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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
常山城阴云密布,世子阵亡的消息已传遍街头巷尾。
战府门前挂着两个白纸灯笼,上面清晰写着喜字。过往的路人知道其中的含义,无不扼腕叹息。在西境燕州,家中有亲人故去自然是白事,但逝者若得善终即为白喜。
战无忌虽然英年早逝,可短暂的一生功勋夺目,上马为帅下马封侯,最终战死沙场可谓善终。
“黄金家族被击败以后,漠北草原分裂成大小十余个部落,几十年间攻伐不断,夏国暂时解除了来自北面的威胁。名义上管理通商贸易的互市监,同时充当着镇西府的谍报机构,通过收集各个部落采购物资的种类及数量来监控漠北草原的势力格局,”互市监御史苏仪说道,“自称黄金家族嫡裔的塔坦部落一直受到互市监的重点关注,野心勃勃的齐力可汗上位以后更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欲望,对夏国与漠北诸部落签订的和盟也是阳奉阴违。”
“草原牧人中能与之抗衡的只有羯氐部落,羯氐的年轻首领性格多疑,唯独与无忌有歃血之交。代表夏国商议合纵这事儿,无忌义不容辞。”战渊低沉的说道。
“当日约定的时间已过,羯氐首领却迟迟未到。侯爷察觉不对,派出一队亲卫出城接应,在城北几里处发现了羯氐首领被伏击的痕迹。和盟已破,侯爷立即下令关闭互市,许多商户因贪恋手中财物拒绝离城。侯爷不愿丢下城中百姓,当时战府亲卫加上边防守军总共只有几百人,可宣威城高墙厚,草原部落虽擅骑射,但是装备简陋更不擅攻城,坚壁清野想来是可以抵挡的。”副将樊岳红着眼睛说道,“谁知那天的敌军铠盔锃亮,攻城器械应有尽有!若不是我亲眼所见,绝不相信那是由漠北而来的牧人骑兵!”
“羯氐首领被伏击时身边只有两名亲随。消息应该是从我们这边走漏的。”苏仪低声说道,“如今羯氐群龙无首,被塔坦收服只是时间问题。”
“无忌怎么死的,死时可曾遭遇折磨。。。”谢氏说道后面已泣不成声。
“灌城之战,侯爷正面中箭十余处都了活下来,却也留下重疾。这次被一把匕首由后背穿心,天不假年。。。”樊岳悲痛难抑。
“羯氐首领的头颅挂在宣威城头,却让你们把无忌插着酋长短匕的尸身带了回来。齐力可汗是想告诉我,黄金家族的成员并没有被战家屠尽,草原王庭被攻破的屈辱还有人记着。”战渊沉声说道,“那把黄金可汗的匕首一直由明月珍藏着,奉召入京时转赠给了无殇,这怎么又到了齐力可汗手中?”
燕王妃谢氏正在诵读经文,为世子超度。
战明月默然守在一旁,心中还在回想那日父亲几人的对话,手中紧紧攥着钨金圆石,浸透手心的凉意如同此刻的心境,“安生曾经提醒我,身负重疾的大哥是战家的命门。如今果真有被釜底抽薪的痛觉,可二哥为何会牵涉其中呢。”
霁雨快步走进屋内,神色慌张的说道,“小姐,二公子。。。回来了。”
谢氏闻言停了诵经,略加思索后放下念珠转身走出房间。战明月尾随其后,心中隐约感到不安。
二人转入前庭,谢氏瞧着门廊下风尘仆仆的战无殇,心疼埋怨等情绪交织一起,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母亲。。。”战无殇嘶哑的唤道。
一阵急促的蹄声远远传来,惊醒了凝噎相望的母子。
“快随我来!”谢氏上前抓住儿子的手臂,径自往偏院奔去。
“母亲,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呀。”战无殇急忙问道。
“他肯定已经封了前巷,现在速到偏院,骑乘明月的乌驹去涿郡你外公家暂避几天。。。”谢氏边走边交代道。
“母亲,我不想再逃了啊,大不了让父亲给我绑了送回应天去!”战无殇挣扎道。
“糊涂儿子,蓟城的飞书昨日已到常山,你父亲全知道啦!”谢氏气苦道。
战无殇脸色煞白,被母亲拖着踉踉跄跄的走进偏院。
战明月近几日都陪在世子妃容湘身旁,不清楚其中曲折,可看母亲剧烈的反应也猜到二哥一定又闯了大祸,当下不曾追问,只是麻利的备妥马具后又附在乌驹耳畔细语稍许,然后直起身高声说道,“二哥,上马!”
