点萧楠：“所谓企业管理，财务管理那套，终究是书本上的东西。做企业，先垫钱这种事情再不能做的，首期款也要小心。赵小亮那边是不在乎这点钱，蓝鸟这边照书本办事。结果这两个交易不都便宜了咱们天泽？”

　　是是是，赵小亮是一朝登天，蓝鸟是照本宣科，就你们是白手起家，实践出真知！

　　萧楠回答父亲：“您放心，这我早知道。爷爷原来就说你们一线打拼是不一样的。我肯定是干不来，就上市这一块帮帮忙罢了！”

　　黄耀祖于是略尴尬地“嘿嘿”笑两声。

　　星城天泽蓝鸟数码科技有限公司成立后，由深圳蓝鸟派了个技术总监，带了团队进驻。财务上，财务经理是深圳蓝鸟派的，出纳则是天泽集团的。而其余，仍是张博士在张罗。

　　天泽蓝鸟首先面临的不是经营问题。公司第一是要拿到高新技术企业认证，再借此批下一块地来，最好是能批一个科技园——这些做成了，挣的钱就不是经营单个IDC项目可比。既然深圳蓝鸟是“技术出资”方，那么报批手续是深圳蓝鸟牵头。于是张博士便常常跑来星城，与科技局商讨可研报告，再与国土部门商量科技园用地。

　　除了那个技术团队负责具体经营，张博士并没有带人过来，常常就是自己一人。天泽集团这边接洽的员工又发现，这可研报告似乎是张博士自己写的。因他发邮件是直接发到张博士邮箱，张博士又会直接回电话与他讨论报告，从头到尾没见过秘书之类的人——要知道黄家栋都有三个秘书呢。而这报告，涵盖了IDC行业研究，天泽蓝鸟经营预测，和科技产业园指标测算等。说起来技术，财务和地产都要懂得。这在天泽，大概要一个团队才能做出来吧？

　　张博士一来星城，就是小贞跟着。她也发现，科技局也好，国土部门也好，区领导也好，面对各个部门，就张博士一人。

　　大家忽然反应过来，那张博士这是从合资谈判，签合同，到写报告，再沟通政府部门，从头到尾自己干了。

　　“不会是皮包公司吧？”小贞调侃。

　　当然不会。然而如此做事，萧楠也侧目。继而想到蓝鸟集□□这么一人在深圳开疆拓土，冲在第一线。虽是总揽，但凡事能落地——并不仅指手画脚，一层层指着下面写文件。

　　萧楠说：“这才是真‘狼性’吧？虽不是做实业的，但这才是实在做事。反观天泽……”萧楠摇头。

　　小贞虽是底层员工，但很能理解萧楠所说。天泽药业这种生产型企业不说，集团本部也好，天泽地产也好，干事情的不也就那么几个？就是这次本来准备审计天泽药业的，一堆人，黄家栋到最后能拉出来的又有谁？蔡学兵守着地产那个摊子还捅了娄子。诸如叶少权这种，你把事情交给他，他还不是转手给别人做。关键时刻能顶用的也不是没有，蒋文武算一个，他们敢用吗？

　　萧司令之后，天泽集团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不要看天泽地产发展迅猛——这局，连小贞都能看清楚是萧司令布下的。而萧司令之后，天泽又有多少进益呢？药业守着一个产品，地产如今才开始新一轮拿地。人才也没有上来什么，仍是当初那一批。如果天泽蓝鸟是天泽集团操盘，天泽集团能找出个张剑波这样的吗？

　　这就是号称“白手起家”的黄氏父子。这些年，严沁芳也好，蒋文武也好，心里不平，根源大概在此吧？

　　所以，“狼性”的黄氏父子真觉着，蓝鸟这个可以称之为“系”的集团，是靠着“书生气”走到今天的？深圳蓝鸟同意了这种交易结构，自然有不得已的利弊权衡，但不可能全无后手。幸好黄氏父子是真心合作，否则不知会出什么事。

　　萧楠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该提醒黄家栋，让他选了这种交易结构。”

　　萧楠怂恿黄家栋选择此种结构，本是真心为天泽集团考虑——天泽蓝鸟未来不可限量，但目前牵扯资金有限——科技园不是几天就能批下来，能批下来也不是一朝建成。于她所谋，作用有限。

　　如今看这张博士行事，不如让蓝鸟与天泽先各持50%，后续如天泽出什么幺蛾子，也许能借蓝鸟之力把水搅得更浑。

　　“好好好，后悔没得用。你赶紧把这辽参吃了！”小贞将汤盅往她跟前推。

　　萧楠这才看到：“哪里来的？又是谁做的？”

　　小贞说：“送礼剩下的，拿给阿姨炖的。”

　　“阿姨就炖了一条？”

　　“不剩几条，给你补脑吧。阿姨给我卤了鹌鹑蛋。”

　　“胆固醇才补脑呢，辽参这种纯蛋白还是你吃合适。”

　　小贞嘿嘿笑，知道萧楠不肯自己吃，于是就着萧楠拿着的勺子咬了半根下去。

　　“啊，半个电视机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小贞感叹。

　　“别蒙我，这哪里有半个电视机？”萧楠笑着瞪她，“你对这个电视机执念很深啊！”

　　“那可不。没了电视机，晚上辛苦的是谁呢？”小贞歪了头，嘴角勾起，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发暗。

　　萧楠放下勺子，一手托腮，歪着头，大眼睛冲小贞眨巴：“这么说的话，那电视机就不买了……”

　　“呦……”小贞眯起眼睛，故意把手指压得啪啪作响，一边站起来朝萧楠走去，“那咱们现在就看看你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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