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贪得无厌

　　【Part.A】我
　　“你现在人在哪里？”
　　“嗯？我刚到朝闻路的咖啡、厅……”
　　我接起许墨的电话，恰好匆匆忙忙步到了拐角处，悄悄将手机话筒挪开些，按着胸口小喘几口，企图压下心头那几分紧张。我已经听出许墨询问语气中难以掩盖的异样情绪，是有些心虚的，但还是强装镇定，抬眸迅速环顾了下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咖啡厅。
　　顺势回答，又顺势走了进去，也好，本打算回家再加班，那现在倒不如点杯咖啡换换心情。
　　但是……
　　我还是没有想过许墨会在这时给我电话，更意外的是，这个将各种情绪都收敛自制到极致的男人，竟有一天我能在他话语的字里行间感觉到了焦急和紧张，并且竟还是通过电话而已，若能省略掉心头愈发浓烈的在意，那也便不会有今天莽撞的我了。
　　或许，他发现了，又幸好，他只是不想戳穿。
　　“……怎么了？”
　　我故作的镇定地询问，抑或是，试探。
　　“那就好，没什么要紧的事。”
　　“可是你刚才的声音听起来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我现在在医院，刚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
　　咯噔了一下，是我的心不自觉地跳漏了一拍。他也是拐弯抹角地刺探吗？
　　是，大约这通电话的十几分钟前，我确实在朝闻路和另一条路交界处的医院，他没有所指，但我也不会问是哪一家，我已以先入为主的念头确认他是发现了我的，正如许久许久之前那次，我对他拙劣而失败的跟踪一般。
　　与之前无知无畏的好奇大胆不同，如今是我竟没发现我能猜疑计较至此，也不过只因为他最近没那么频繁地打扰我，偶尔碰面他似总在想事又或者更专注于与未知的人发消息，我不想过多揣测，但如是工作，又何至于是有那样温柔暧昧的笑意。
　　人一旦有了心魔，一时无法宣之于口，也总会在某一个点全然爆发。就在今天下班回程的车上睹见他和一个女人并肩往医院方向走时，我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提前下了车，将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只是医院里人来人往，我终究还是跟丢了，耳边是医院外由远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那一声声催促的节奏鼓噪着我不由紧张的心，好不焦躁，只是一个转身我便又看见了他，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又带上了门，手上多了一个纸拎袋。
　　我急忙背过身去，转过弯躲在墙壁后，再侧目回看，发现他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件浅褐色的外套，穿上……
　　咦？这件外套？
　　我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手托着下巴，想象着电话那头许墨的样子，调侃地回，
　　“只要追上去就知道是不是我了呀。”

　　【Part.B】许墨
　　“只要追上去就知道是不是我了呀。”
　　听到对面传来小姑娘变得轻快的语调，许墨松了一口气，也不由暗笑，牵起的嘴角带着隐隐的自嘲意味，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变得那样慌乱失措。
　　他又怎么会看错，那芸芸众生里唯一的一抹色彩。
　　只是当时那背影交错重叠，视线里的暗影虚晃，眼前便是黯淡了几分的深红，是无端闯入眼幕的血迹，是嘈杂钻入耳膜的名词，车祸车祸，是忽然失却的从容不迫，而按压不住心上那根弦的颤动，殆尽了去求证的勇气，不由伸手紧了紧刚穿上的外套。
　　他低笑，这一件新外套，刚刚拿到手，第一次穿。是的，是他拜托今天碰头的女同事的老公帮他从国外购买的，只是因为某一天他的小姑娘指着杂志页面对他说：“这一件，你穿一定比模特好看。”
　　也恰巧今天需要来拿一份实验报告，约了这位女同事。
　　只是机敏如自己，也不曾想过会想那样的小插曲。
　　仅仅一瞬愣神，在意的人影消失了，眼前的色彩也灰暗了。
　　坐在走廊边上的座椅上，缓了缓，才想起拿出手机，拇指轻摸过屏幕，又思虑了一会，才按下了那一串熟悉到能倒背如流的11位数字……
　　“……嗯，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很怕那真的是你。大概是车祸之类的事故吧，她伤得不轻。犹豫了一小会儿，她就不见了。”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小姑娘应该是来过的，不晓得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又为何来去匆匆，但无论如何受伤不是她，关心则乱，许墨那样聪明，此时倒竟也未有更多的猜测。
　　也不过是，觉得刚才慌乱无章的情绪都瞬间被抚平了，而越过依旧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医院走廊，他又觉得可以充耳不闻，仿若有一种周遭万物都已失声的清宁爬上心头蔓上脑海，只能听得听筒那一头清甜的声线。
　　只不过，那似若犹疑过后又疏离客气的致谢，让许墨微微皱了眉，刚想再说点什么，又听得她问他，
　　“……你……现在在医院？你没事吧？”