“逆子!”几丈开外传来怒喝,一股威严的气势如乌云压境般袭来,满院的青竹摧腰欲折!
“无殇,快跑!”谢氏悲声呼道。
一声马嘶,失魂落魄的战无殇策马夺门而去。
谢氏从马厩旁抽出一柄铁剑,笔直立在门前,举手投足间乍现当年英姿。
“闪开!”盛怒下的战渊周身散发出狂躁的气息,如一头噬血的狼王。
“父亲。。。”战明月望着稍显陌生的父亲,颤声说道。
“械斗杀人后擅自离京是大罪,”燕王盯着纹丝不动的王妃,“清理门户之前我会问清楚,他与劫夺囚车的叛逆是何关系,与宣威城下的塔坦骑兵又有何关系!”
“你已动了杀机,我便不能置之不理。”谢氏将铁剑横在胸前,怆然说道,“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渭南城被攻占后,变成西凉进攻夏国的前沿驻地。源源不断身着沙黄色军服的异族征服者翻过居狼山,在百姓惶恐的注视下进入为渭南城。
渭南知县自杀殉国换来西凉主帅不犯秋毫的承诺只维持了几日,夜幕下零星发生的冲突就像一丝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西凉士兵血腥的欲望,在长官们放弃言不由衷的劝诫之后,屠城终于上演。从至暗到破晓,直杀得尸山血海,刀剑卷刃便回军营换一件,那一夜的渭南城变成鬼火焚烧下的地狱。
天地不仁,太阳照常升起,一副遍地遗骸的惨景曝光在烈日之下,被杀戮的快感冲击至癫狂的凉军终于停下屠刀,目瞪口呆的站在断壁残垣之中。
西凉半耕半牧的国体下,后勤补给一直是凉军的软肋。放纵手下抢掠以补充军饷是长官默认的常事。
陈仓行营组织过几次反攻,均以惨败收场,渭南境内已经很长时间见不到夏国一兵一卒。凉军初入敌境的谨慎慢慢消失,不等百夫长甚至千夫长统一调度,常有牌长领着手下十余名士兵便自行到附近村落‘补充军饷’。
作战时彪悍勇猛的西凉士兵闲下来成了四处流窜的抢匪,军纪逐渐废弛。
陈仓城近在眼前,为防止军心懈怠,主帅拓宇将请战文书递了上去,望京回复的旨意却是时机未到,仍以经略渭南为首要职责。
凉军编制相对松散,万户侯只认千夫长,百夫长只认牌长,等到指挥官发现情况不对时军营内已流言四起,支离破碎的情报汇总以后,所有的箭头指向靠近陈仓的一处废弃驿所。
主帅拓宇立即派出一支千人骑兵前去征讨,快要憋出毛病的士兵们嗷嗷怪叫着出了渭南城,直奔驿所杀去。
黄昏时分,没有等来骑兵营的捷报却收到了山河关的求援,腹背受敌,拓宇盯着眼前的地图陷入沉思。
“山河关是我军征伐夏国的大后方,属下曾建议要多留兵力驻防。”青袍军师说道。
“陈仓行营明明已是苟延残喘,怎么突然爆发出如此战意。”副将不解的说道。
“秦某听说,夏帝六子穆承运已来到雍州。。。”青袍军师说道。
“区区一个弱冠皇子能有多大能耐,传说他与那晚的黑骑有关,只怕是给这位监军王爷壮胆而编造的谎言吧,”副将再次杠精上身,“军师大人,陛下因陈仓之败斩了主将却没有怪罪你,拓帅也对你信任有加,你不可徒长他人志气。。。”
拓宇沉声说道,“山河关不能有失,否则我们便成了孤军。本帅亲自前去救援,给军师五千人留守渭南城!”
