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夜安风来

　　1

　　结束一天的工作，陆文津看看时间，已经11点了，他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黑框眼镜的女人又递过来一份文件，面无表情道，“这份表格整理一下，明天开会要用。”
　　现在不走，怕赶不上末班地铁了。于是他说，“这个我能不能带回去做，明天交给你。”
　　“随便你，明天早会之前要给我。”那人头也不抬的说。
　　“好。”他把文件放进包里，看来那女人还不准备离开，便点头，“您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没有回复，他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陆文津，帮我泡杯咖啡来。”
　　咖啡区，他麻木的搅拌，心中的某一处也像咖啡一般灰暗苦涩，他拼命的压抑，迟早那里的东西会翻滚出来，灼伤他人。
　　进公司已经几个月，打算从设计师助理开始做起，但是到今天也丝毫没有接触设计的任何一方面。
　　重复的，无意义的，足以打垮你身体和心里的机械工作。
　　同学知道他进了女朋友的公司，谈话间都是阴阳怪气，公司传他背后有厉害的老女人撑腰，是个小白脸，可是他却依旧遭人忽略，被谣言中伤。
　　所有人都可以斜着眼睛看她，所有人都可以踩他一脚。
　　走出公司，准备赶地铁的他却止住了脚。门口停了一辆车，长卷发的女子靠在车边，浅蓝衣裙，手里拎着餐盒袋，大概是等得久了，无聊的盯着地面，转着手里的钥匙。
　　陆文津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要抓住光亮，抓住一线希望一般，他快速走向她，在她抬头才泛起笑容的时候，他一把拥住她，紧紧地，不愿意再放开手。
　　“怎，怎么了？”她拍拍他的肩，“饿了吗？我帮你买了夜宵，吃一点吧。”
　　他不说话，埋首在她的颈间。
　　“一定累了吧，公司那些人太过分了，都是这样欺负新人吗？”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就听我的，让我和爸爸说一下，就只是······”
　　“帮我。”埋着头，浑浊不清的吐出这两个字。
　　“什，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埋首间都是低声急切的哀求——“艾雅，帮帮我，我快要认输了，帮帮我，给我一个机会。
　　也许从选择这间公司起，他心里便存着一丝侥幸。而他的天真努力比不过社会的残酷时，他只能抓住这仅有的东西。随他们说去，他要让这仅有的，发挥最大的效力。他没有耐心等了。
　　2
　　又是这件咖啡馆，沈如斓好像一定要她印象深刻，对于她的所做所为。
　　“难道又是要签什么协议吗？”黎安冷笑着开口。
　　她推过来一小叠文件，“这三所美国的学校你看一下，对哪一个比较感兴趣？”
　　“这是干什么？”
　　沈如斓呷了一口咖啡，“你去美国。这是沈老先生对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留学的时间是三年，但是依他老人家的意思，大概是不愿意再见到你了。”
　　黎安没有说话，她之前的种种设想，这一种也在其中。她拿过那些资料，翻了翻，‘普林斯顿大学’，‘芝加哥艺术学院’，‘加州艺术学院’。
　　“都是好学校呢，还是私立的。”黎安淡淡的评价。
　　“生活方面也不用担心，从学校毕业后生活费还是会给的，除非你找到工作可以养活你自己。”
　　“哦，”她轻描淡写的点头，“所以只要我不回来，在外面一直当个废物也没关系。不回来，就是唯一的条件是吗？”
　　“很高兴你能有这个觉悟，不过废物什么的，还是看你自己的追求了。”沈如斓望向自己新做的指甲，“沈黎安，这方面，你和我的遭遇还是挺像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沈国栋就算是你的亲爷爷，他再爱你，可一旦是触碰到沈霁——沈家接班人的利益，他还是选择丢弃你的。”
　　当年他选择了他的儿子，可惜他儿子也背叛了他，可算是有报应了。她笑着，自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不，我们一点也不像。因为我不会接受这些条件。”黎安把资料推回去，定定的说。
　　“你不接受？”沈如斓觉得有些荒谬，“你难道准备和沈老爷子对抗？沈黎安，你还是太天真。他这个人······”
　　“他是你父亲，也是我爷爷。”黎安打断她的话，“所以我不想在这里听到你对他不好的评论。”
　　“而且，我不接受这些条件的意思是，我会离开，但不会听你的安排。”黎安心里微痛了一下，“我会走，会离开沈霁。但我要去哪里，去多久。都是由我自己决定，你们谁也管不着。”
　　“你······”
　　“不管是会冻死饿死，我都不会同你们联系。走的时间我自己定，不会拖太久，你尽管放心。”
　　“不要沈家的帮助，”沈如斓笑了一声，“沈黎安你还真是孩子脾气，没有经历过险恶的社会，你连活下来都很艰难。若是因为自尊那些狗屁问题，我可以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不然等你以后哪天饿死在街头，会恨不得掐死今天的自己。”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知道钱的重要，知道沈黎安离开沈家便什么也不是。对爷爷我很愧疚，但我离开，只是因为沈霁，因为自己不想成为他的包袱，不想给他增添负担。如果接受这些条件，去美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会真正的讨厌我自己。”
　　“这些在你看来很可笑吧，但是对于我来说，沈黎安宁愿变成一贫如洗的穷人，也不愿意被当做感情的筹码。在你眼里那短暂的不值一提的十几年，但这却是我一生最不可多得的日子。但是你不会懂的，你怎么会懂。”
　　她站起身，“对了，你说爷爷不愿意见到我，是你的意思吧。真正希望我从此消失的人，只有你。”
　　3
　　独自走在街上，结果怎样，她都不在乎了。一想到齐未对她说的话，便一阵揪心的痛。
　　“黎安，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不能客观的评价这份感情，我只知道，你对你哥来说，真得是太重要了。从小到大，你的每件事情他都放在心上，你的事情总是大于一切。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在这件事情上，却最迟钝。他没发觉，是将你当作女人来喜欢，照顾的。”
　　“作为朋友，我当年是希望他幸福，可是这太冒险了你懂吗？沈爷爷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虽然具体的不清楚，但我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气，他绝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而我也太了解沈霁了，他肯定不愿委屈你，这样一来，那他在沈氏多年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全部都，白费了吗？
　　就在那时，她决定了离开，在沈家的条件下来之前。而光是想到这个，她几乎就痛得不能呼吸，离开沈霁，她沈黎安还真是好大的本事，真得可以对自己冷酷的不留一丝情面。
　　走着走着，手臂一下子被抓住，她抬头，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差点就要撞上了。
　　而这边慢慢嘲讽的声音传来，“还真有人走路眼睛长在头顶的。不过沈黎安，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4
　　黎安心中烦闷，老天，为什么还让她见到讨厌的人，难不成她有狗的嗅觉，可以闻见她身上悲惨的气味，而特地寻来嘲笑她的吗？

