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翌日晨起大早，在廊上撞见斐英，问我手中所拿何物，我哭笑不得道：“符咒，义父叫我贴房里，说有祈福之效。这么多符贴墙上，半夜倒瘆得慌。义父也是好心，且莫直言相告，我这就去贴上。”

　　屋里四周都贴遍，手里还剩七八张，我去送给斐韶贴，下人说他清晨乘车出门，现在不在府里。

　　我将符咒转交下人，侍女簇拥着一道霜色身影从院外走来，身姿端雅，转眼行至眼前，娥眉淡扫，轻声道：“阿令？”

　　斐韶回府已是中午，他来的不迟不晚，正好赶上吃饭，义父问他上午何往，他说往亲戚处走走。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你当真是去拜年的？”

　　他笑而不答。

　　晚上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去拜年，还是去花钱的。前日给义父请安，提起斐府收支，义父以为他要钱支用，便将银库钥匙交给了他。

　　没成想，短短半日，他便花光了银库半数，是夜，义父问他钱用在何处了，他说全部散给亲戚了。义父倒也不恼，只说钱财乃身外物，便打发他出去了。

　　我问何故，他道：“父亲敛财无度，终究落人口实。他不舍得花，我便替他花，权做善事，除此之外，没别的。”

　　我道：“所以你便全散给亲戚了？”

　　斐韶道：“那还要怎的？。”

　　换做是我，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跟他说了符咒祈福之事，便转头回屋，他拦住我道：“今日还早，不如出去喝酒？”

　　我笑道：“疏结和夫人相会仅有两夜，好好珍惜。后日回荆，再回京口不知是何年月呢？如此良宵，切莫辜负。”绕开他回屋，身后一片沉寂。

　　半路有人追上来，却是斐英，他问我可知斐韶大肆散财之故，我如实道出其中缘由，斐英很是讶异：“哥哥素日举止闲逸，今日竟然如此果决。”

　　斐韶在军中的果决他是没看到过，我心中失笑，口中却道：“确实比不上你锋芒外露。”

　　京口亦有一风月阁，名叫山有木兮，取古之典故，很是风雅。

　　脚没踏进门，七八个相公赶着往上凑。相公多则多矣，美则美矣，怎么看也没个喜欢的，抬手挑了个青色衣服，又是个雏鸟，很是羞涩，羞涩到连话也说不齐整。

　　我问他为何喜穿青衣，他说青衣太素，没人喜欢穿，所以只好他穿。我问他可会弹琴，他说会弹，转头拨弦清歌，错误不知凡几。我问他可喜书法，他说会写，字迹端正，肉眼可识，却无特色。

　　我再欲问他，他却倾身靠过来，双手怀抱我腰腹，脑袋轻搁我肩头，柔语缓声道：“郎君莫再问了。”

　　这股乖巧劲倒是叫人喜欢，我摸着他的头发，发丝黑亮柔顺，身姿纤细，弱不胜衣，窝在人怀里，柔软的像只小猫，和抱飞雪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一阵花香浓郁闯入鼻尖，皱眉，抬手将他轻推开。

　　猫儿半跪在身侧：“奴的确是沐浴后来的。身上香味乃是天生，并非是奴不遵郎君吩咐。”

　　我抿着酒道：“此香浓郁，乃是精心调制的香精。涂在身上起先不觉，温度升高，香味便会透发出来。平日听过，未曾见过，当真是开了眼。”

　　猫儿一惊，说话竟半点也不磕巴了：“郎君莫怪，此乃主人吩咐，这香无害，不过增添闺房之乐罢了。郎君既然花钱来此，定然不止是听我弹琴写字的，装作不知可好？”说着欺身上前，跨坐在我身上，媚眼如丝，动手解我衣服，“天色将晚，奴服侍郎君早歇。”

　　那抹香味愈发刺鼻起来。

　　我任由他动手，本以为手段多高，也不过如此，扭扭有多难，我也会。只将两只作乱的手捉，笑着瞧他道：“海棠无香方才醉人。”推他起身，负手立于窗前：“穿上衣服，出去。”

　　身后恼哼一声，门开又关，屋内复归平静。

　　世人常说，卖笑无真心，当真诚不欺我也。身体愈发灼热，推窗吹风也无济于事。苦笑，暂时不能回家了。屋里尚且整洁，权且歇息一夜，明早再回。

　　开门声响起，复又进来一人，身后之人不动，我方才转头，眼睛被捂住，一道人影欺身压来，唇上一软，被人怀抱压贴窗格上。

　　此情此景，真想吟诗半首，为何要吟半首呢，因为戏没唱全套。

　　待我从梦中醒来，昨夜之人已然不见，霸王硬上弓虽不地道，但救我于危难之间，也算功德一件。我心雀跃，半推半就，顺势而动，水到渠成。

　　缓缓从床上起来，只见地下站着一人，我吓得险些过去，哆哆嗦嗦抬手，来人优哉游哉披袍，嘴角噙上玩味的笑意：“阿令，我们又见面了。”

