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下午王爷一直陪在我床边，搞得我不太自在。

　　其实我病得也不严重，没必要一直卧床休息。可能是钟芩一直身体不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很惶恐。

　　想我从前可是从没请过病假的人，有一次发烧，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都老老实实地上课。好几次扁桃体发炎，连着口腔溃疡，还是要忍痛吃饭，按时上班。

　　我当然不觉得钟芩矫情，只是又羡慕又同情，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王爷递了杯水过来，大约是看出来我在走神。

　　“在想什么？”

　　我赶紧摇头否认。

　　“想家了？”他又问。

　　我轻轻点头，想叹声气，又忍住了。

　　“你从前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原来他并不健忘也没有失忆！

　　既然他一直是知道的，那我何苦小心翼翼扮钟芩？我翻着白眼想了想，答他道：“是个很好的地方，有很多高楼，有很多人。”

　　他笑了笑：“听起来是很好。”

　　“你一直都记得我不是钟芩？”

　　他愣了一瞬，仍是笑了笑，随后郑重点头。

　　“那你也知道我是要走的？”

　　“皇兄提起过。”他淡淡答。

　　“你既知道我不是钟芩，也知道我要走，为何还答应云博等他离开之后继承皇位，甚至还想着让我做皇后？”

　　他无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衣角，“有些事情是很难想清楚的。”

　　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是钟芩，可你总让我以为钟芩还在。我也明知你不会留太久，可就是期待着若你做了皇后，也许会很高兴。”

　　我点头，理解了。从进王府，钟芩就从未开心过，我了解他们的过往，所以很容易理解他矛盾的思想。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王爷，小姐，元祎公主来了。”采薇道。

　　“快请公主进来。”我仿佛见到了救星。

　　元祎公主快步进来，一脸焦急，我从未见过她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寿辰之前她忙着生意，寿辰之时又忙着招待宾客，仔细想来，我和元祎许久不曾好好说话了。

　　“听闻五嫂病了，便赶着来看看你。”元祎神色担忧。

　　“不过是受了凉，小病而已，不必如此紧张。”我道。

　　她皱了皱眉，“你身子弱，之前也一直说是小病，拖着却不见好。如今好不容易痊愈了，可要谨慎些才是。”

　　我拉着她的手宽慰她，抬眼却瞧见王爷正站在一边面带笑容。

　　“好啦，我健康得很，你若再大惊小怪，唠唠叨叨，王爷可要笑你了。”我笑道。

　　元祎回身瞧见王爷当真笑着，一时有些窘迫，便朝我撒娇道：“我也是关心五嫂，怎么五嫂却伙同五哥欺负我！”

　　元祎公主高冷人设算是彻底崩了，我就盼着她下次当众撒娇，好稍微改变她在别人心中的印象。

　　我嗓子不大舒服，说不了太多话，却还是和元祎聊得火热，还留她吃了晚饭。

　　元祎对王府的厨房和菜品很满意，对偏厅的装饰陈设也夸赞了一番。不知她是虚情还是假意，反正整顿饭吃得乐呵呵的，我这假的女主人，很有成就感。

　　然而王爷好像不大珍惜这样的美好和谐氛围，在饭局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问了元祎一句——

　　“你与白粤……是何打算？”

　　元祎公主敛了笑容，似在酝酿什么。

　　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声。

　　“你们那天看见他了？”元祎语气格外冷漠，却不是对我们冷漠，而是提起的那个人令她笑不出来。

　　我看了看元祎，又看了看王爷，却发现他们二人也如我一样正观察着彼此的神色，我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来，正想赶紧挽救场面，却见他们也笑了。

　　原来那日大家都看见白粤了。

　　“看来白粤还是太显眼了。”王爷道。

　　我很是赞同，白粤的相貌与身姿都是极出众的，我虽与他只一面之缘，但在公主府门外，黑漆漆的，月色也不明朗，我居然一眼就认出他来。

　　公主也笑了笑，“显眼是显眼，却不大聪明，那日宾客那么多，他是嫌市井传闻不够难听，才来的吧？”

　　“他自然是为你而来，却不知你是何打算？”王爷平淡道。

　　“我知五哥是为我操心，可此事轮不到我打算什么。”元祎顿了顿，又望向我道：“五嫂前些日子不是还张罗着要帮我操持婚事吗？还请五嫂多费心。”