　　挣开她的手，没有心情搭理她，自顾向前走。
　　而唐逸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性感吊带的红色裙子及时挡在她面前，像一团火，一定要将她灼伤。
　　黎安双手插着衣兜，斜眼看面前的人，“不冷吗？”
　　怎么不冻死你。
　　她笑了笑，将手边的外套披上。她刚刚从一场约会中出来，准备上车时却看见了她。
　　“所以，有什么话赶快说吧。这路边冷，我也不准备和你到哪里坐着谈。”黎安知道唐逸不会放过，索性让她说个痛快。她是没所谓了。
　　“沈黎安，被赶走的滋味不好受吧。”
　　“什么？”她奇怪的，不是唐逸说的话，而是她好像知道一些内幕。她这个当事人还是刚刚才被通知，连沈霁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
　　“很惊讶吧，所以沈黎安，我比你想的，还要更关注你。”她拨弄一下头发，“我之前说过什么，你不过是白费心思。现在的结果，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吗？”
　　黎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唐逸转投向沈如斓，不管是因爱生恨还是生存规则，黎安无法理解，也真的不必和面前的人浪费口舌。
　　“说完了吗？我还有事。”
　　“千金小姐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如同丧家之犬，被人踢到别的地方。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沈黎安你，真正的命运是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悲惨的。你在沈家这十几年，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黎安扯了扯嘴角，心情不好偏有人来招她，索性一吐为快。
　　“唐逸，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但是你应该清楚，怎么处理一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你一个外人，一个小小的员工，对老板的家事这么关心，这么在意，何必呢？你不把时间精力放在你自己的工作上，像上了年纪的八婆处处打听别人家的事，还真是思想进步呢。我劝你每次在提醒我身世的时候，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还有，若是老实留在沈霁身边工作，或许你还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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