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第二日一早，陆潇、陆济两兄弟陪着陈文甫去了山庄猎场。倪安提出想游览陆家名下的印书坊，便由陆濛陪同，离开了山庄。陆涟则蒙头睡懒觉，谁也没理。

　　陆氏猎场规模不大，却丘峦叠起，地势复杂，深林巨木、溪流池沼遍布，禽鸟鱼鳖种类无数，眼下虽值冬季，但甘棠山庄地处偏南，又是暖湿谷地，仍是一片花草丰美的景象，比之皇家猎场更多了几分野趣。

　　陈文甫看着斯文，却马术箭术皆高超精湛，纵横驰骋之际收获颇丰。晏伯空虽自小精习骑射，却也知情识趣，不去抢他风头，只专心陪着海倾倾练马。

　　海倾倾已经能轻松自如地放马小跑，只是不敢离晏伯空太远，跑得累了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信步游走，晏伯空见状便也下马跟随。

　　陈文甫又打了两只野兔，身上微微发汗，便纵马来到陆济身边，听着陆济介绍此方山水，妙语连珠，不禁大笑连连，奈何一转头就见海倾倾与晏伯空牵马并肩而行，举止熟稔亲密，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陆济观他神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略感意外。陆潇与伍鑫较量上了，纵马追逐一只野鹿，俱不见了踪影，只剩陆济与陈文甫二人，陆济毕竟与陈文甫朋友一场，私下里没那么多忌讳，直言问道：“你从哪里偶遇这么两个人？还让他们跟在身边？”

　　陈文甫好似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继而现出深思之态：“这个么，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说着忽然转头，直直看进陆济眼中，“前些日你走后，社仓大典出了点岔子。”

　　陆济心里咯噔一下，这所谓的“岔子”，不用想也知道与陆涟脱不了干系，不过陆济多少也算有所准备，并未失态慌张，直面陈文甫的灼灼目光，故作惊诧地道：“怎么？发生了何事？”

　　陈文甫目不转睛地审视陆济，不放过面上任何一个细微变化，却找不到什么破绽下手，半晌，只好苦笑道：“算了，不提也罢。”兴师问罪有何用？又不能换来别人心服口服地效忠，徒然给自个添堵而已。

　　陆济低眉一笑，隐去了眼中愧疚之意。陈文甫此前可算是真心待己，只是此后，未必了，这位皇子可不是一个能轻易敞开心胸的人。为免二人之间生出尴尬，陆济笑着看向海倾倾，转移话题地打趣道：“殿下似对那位女子有意？”

　　陈文甫一愕，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二字：“是么？”
　　陆济失笑：“你看她的时候，就差在脸上写下‘不甘’二字了。”

　　陈文甫面色一僵，他还真未深思过这个问题，一直只当是海倾倾不懂礼数，才惹自己不快，现在陆济这么一点明，陈文甫不禁玩味一笑，发现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如他这般的皇子王孙，打小便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被簇拥在人群中心或最高处，冷不防遇到海倾倾这么个心无旁骛、只看得见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姑娘，难免有点新鲜感。只是这新鲜感快要被她对晏伯空的依赖抵消殆尽了，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陈文甫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以为意地道：“算是个有点特别的女子，但还不至于让我心烦。”
　　“哦？”陆济明显不以为然，“那殿下眉宇间的烦忧又是为何？”
　　陈文甫勾了勾手，让陆济策马靠近些，低声道：“他们是瀛洲海氏的人。”
　　这回轮到陆济愕然了：“什么？”

　　“海氏的公主，来我大齐借兵，”陈文甫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你甘棠山庄默观天下事，岂会不知瀛洲动静，怕是早有预料的吧？”

　　陆济不禁往海倾倾的方向看了看，这才想起瀛洲这一代似乎是有两位公主的，只是海安澜世人皆知，另一位却少有人提及。又想起她身边那位年轻男子自称姓晏，是了，定是凤栖城晏家的人。只是陆济十分不解的是，姐妹二人为何两路？看情形，似乎连消息都没通过。

　　陆济压下心头疑惑，试探着道：“那殿下的烦忧是？”
　　陈文甫一叹，道：“凭公而论，我不想帮瀛洲海氏，但私心而言，我很想帮她，偏她又是个不识时务的。”说着冷笑起来，隐约还带点怨气，“估计转身就会变成一条白眼狼。”

　　陆济闻言心一沉，他多少能猜到陈文甫的态度，否则也不会在是否替海安澜引荐这件事上权衡再三，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陆济一笑，道：“瀛洲偏远小国，帮海氏对于我大齐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为何殿下不愿成人之美？”