青袍军师眉头轻皱想要再议,副将冷笑道,“军师被那二十余名黑骑吓破了胆,此去万一又遇上可如何是好,还是留在渭南城吧。”
拓宇心生烦闷,大手一挥制止了部下的争执,转身走出营帐。
“秦义绝,不要瞧见功劳就想上手抢。”副将冷笑道。
“秦某自问不曾得罪靳将军,为何步步紧逼!”秦义绝强忍愤怒道。
“你昨日能叛了母国,他日也可叛大凉。陛下和拓帅被你的妖言迷惑,但是本将军会一直盯着你,但凡生出一丝异心,我必将你手刃刀下!”副将靳鲤恶狠狠的说完,转身离开营帐。剩下秦义绝独自留在账内,脸色青白交替,好半晌才长叹一声。
翌日,广袤的草原晴空万里,苍茫的山峦在红日下连绵起伏,寂静多日的渭南骤然响起阵阵凄厉的号角,大片黄沙般铺天盖地的旌旗向西飞去,隆隆的马蹄和腾腾的脚步如同没有尽头的沉雷,轰鸣震撼着远处群山和足下草原,西凉三万余骑步联军拔寨出城。
军队浩浩荡荡前行大半日,预料中的袭扰并没有出现,距离剑阁镇还有几里处,地形变得崎岖多弯,骑兵和步兵明显脱节,几万人的阵型被压扁拉长,长官大声叱骂着士兵聚拢阵型。
拓宇勒马停在一处高坡眺望前方,西凉大军如一条长蛇,缓缓进入前方那条狭长的谷道,谷道两边的山坡林木茂密,落在拓宇眼中,仿佛草木皆兵。
作为大凉战力最强的畿卫军团副帅,拓宇身经百战也曾遭遇无数险境。此时接近黄昏,落日余晖下的山地谷道显得幽深,眼瞅着手下儿郎排成排没入那条阴暗不明的谷口,拓宇心中的警钟愈鸣愈响。
“折帅信中提到举世攻夏之谋,幽州大营已被牵制,陈仓行营那点兵力不足为惧。可山河关被袭,这一路行来却太安静了。。。”拓宇越想越不安,终于唤来身旁亲随吩咐军令,几名传令手举着令旗奔向前方大军。
突然,山腰间战鼓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巨石滚木排山倒海般从陡峭的山坡涌下,铁簇箭矢尖厉的呼啸着,倾泻而来。山谷中前行的骑步联军顿时拥挤践踏,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在凉军仍惊魂未定之时,夏军如汹涌的洪水裹挟着震天的呐喊从两面山坡猛扑而下,在这种狭窄险峻的山谷作战,骑兵无法奔腾冲锋,被以逸待劳的夏国重步兵压在谷底,落尽下风。
危难之际,拓宇再顾不得犹豫,率领亲卫冲至谷口大声吼道,“全部下马作战,随我冲出山谷。”
主帅身先士卒,凉军士气顿时大振,经过半个时辰的激烈拼杀,终于冲到了山地谷口。
占尽上风的夏军杀得痛快淋漓,一吐被压制长久的恶气,却并没有穷追不舍。
确认身后的夏军没有追击,士兵和将领全都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慌乱与狂喜之中。拓宇瞧着自己的军队,与出城时的高昂士气相比,此刻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已不剩多少军威。
“传我军令。。。”拓宇的吼声倏然停止。
“呜。。。!”一声雄厚绵长的军号,如山神的低吼回荡在夕阳暮色下的草原。
副将靳鲤如丧考妣,一张脸似哭似笑,竟有一道泪痕划过被狼烟熏黑的脸颊,“拓帅,这个军号。。。”
焉知黑骑的雷霆之威在夏国广为流传,在推崇强者的西凉更是被描绘的惊世震俗。
一股诡异的气氛在本就士气低迷的军阵中传播。
“靳将军,你可确定?”拓宇沉声问道。
“我做鬼也不会忘记的。。。”靳鲤讷讷说道,“一号十息,三号而至!”
第二声军号随着靳鲤的话音如约而至。
“即便是那支黑骑又如何!我们几万人的畿卫军,还怕他不成!”一名参将厉声说道。
靳鲤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挺起腰板狠狠的抹掉脸上的斑痕,“不错!他们纵使以一敌百,也不过二十余骑。。。”
第三声军号终于响起,远处被落日染红的天际线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黑色!黑色向前蔓延,由远及近染黑了无垠的草原!
那是漫山遍野的黑骑!
副将靳鲤,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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