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罗」不死

　　“太守死了会很麻烦的，万一大家的好日子没了……我可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才报信给官府的！”刀疤脸的汉子嘟囔。

　　阿鸠哈哈大笑，说：“对不起，冤枉了你见色起意。谢谢你救我，还替我包扎伤口。”虽然见色起意是附在她身上的妖怪说的，但她也得替它道歉。

　　井伊命人赠予丰厚的酬劳将他送走了。

　　阿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到神龛里的那些面容肖似她的雕像，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突然，头顶的阳光被遮住。

　　是百鬼丸给她打了伞：“下雨了。”

　　阿鸠抬头朝伞外望去，晴空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远处因为雨跑起来的汉子抱怨着叫道：“早不下晚不下，大晴天下什么雨，哪个混账狐狸要娶亲了？！”

　　阿鸠静立了一会儿，下令道：“走吧，我们去醍醐的城池。”

　　她还有帐要和阿修罗算。

　　路上井伊报告了阿鸠和百鬼丸被带走后的事。

　　多宝丸发现鬼兵被媪妖吃掉脑子后就不再诈尸，于是鬼兵就纷纷被砍掉了脑袋，虽然脑袋还活着会张嘴动，但无头的身体不会再爬起来。媪妖就可以慢慢处理那些脑袋。

　　清理鬼兵时，意外发现缝夫人因为怀里抱着破损的菩萨像而躲过一劫，虽然受到了惊吓但并无大碍。

　　随后他们便接到急报，加贺境内爆发了一向一揆。这是笃信佛教一向宗的信徒们集结而成的和尚起义。

　　加贺的守护大名，同时也是醍醐的顶头上司，富坚氏被一向一揆军的舍命杀敌战术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毙命。

　　此时别说醍醐了，整个加贺因为群龙无首都乱做了一锅粥。多宝丸便带着缝夫人和自家武士们赶回了醍醐。

　　井伊觉得机不可失，便调集了镇山所有可活动的军队，着人去抢占地盘，只不与多宝丸为敌。若多宝丸有需要，也可提供帮助，但要求只认多宝丸。若遇上醍醐景光，可以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当场格杀。

　　各将领早已摩拳擦掌地出发了，毕竟镇山太平了这么多年，又不挑事，实在是没法建功立业。

　　因此落后于镇山军队的他们一路顺利到了醍醐的城池，找到了山上存放鬼神像的地狱堂。虽然前不久才发生了泥石流，依然可以看出这个地方修缮良好，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收上来的税。

　　百鬼丸一进门便拔出了手臂内的刀，盯着堂内最深处的阴暗角落。

　　屋内正中央的地方空出一大块地方，周围则是剩余的十一个鬼神像，十个迸裂开来，还剩一个便是如四不像的鵺。

　　“阿修罗的神像应该是被搬走了。”阿鸠思忖着说道，“醍醐并没有被一向一揆军攻下来过，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神像作为祭祀膜拜而雕刻出来，并不是什么非要拿走的东西……除非那神像很重要，与鬼神本身关系紧密。”

　　“看来一时半会也打不到阿修罗头上了。”阿鸠颇为失望。

　　“无妨。”百鬼丸不以为意，他知道阿修罗想要他的身体，那它就一定会再来。

　　倒是角落里的……

　　“阿……鸠……？”地狱堂深处传来仿佛死尸般沉滞的疑问。

　　阿鸠虽然刚刚复活过一次，但她心知有蹊跷，不敢继续拿命去冒险，便只是和众人一起站在门口，也不回答怪异的声音。

　　那疑问的发出者得不到答案，慢慢踱步从黑暗处走到了灯烛下。

　　正是剩下的鵺，看上去毛色斑杂仿佛经受了一番折磨。它粗大的灰绿色尾巴从身后扫过，停在身前。

　　侍卫们里有个年轻人经得事少，看清楚了尾巴便露出惊恐的颜色。

　　那尾巴头上长着张憔悴衰老的男人面孔，皮肉都松弛下垂，只露出一点眼睛，也不知道多少岁了。

　　男人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姐姐……？”

　　他等不到回应，便勉励抬起眼皮，看清了被一圈人围着的少女，终于满足地叹息。然后驱使着整个身体靠近众人。

　　“阿修罗把我吃进去的器官都抢走了，我好可怜啊……但是他告诉我阿鸠会来。姐姐果然来了。”他自言自语着，对侍卫们的呵斥视若无睹。

　　“姐姐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对你不好吗？啊……好痛好痛……”