　　【Part.C】我
　　“……你……现在在医院？你没事吧？”
　　有千头万绪绕在心尖，做方案时似乎也不见我大脑有那么快的转速，兜兜转转的探询让我疲惫，却又乐此不疲。尽管刚才那次小小的鲁莽并没让我有什么发现，反而收获了一丝小小的意外惊喜，但却不代表我不在乎他一举一动背后的意义。
　　“谢谢你，我没事，我是来医院找一个同事的……”
　　所以，那个女人只是同事吗？
　　我不需要他的解释，也自认没立场要求他解释，我们之间算走到了哪一种关系，我根本说不清楚。然而，拉手漫步、静默拥抱，早已在暧昧之上，只是，就算是暗流涌动的脉脉情愫，也需要有一个完美的章节来交代定论，才能赋予一个happy ending的结局。
　　可也就是因为迟迟都还没有，我便反复无常地深陷在患得患失中，就好比现在。
　　那简简单单的，再应该不过的三个字却让我不自觉蹙眉，是他固有的礼貌习惯，无可挑剔，我却偏偏敏感地捕捉到了所谓的距离感，我觉得我是有魔怔了，我想听他说“傻瓜，我没事”，而不是“谢谢你”，一念之差便仿佛就能将他方才对我表现出的在意紧张，而让我觉得小雀跃的情绪灭迹。
　　但，许墨毕竟是许墨，紧接而来的话，让我明白，我俩之间，棋高一着的永远是他。
　　“……是我……关心则乱了，你没事就好。嗯……你刚才说你在咖啡厅，是一个人？”
　　“嗯，在整理采访素材。”
　　话是这么说，看着小圆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和铺开的A4纸资料，丝毫都没有专心的心思。想着刚才在医院那算是惊鸿一瞥的侧影吧。
　　我的眼光是真不错，那件外套穿在他的身上，真的好看，插上耳机将手机放在一边，撂起笔想着他的样子，就不能自已地在本子上描摹了起来。
　　“天有点晚了，少喝一点咖啡。”
　　“可是不喝咖啡就打不起精神工作。你也知道的……最近公司制作节目的反馈不是特别好。”
　　这是事实，下班前收拾着这些资料，我便想，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才是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最好的方式，可惜啊，有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而许墨其人，永远就是我的变数。
　　“打起精神来，有我陪着你，一切会慢慢好转的。现在喝下去的咖啡因会影响你今晚的睡眠质量，进而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效率。自己想想，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有时，我也服气自己对他的耐心了。我自觉还是一个自主意识很强的人，厌烦一切自以为为我好的关心教诲，道理我都懂，并不需要任何人来点拨劝解，但这任何人偏生就从来都不包括许墨。
　　我喜欢听他说，我懂或不懂，做或不做，只要他说，我便爱听。
　　也可谓是挺无理的了，所以我选择，更无理地取闹，唔，也许叫撒娇痴缠？
　　“可是我已经点好了……”

