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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谈】
内室，贺元屏退下人，负手而立。
“玉翠姑娘，”他缓缓开口，“我原不知……你做媒的本事倒不小。”
说话间，他转过头，一双幽暗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带着丝淡淡的戏谑。
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也躲不掉。
玉翠深吸一口气，努力解释：“贺小将军，你……你听我说。”
“说什么？”贺元安然坐下，视线不离她，“说你有难言之隐？情非得已？”
被抢走台词的玉翠冷汗渗出。
她硬着头皮回答：“确如小将军所言，乃情非得已。”
不等贺元开口，玉翠又飞快道：“当时青州刺史恶意囚困小将军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小将军您又昏迷不醒，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出此下策，以小将军婚事为诱饵，策反了刘刺史之女月芙小姐。”
她悄悄抬眼看他，呐呐补充了句：“也正因此，我才得以脱身，按小将军的嘱咐去报信。”
贺元端起左侧的白釉茶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这才徐徐开口：“如此说来，我倒要好好谢谢你才对。”
他勾起笑，沉眸间唇角笑意浅浅散去，手中的瓷盖轻划杯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幽静的内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玉翠笑意勉强，声音发虚：“贺……贺小将军客气了。”
贺元动作一顿，抬眼望她：“对了，还有件事还没请教姑娘。”
他抬手搁下茶杯，语调悠长：“听说，我有个通房丫头，并以夜明珠为凭证，许诺待来日脱险，定擢为良妾。”
尾音微勾，带着丝戏谑。
贺元右手虚搁在交椅扶手上，意态闲适。一双沉静的眸子却如同锁定猎物般，紧紧盯着她。
玉翠掌心濡湿，紧张到头皮发麻。
“玉翠姑娘，”他目光极平静地睨过来，轻笑了声，“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位通房侍妾。”随即话音意味深长地一顿，“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哐当几句话砸过来，直砸得玉翠头晕脑胀，后悔不迭。她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先前以为今后一别两宽，再不用相见，故而她说话只管奏效、不拘后果。
可谁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得面对自己扯下的弥天大谎。怎一个羞耻了得。
玉翠真想当场遁地消失，但思及自己眼下背负的奸细身份，她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总之，先稳住眼前这位再说。
她赶紧道：“贺小将军，玷污了您的清誉，是我不对。”
她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老老实实认错，“通房侍妾之类的浑话，是我编出来糊弄月芙小姐。当时情况紧急，我急着脱身去替您报信，就胡诌了一个由头，不是……不是故意……”
玉翠抬眼悄悄观察他的神色，可却委实辨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越是这样，她越心慌，只得咬紧牙根继续说：“我真不是故意要侮辱小将军的清誉，求您看在我先前一路护送您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贺元长眸微垂，并未立刻回应。
他屈指轻叩扶手，一声声极缓，却好似行刑的倒计时，一下下敲打在玉翠的心头，直叫她发慌。
半晌沉默，风从半支起的窗棂下钻进，将小榻茶几上的书卷一页页翻阅，“哗啦啦”一阵轻响。
等那阵微风也停了。
屋内便真真正正静到呼吸可闻。
诡异的沉寂中，玉翠垂首不安而立，手心里满是粘腻的冷汗，堪称度秒如年。
她毫不怀疑，在皇权独断的古代，贺元这样的特权阶级，但凡起念要对付她，绝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就在她被这种冷高压逼得快崩溃时，忽闻一道潺潺的水流声。声音不高，但在此刻却格外明显。
贺元敛眸执壶，慢条斯理地斟了半盏清茶，嫩绿的叶芽在茶水中悠悠旋转，慢慢坠底，却未曾舒展。
他放下紫砂壶，不期然轻笑一声，声音低且缓：“若真如你所言。那报完信之后呢，你又为何失了踪迹？”
说话间，他缓缓抬眸，湛黑的星眸望向她，似笑非笑。
玉翠心弦一紧，立刻猜到他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不满她用他使了美人计，且火速脱身离开。可苍天为证，她能做的也都做了，再留下也没什么用。而且，她实在是不想被当成奸细屡次试探审问了。
说起奸细……
好吧，不得不承认，玉翠又紧张起来。可怜见的，谁能想到，她现在居然真成奸细了呢。虽然啥坏事都还没做，可还是心虚呐。
不管了，还是先把离开那事圆回来再说。