　　司马弦神出鬼没这招，我见怪不怪，可今日当真是吓煞我也。说好旧事不提，我欠他情分来日报答，但报答之法，却非以身相许啊。

　　尊贵的世子殿下初次来京口，对诸事都很有兴趣，非得叫我作陪，这家摊前喝早茶，那家摊前吃炊饼，眼看日到中午，没有放我的心思。

　　我正欲做小人之为，不告而别，趁机溜走，不成想尊贵的世子殿下眼眸心亮，抬手便将我逮住，幽幽在耳后吹了股凉风道：“阿令何往？”

　　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咳嗽一声道：“哪都不去，便在此地待着。”一屁股坐在摊前，高声道：“来碗鱼羹。”

　　司马弦也坐下，要了碗热汤：“阿令不是不吃鱼吗？”

　　我道：“我偶尔喜欢做些不喜欢的事。”故意当着他的面将鱼羹喝尽，完事后淡定的擦了擦嘴。

　　于此期间，一架马车行至摊前，里面人掀开车帘，却是斐韶，纱帘翻飞间，车里还坐着一人，霜衣色白，该是嫂嫂。

　　斐韶下车行礼，见司马弦常衣素服，乃是微服出访，便以常礼待之：“阁下何日来的京口，韶不知晓，未曾拜见，还请见谅。”又转身向我道，“时君昨夜未回，父亲很是担心。”

　　我笑的眉露春色，道：“现已吃完早饭，这就回去了。”

　　他今日褪去素日青衣，换了件霜色衣服，和周闵言的衣服很是相配，腰间系挂鱼形佩，也是不常戴的款式。

　　司马弦噙着笑道：“疏结兄这是往哪去？”

　　斐韶道：“陪闵言上山还愿。时间不早，我先告辞，两位自便。”拱手而拜，上车而去。

　　我朝街上走去，司马弦丢下热汤，半口未喝，赶上来道：“阿令往何处去？”

　　我随口接了一句：“回家，殿下也请自便。”

　　司马弦道：“阿令用完孤便走，当真半点情分也不留。”

　　我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道：“昨日我是被催情了，但并没有喝醉。殿下和我之间发生了何事，发生了多少，我虽不知，但清楚尚未走到最后一步。”

　　话被挑明，司马弦果然不做纠缠：“孤戏你而已。可见你当真没醉，不然真发生些什么，孤便第一个不饶你。不过，你真不好奇孤为何在那吗？”

　　我道：“殿下之行踪，腾起如云，落下如雾，我等俗人岂能知晓呢。”

　　司马弦挑眉道：“九华楼上还很正常，今日说话怎么又像点炮仗，冷嘲热讽的。”

　　我歉然一笑：“心情不好，殃及殿下，是令之错。”整理容态，挂上一抹微笑，“殿下今日所来何故啊？”

　　司马弦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作别阿令，心中甚至挂念，故而前来寻找。没想到冬日京口，亦别有一番滋味。天色还早，阿令不带孤到处逛逛，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要求也不高，算来他是客人，我是主人，没有推拒之礼，便道：“既如此，待我回斐府换身衣服，再陪殿下去逛。”

　　回府的路上，司马弦道：“斐长史和她夫人看似很是恩爱？”我嗯了一声，他又道：“可为何不将她接去荆州同住。恩爱夫妻分离久，不怕变心吗？”

　　我道：“嫂嫂水土不服。再者，斐英功名未立，也没成婚，家无内眷操持也不行。”

　　司马弦道：“两人成婚多久了？”

　　我想了一会道：“四年多。”

　　司马弦道：“如何相识的？”

　　我道：“那时我在城外云绵庵闭门读书，家里派人送信来说疏结要成亲，对方是吏部尚书周悦的独女。周悦和义父是故交，斐韶和周闵言从小一起长大。长大后周叔叔去建康做官，两家几年不再聚首，他们两人成亲，说来仓促，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司马弦道：“斐夫人性格如何？”

　　我道：“平和淡薄，不喜于人争。”

　　司马弦道：“听闻斐夫人平日爱吃腌鱼，有时候斐疏结在荆州钓到好鱼，便会派人送去，三年见面之机屈指可数，但彼此之间很是敬爱。传言可是真的？”

　　斐府已到跟前，我停下脚步道：“殿下今日怎么三句不离疏结。”

　　司马弦岔开话题道：“孤在门口等你。”

　　待我换完衣服，司马弦尚在原地等着，身边围上三条小跟屁虫，不是那三个小兔崽子还有谁，绕着司马弦转悠，东问西问：“哥哥，你和我二叔是什么关系？”

　　我一口老血喷出去，哥哥，小小年纪眼神就这么不好？司马弦那张脸也只能骗骗小孩子。

　　司马弦蹲下身子替月奴拉紧披风，笑道：“是叔叔，不是哥哥。叔叔是你二叔的友人。”

　　我叫乳娘过来问话，乳娘说新年已过，要送三人回他父母家去。

　　三个小屁孩朝我行礼告辞，眼见走远，心里突然空的慌，莫不是我真中了什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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