　　【Part.D】许墨
　　“可是我已经点好了……”
　　这句话也本没什么，但是小姑娘的语调变化许墨又怎么可能没感觉，只是一点点撒娇的意味沁到心脾之间，许墨都会觉得好像尝到了甜丝丝的滋味，从心底扬起了轻暖的笑意。
　　“觉得不喝就浪费了？”
　　“嗯……扔掉太有罪恶感了，对不起钱包也对不起被砍下来做纸杯的大树。”
　　电话里传来的话语让许墨笑意更盛，脑海里早已描摹了千遍万遍小姑娘说这句话的可爱模样，他举着手机贴着耳朵，徒步走到了朝闻路口，在不远处眺望那间咖啡厅，隔着马路就能看见玻璃窗后正埋首疾书的女孩。
　　夜色渐浓，由灰至暗，道路上只不过都是隐隐灰茫茫的光亮，只有那一处，是这清凉黑夜里最美妙的风景。
　　“这样吧，拿好报告我就过来找你。帮你解决那杯咖啡。在见到我之前，替我好好守护咖啡。不要坐在风口，不许偷喝。等我，一会儿见。”
　　挂断了电话，许墨并没有立刻穿过马路，而是长身而立，注目凝望了好一会。小姑娘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嗯，对着风口，显然是当他的话是耳旁风吧。
　　她抬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伸手就拿起了边上的咖啡，及至唇边却顿了顿，也不过一瞬，抬起杯子就喝了一口，随后又对着杯子看了一会，手指微动似乎在抹什么……
　　许墨忽然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在擦拭什么罪证，无奈摇头低笑。
　　此情此景，透着简单而可爱的小美好，毅然覆没了许墨的波澜不惊，席卷带走的是狩猎者对猎物冷漠霸占的狂念，温柔缱绻如此，真真假假，他早已分不清。是不舍，也是贪恋。尽管，一切都不会变，他还是要守在她身边，但一切又都变了，目的变得更直接更单纯，若终有一日可交付灵与魂，或否能永远相伴？
　　竟是这样疯狂的念头，无声击破了眼前再平凡不过的静好。
　　许墨一惊，更是迟疑了步伐，驻足再赏。
　　是否思及太遥远，或许他有足够的信念和能力去改变或创造未来，但……首先，他要抓住现在，譬如此刻，只是一个失神，便看到一个长得挺帅气的男人侵袭了他绚丽的风景里。

　　【Part.E】我
　　“……我就过来找你。帮你解决那杯咖啡……”
　　挂断了电话，我掩着嘴差点笑出声，许墨无愧于我对他“大骗子”的定位，这次是想骗我咖啡吗？我在心里咳了几下，压了压情绪，就自然地拿起了手边的咖啡，放到嘴边才想起他说的话，
　　“在见到我之前，替我好好守护咖啡。不要坐在风口，不许偷喝……”
　　有种人总有一些不怎么好的习惯，就是别人越说不要如何，就偏爱如何，我就是其中之一。反正喝一口也不会被发现的吧，喝完才发现我错了，口红沾上杯盖，一时情急又用拇指抹开，纯白的塑料杯盖上已染上了浅浅红晕，再用纸巾已经难以擦净了。
　　此时，一道阴影略略遮住了我眼前明亮的光，我以为是许墨，抬头才发现不是。男人长得挺帅，可也不是我的款，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却听得他启口，
　　“请问，是一个人吗？”
　　熟悉的语句，是让我想起了刚刚许墨在电话了也问过，其实好几次了，我喜欢他打探我行踪的那种不确定不安心的语气，好像他一不留神我就会跟别人跑似的，隐隐约约带着一点点独占的味道，也会让我有些小心动。当然，只能是他，别人？
　　“抱歉，她是我女朋友。”
　　在我微微走神的时候，可能那个帅哥已经决定不请自坐了，忽然熟悉的声音穿插而来，抬眸便看见陌生男人尴尬而歉意地走开，感觉到身旁有人落了座，接着耳畔便响起那独有的温柔调调，轻声说，
　　“人走了，需要我叫回来吗？”
　　闻言，我才惊觉自己沉溺在他的声音里，其实视线还呆呆地落在陌生人走开的方向，忽而魂兮归来，转头将手肘抵在桌上撑着下巴看他，那张脸，赏心悦目，那双眼，百看不厌。
　　“小呆瓜，干嘛这么看着我？”
　　“谁是你女朋友？”
　　“你说呢？我整个研究所都知道的事。”
　　“这里没别人，不用装。”话我虽起了头，但我并不是很想继续与他周旋深究，拿起手边的那杯咖啡晃悠在他眼前，“喏，咖啡。”
　　看着他接了过来，瞥了一眼，轻笑着喝了一口，随后却说，
　　“小骗子偷喝了是么？”
　　太过明显的事，如果我问你怎么会知道，实在显得太装太愚笨了吧，我选择笑而不答。
　　“……”
　　“有你的味道。”
　　他这么说着，我就觉得有把火蹭蹭蹭地窜上脸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我刚刚堆在桌上的资料，然后看了我一眼，问，
　　“回家吗？”
　　“唔……嗯……”
　　“以后一定要换个环境找灵感，记得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你。”
　　我收拾着自己的笔和本子，在许墨没留神的时候撕下自己刚刚涂鸦的那一页塞进他口袋的当口，听见他这么说，一时都没反应上来便被他拉着手往门外走去。