　　阿鸠辨认着他衰老的五官，脑海里涌动着碎片般的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张脸的主人。叫她姐姐的孩子不少，但她不曾记得伤害过其中哪个。不禁纳闷，怎么一个两个鬼神都和她有关，莫非她和百鬼丸之间有什么因果？

　　它靠的太近，侍卫们没等到灭杀的命令，便只是挥刀划伤了他以示警告。

　　吃痛的尾巴在地上犹如狂蛇般扭动着，人面发出凄惨的叫声：“好痛好痛！！！啊，姐姐，我把你从战场上救下来，你就是我的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脑海中响起了少年急不可耐的喘息，那朴实平凡的面容因为欲望而扭曲成了恶鬼样。

　　那是阿鸠生平第一次想杀人。但她在伺机反抗后，并没有真的杀了他，毕竟他确实在她刚来到这世界上时给予了物质上的帮助，也让她心理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

　　她并不因为他的欲望生气，如果他想要，作为报恩她并无所谓，只不过既然他有所求，她有所回报，两人便两清了，她也许会留下，也许会离开。

　　但他怎么敢将她视作私有物，说卖就卖了？还是卖到那种地方？

　　所以她让他再不能人道，然后逃走了。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与鬼神为伍，还成了鵺的一部分。也许人既没有了尊严，也没有饭吃，活不下去也忍不了这世道，即使是魔鬼也会去投靠吧。

　　阿鸠虽然记起来往事，却心如古井，眼前的鵺无法掀起一点波澜，她只是问道：“阿修罗去哪儿了？”

　　那人脸听到阿鸠的声音，平静下来，露出痴迷的笑容：“姐姐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姐姐。”

　　“我不呢？”

　　“那姐姐的百鬼丸就永远拿不回那个了，嘻嘻……”

　　百鬼丸愣了一下。

　　阿鸠面色如常，给了井伊一个眼神，然后拉着还茫然的百鬼丸出了门。

　　人面看着大门被关上，咿咿呀呀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发泄着不满。很快便传来惨叫求饶，然后交待了阿修罗的去向。杜鹃不啼则杀之。

　　地狱堂中最后一座鬼神像也碎裂开来，但百鬼丸并没有取回身体。

　　“鸠，他说的那个是什么？”

　　“……我们晚上慢慢聊。”阿鸠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在众人面前和他解释。

　　对这个曾经的旧人，阿鸠本是想给他个痛快，但似乎他并不值得。他以为她会真的在意这种东西？被欲望支配的禽兽大概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吧。

　　井伊推门而出，道：“阿修罗的神像被醍醐景光带走了。以及阿修罗把其他好几个鬼神都吃了，所以要找回百鬼丸剩下的身体，必须得找到醍醐景光。”

　　阿鸠觉得阿修罗一定是为了恶心自己才独独没吃掉鵺，留了它下来。

　　一向一揆暴/乱多日，镇山的军队也没找到醍醐景光的影子。这个抛弃了人民、士兵和妻儿的领主带着修罗神像不知所踪。

　　后来有人在山间狭道找到了一个破败无比的神像，带给镇山的人看也无法确认是不是修罗神像，因为上面早就没了妖气，鬼神阿修罗不知去向。

　　镇山训练了有段时间的火铳队在此次镇压暴/乱中得到了充分的锤打。舍生忘死的一向宗和尚们比鬼兵们还可怕，因为他们还会思考，想出办法来让自己的牺牲充分实现其价值。但好在他们死了就爬不起来了，经历过鬼兵的那支火铳队在诸队伍中显得异常出色。

　　但这些都和阿鸠无关了，她把事情都丢给了井伊，三天两头扬言要退休养老。

　　井伊忙于战事，没空管她，她就天天和百鬼丸腻歪在一起。

　　毕竟，她当初出走时便安排好了一切，打算再不回去的，死一次两次，一万次。所有交换都是等价的，当她曾经交出去的东西不值那么多复活的机会时，她应该就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吧。

　　只是她遇见了一个勃勃生机的少年。

　　他为了夺回自己的身体，杀了她；也因为不舍，而选择不杀她；最后为了不让她痛苦的死去，像第一次一样结束了她的生命。

　　这是她美好的如同墨竹般的少年。

　　阿鸠告诉百鬼丸她心中所想，他思考了一会便说：“那鸠一定是南瓜了。”

　　阿鸠不解。

　　百鬼丸一口咬上她圆润的肩头。

　　和南瓜一样，又香又甜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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