玉翠现编现说，当下叫起冤：“贺小将军，实在不是我不愿回去，而是另有隐情。”
她话里带着委屈，掐着掌心，很快眼眶蓄满了泪：“那天我刚去报完信，就遇上两个蒙面人，想要杀我。我虽命大没死，却受伤躺了足足半月，才能下榻。”
这话半真半假，玉翠自行掩去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她小声抽泣着，语气激动地暗转话题：“一定是刘家那位大小姐妒忌心太重，想要杀我灭口。贺小将军，刘刺史父女二人心肠狠毒，你可千万不能做他们刘家女婿！”
贺元眸光微动，勾起笑：“刘家已另使法子安抚住，倒用不着真搭上姻缘。”顿了顿又望向她，缓声问，“你伤势如何，可需再请大夫前来诊治？”
玉翠飞快摆手，结巴说：“不……不用了。贺小将军，”她挤出一个笑，眼眉弯起来，“我没事，早好了。”
“那就好，”贺元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浅浅抿了口茶，这才又道，“姑娘既入京，又来了国公府，为何不告诉贺某？”他话音微顿，放下茶盏抬眼看她。
玉翠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妈妈呀，要是早知道这敬国公府就是贺元住处，她早跑得比兔子还快，有多远躲多远，哪儿还会傻到送上门来找罪受。
这厢，贺元的话音又起：“姑娘已既登门，自当以客待之，若再做浣洗之事，倒显得我贺家失礼。姑娘若是愿意，我随后便命人收拾出间厢房，让姑娘暂住，如何？”
“不不不，”玉翠回绝得极快，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就立刻道，“贺小将军，不必麻烦了。”
要是让小姐晓得她都混到国公府客人的位置上，保不齐马上就要分派个任务过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她赶紧道：“贺小将军，我闲不住的，洗衣裳这活不难，我做得也开心。就……就不必再……”
话未尽，意思却很明了。
她只差把“我爱劳动，劳动爱我”这几个字挂在脑门上了。
贺元听罢，轻笑：“姑娘喜欢这差事？”
他唇角的弧度微扬，左颊那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眸中有淡淡的戏谑，指尖轻抚着扶手上的雕刻纹理。
玉翠重重点头，违心说：“嗯，喜欢，非常喜欢。”
“既如此——”贺元指尖一顿，“那便遂了姑娘的心意。”
玉翠不由暗舒一口气。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玉翠嗅到一丝不对劲，竖起耳朵细听。
“不过姑娘既喜欢洗衣，想来谁的衣裳都一样。不如来前院，只需负责我一人的衣裳，如何？”
“我……”玉翠下意识想拒绝。
贺元却抬手止住她的话，含笑问：“怎么，姑娘不愿意？”他食指按了按眉心，似是苦恼，“想来也是，姑娘既对我有恩，理应奉为上宾，做这些粗活自是不妥。依我看，还是需另辟客房，以客礼相待才是。”
“不，真不用。”玉翠飞快摇头，语气心虚又慌乱。她要成了敬国公府的座上客，保准麻烦比便利多。
“那来前院之事……”
“我愿意，很愿意。”玉翠艰难挤出一个笑，假装很开心。
贺元也笑了，唇边的小酒窝甜甜的，还有点坏。
玉翠右眼皮直跳，她十分怀疑贺元想整她，可就是抓不住什么证据。
神呐，她回去就找机会赶紧走！为了小命着想，这地方可待不得了。
玉翠立刻说：“贺小将军，那我先回去了。”
贺元淡淡应了声，并未阻拦。
玉翠心慌慌，溜得比兔子还快，麻溜地回了后院。
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了杨嬷嬷：“嬷嬷，明儿我能不能告假出去一趟。”
“你想出府？”杨嬷嬷皱起眉，“小翠啊，你这孩子进府时没仔细听吗？咱们府上甭管丫鬟小厮，那都是半月轮休一次，才能出府。你这才干几天，这就待不住，想出去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玉翠拉着杨嬷嬷的手哭诉：“嬷嬷，不是我想偷懒，明儿就是我表妹出阁的日子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不好不露面吧。”
玉翠握拳暗暗想，等她走了，她打死也不回来了!
小姐那毒不一定无药可解；可要是真做了奸细，被贺元察觉，恐怕得血溅三升，直接丧命敬国公府。
这边，杨嬷嬷态度有些松动，姑娘家出阁是大事，拦着人不让回去送嫁，这也不大合适。她动了动嘴：“小翠，那你……”
话没说完，外头清脆一声唤：“小翠，你东西收拾好了么？公子爷说，让你今儿就去前院。”
说话间，一个紫衣丫鬟拎裙子进了屋。
气氛一度很微妙。
杨嬷嬷眯眼在玉翠身上打量了会儿，改口道：“小翠，你要是去了前院，那可就不归我这个老婆子管了。明儿要是想告假，得和公子爷说一声才行。”
玉翠手松开她衣袖，心里拔凉拔凉的。这谎话一去贺元面前，就站不住脚。她想要出去，怕是难。
偏那紫衣丫鬟还催着：“小翠，你动作可要快些，再晚天可就要黑了。”
玉翠笑得比哭还难看：“好，我这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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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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