　　【Part.F】许墨
　　许墨牵着他的小姑娘融入这有些迷人的夜色之中，离家不远，携手而前行，却是一路无话，思绪万千飘荡于月空之间，想起他们回去前小姑娘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他的小姑娘或许就会在他逃避放弃的时候被人拐跑，便不由地收紧了握着的手，察觉到小姑娘也轻轻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竟觉得就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都透着一种怎么都藏匿不住的幸福感。
　　他回眸看她的侧脸，想起自己总对她说，她在他面前可以放慢成长，也会说，我们可以慢慢来，正如此刻这边，他想就慢一些，再走慢一些，时光也慢一些……
　　慢慢地，却也总有尽头。
　　告别分开，他注视着小姑娘进了自己的房间，伸进口袋想摸钥匙，却摸到了纸片一样的东西，好像刚才是有看到她画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衣服口带，此刻一看，纸上画着的是Q版的他本人，是今天他穿的这件外套。
　　对此忍俊不禁，碰面之后小姑娘就再也没动过笔了，那便是见面之前。衣服是今天刚拿到的……呵，还真是去过医院的，她为什么会去呢？
　　许墨不想深究了，一切都无妨，来日方长，现在，只想立马再见见她，尽管，刚刚才道别。
　　『猜猜看，我刚刚在口袋里翻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傻瓜不打自招的意味太强烈了。
　　『真的不知道？我刚还想夸夸是谁画了一个这么可爱的我，还偷偷放进了我的口袋。』
　　『那你觉得是谁放的呢？』
　　『我穿这件外套时见的人，只有你。证据已经有了，我可以亲手逮捕小犯人吗？』
　　『好的吧……犯人已经放弃挣扎。』
　　看到微信上跳出的这句话，许墨已经站在了隔壁家的门前。

　　【Part.G】我
　　『那，我就直接缉拿归案了。方便来开个门吗？我在你家门口了。』
　　我强压了自己的情绪，收敛了快要藏不住的笑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门，佯装一本正经地质疑道，
　　“唔，许先生？我们似乎才刚刚道别。”
　　“嗯，可是我现在是来捉我的小犯人的，她在吗？”
　　他站在门口扬了扬手中我的杰作，笑得促狭，却又满满都是宠溺般的柔情。
　　“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看到我放了。”
　　“虽然我的确是看到了，可是即便我没有看到，也能猜到是你。我身边会做这种那么可爱的事的人，只有你一个。”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我却都懒得分析了，只听到自己脑子了跃出了一个声音，让我问他。
　　“你喜欢吗？”
　　“嗯，我很喜欢，无论是画本身还是放的人，我都喜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无话可说，千言万语都噎在了他温暖的怀抱了。

　　【Part.H】END
　　清晨升一缕曙光，透过没有拉全的窗帘洒进了客厅，我将黄豆放进豆浆机里，再步出厨房，蹑手蹑脚地走到还睡在沙发上的许墨身边，手指轻抚过他的眉毛他的睫毛，太过专注他那张好看的脸，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捉住手腕，轻轻一带就跌进了他的怀抱，贴近了他的胸膛。
　　他将手指伸出我发丝间，轻抚，彼此相对无言之时，却听到从厨房传来“叮”地一声，我借力推了推他，嘟囔了一句起来吃早餐，就逃也似地往厨房跑，端了早餐出来的时候，看见许墨已经坐了起来，只是半掩着薄被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和他在沙发上窝了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随手拿起的是他的白衬衫，并没有多想就直接套在了身上，就去弄早餐了。
　　“咦，许教授是找不到衣服穿了吗？”
　　“你说呢？”
　　“可我好像很喜欢这件衬衫，穿着很舒服。”
　　“呵……只要你喜欢，便都是你的。”
　　走过去，将早餐放到茶几上，杯子里的豆浆刚打好，还是热的，冒着氤氲的烟，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豆乳香。
　　许墨将我圈在沙发和茶几缝隙间，相拥坐在地上，听得我说，
　　“自己随手打的豆浆，可比不上那家早餐店。”
　　“但是此刻，豆浆冒着热气，日色变得很慢，你说的那些美好，我都感觉到了。”
　　“美好都隐藏在平淡的岁月里。”
　　“岁月却让我遇到了你。”
　　有三个字掩藏在你我的字里行间，隐匿在心底的暗潮涌动，本无需宣之于口，愿以一个眼神的交汇，来确认我们的未来。
　　若能够，便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走，慢慢懂，慢慢相许。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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