　　我怎么成挡枪的了？

　　那是皇上和皇后交待让我关心，而且我只负责牵线搭桥做红娘，哪至于就到操持婚事了？

　　可我不敢吭声，只好干笑。

　　这餐饭情绪太多，转喜为悲，好在元祎公主没有发怒，勉强算是和谐结束。

　　元祎走后，我加了衣裳在院子里转了转，我觉得王爷此事做得不妥当，却又不好质问跟他讲道理，只好自己一个人思考人生。

　　白粤两次出现，说明他对元祎公主肯定是余情未了，却不知公主对他是什么态度。明明是欣赏这样的人，却为何故意疏远，不肯退让？

　　元祎公主今日这样说，今后是不是还得继续给她牵红线？

　　我胡思乱想，却又猛地清醒过来。

　　我既不是钟芩，便理所应当不必管这些闲事了。此时应该多花些时间想想怎样回去才是正事。

　　我在花园逛了逛，看这一片枯败寂寥，更觉心烦，索性回房看书去了。

　　我没什么书可看，只有上回云博与皇上的日记一并给我的那些，我从柜子里把书翻出来，瞧了瞧书名，大都是些历史政见类的，我提不起一丝兴趣。我叹了声气，又把书仔细捆好放回柜中，这些书来之不易，几经转手才来到我手中，其中皇后与王爷都出了力，总不好直接扔了。

　　采薇见我兴冲冲地把书取出来，却意兴阑珊地放回去，大约明白了我的心思。她不知从哪个柜子里取出一本书，递到我手中来，“小姐可以看看这个解解闷儿。”

　　我不抱什么希望，随手翻了翻，看起来是本小说，我忍不住咧开嘴，“多谢。”

　　采薇淡淡地笑。

　　书的开头题了句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看了这句诗，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这故事十有八九是BE了。我心里有些不快，我向来不爱看虐文，若是悲剧收场，那能让我低落半个月。

　　“这是钟芩从前看的书吗？”钟芩若是总看这种书，不整天忧郁哀思才怪呢！

　　采薇眨了眨眼，解释道：“这是小姐从前在丞相府时写的话本子。”

　　我愣了愣，迟疑道：“可以给我看吗？”

　　我觉得这不大妥当。

　　采薇点了点头，“小姐很喜欢这个故事，还找人誊写翻抄了流传出去过，不妨事的。”

　　打消这些疑虑，我才翻开下一页，认真读了起来。

　　所幸这个故事不是悲剧，青梅竹马几经波折，愈加认定彼此，是大团圆的结局。其中许多女儿家的细腻心思，若非我读到了，绝不会懂得。也少不了伤春悲秋，无病呻吟，有些女主自怜的段落在我眼里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这对钟芩来讲，都是真情实感。细腻的人绝对敏感，所以旁人察觉不到的许多情绪变化，她不仅能发现，还要自己默默承受消化，实在伤神。

　　对看多了反转狗血小说的我来说，这个故事平平淡淡的，没有大的波澜，也不够写实，却承载了钟芩太多的希望和情感。

　　“王爷读过这书么？”我问采薇。

　　采薇摇头：“小姐进王府后不曾将此书给王爷看过，从前不清楚。”

　　我点了点头，正打算再仔细琢磨下书里的人物，看看与现实能否对应，王爷却在此时过来了。我顺手将书藏在身后，像极了从前父母进房间时急忙关掉手机藏起来的场景。

　　王爷显然看到了我的举动，他愣了一愣，一时之间仿佛不知道要说什么。

　　“下午又在院子里逗留，没事吧？”他关怀道。

　　“本来想在外头坐一会儿，透透气，却又觉得无事可做，便回来了。”我如实答他。

　　或许是做贼心虚，我觉得他的视线总落在我藏书的地方。

　　“这些日子晚来风色大，你又病着，这几日还是忍一忍吧，待身体好了再出去走动。”他劝我道。

　　这话他说了好几遍，可我又不敢嫌他啰嗦，只得顺着他应道：“好。”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随后又道：“若是闲着无聊，我找几本书来给你解闷。”

　　我想着王爷整日都在书房忙政事，他那书房能有什么书是我看得懂的，于是摆手拒绝道：“王爷不必操心这个，我不爱看书。”

　　“啪”！或许是我动作太大，我背后的书应声而落，像一巴掌直接落在我脸上。

　　我纠结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见他半分惊疑也没有，只笑了笑便离开了。

　　采薇捡起那本书捧到我手边，我才回过神来，急忙道歉。

　　采薇笑道：“小姐为何道歉？”

　　把钟芩的书弄掉地上了，我觉得愧疚。

　　“其实……这书即便让王爷瞧见了也没什么，小姐不必如此担忧。”采薇又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王爷知道这书是钟芩的，睹物思人，暗自伤怀？还是怕他知道我在研究钟芩的过往？

　　我自然是绝无别的用心，可王爷会怎么想，我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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