　　陈文甫道：“偏远小国又如何？你甘棠山庄还不就是民间土财主一个，我父皇都不敢小觑。更何况我大齐出兵有什么好处？瀛洲虽号称物产丰富，实则不过尽是些锦上添花之物，眼下北境摩擦不断，正是囤备粮草军需之际，是否真是举手之劳，你堂堂陆饮溪会不清楚？”

　　陆济心下暗叹，明白要说服陈文甫，恐怕要费些功夫，一时陷入沉思，与此同时，远处的海倾倾与晏伯空已经将马拴好，朝猎场歇脚的茶亭走去。陈文甫扬鞭一指，道：“我们也过去休息一下，喝点水。”

　　茶亭为一简陋的六角单檐木亭，围栏、梁柱、亭檐上皆爬满了藤蔓，仿若一道道藤帘，将亭内亭外隔成两个空间，海倾倾与晏伯空一边闲聊着一边朝亭子走去，隔着藤蔓，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名青衣庄丁在摆弄炭炉，似在烧水。

　　海倾倾见状紧走两步，对晏伯空道：“快点，我口渴。”
　　亭内烧水的庄丁听到声音，似乎身形一僵，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海倾倾跳上台阶，三步并两步地跑进亭中，向那背对着自己的庄丁道：“麻烦你，我想要一碗水。”

　　那庄丁闻声蓦地转身，眼中惊愕万分，正提着沸水壶的手也不禁松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海倾倾见到亭中之人的面容，也是一脸惊诧，低头一看，又忙道：“呀，小心！”

　　盛着滚烫热水的铁壶正从那庄丁手中掉落，眼见就要砸到脚上，晏伯空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眼疾手快地提住了壶把，稳住壶身，一滴沸水也没有溅出来。
　　海倾倾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晏伯空则拎着水壶，顺势跪了下去：“臣晏伯空，拜见安澜公主。”

　　海安澜紧张地向亭外望去，见陆济陪着一个男子正往这边走来，想来就是陈文甫无疑了，当即不及多话，抢过水壶，让晏伯空起身，小声道：“不要理我。”转头继续去捣鼓炭火炉子。

　　陆济昨日对她言，要她出席今日晚间的小宴，正式与陈文甫见面，然而海安澜耐不住好奇，又有点紧张情绪作祟，便擅自扮成庄丁，想先行偷偷观察一下这位东齐三皇子。至于突然见到了海倾倾二人，海安澜还来不及思考怎么回事，毕竟她人平平安安站在自己面前，经历了什么不妨有时间再问，心里仍旧打着隐在一旁研究陈文甫的算盘。

　　眼见陆济和陈文甫走进亭中，海倾倾和晏伯空对视一眼，虽不解海安澜是何用意，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心思还是很明显的，二人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海安澜担心自己私自乔装出来，会惹陆济不高兴，原本只打算悄悄烧水，低头敬茶，量陆济陪伴贵客，轻易不会注意一旁下人家丁是哪个。然而就在陆济与陈文甫进亭子的那一刹那，海安澜突然寻思过味儿来，今日是陆家招待陈文甫之日，山庄猎场不可能对外开放，海倾倾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定是与陈文甫一道的！

　　海安澜想通了这一点，脑子里的疑惑却更多了。她跟陈文甫摊牌了吗？陈文甫答应帮忙了吗？陆济之前为什么丝毫没跟她提过？如果陆济也不知情的话，那陈文甫此刻清不清楚海倾倾的身份？

　　海安澜顶着一脑袋问题瞥了海倾倾一眼，海倾倾自己也正稀里糊涂手足无措，自然也给不了她任何暗示信息。海安澜斟酌片刻，决定还是先低头做她的庄丁吧。

　　陆济请陈文甫在亭中落座，海倾倾只对着陈文甫点了点头当做见礼，陆济就势打量了她一番，思忖着要如何说出海安澜正在山庄的消息。

　　陈文甫坐在亭中竹凳上，掸了掸下摆上的浮尘，便巴巴地拿眼去瞧那烧水的庄丁，陆济回过神来，朝海安澜那边催道：“水还没好么？”

　　海安澜吓一跳，背对着他连连点头，晏伯空见状忙替她开口道：“好了好了。”说着拎起水壶，将沸水浇入旁边已备好的茶盅之内。海倾倾见妹妹手忙脚乱，也跟着上前帮忙，分好茶后送到陈文甫和陆济身前。

　　刚刚坐下的陆济立即弹了起来，低头作揖道：“谢殿下。”
　　陈文甫整个愣住了，心道这是吹得那股子妖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失神片刻，微一颔首，道：“有劳倾倾公主。”

　　正拿着扇子装模作样扇炉火的海安澜彻底糊涂了，陆济和陈文甫都是知道海倾倾身份的，那陆济为何要瞒着自己？海安澜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没忍住，转头去看海倾倾，海倾倾也正纳闷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也没懂谁，默契基本为零，晏伯空更是尴尬得无语望天。

　　这时，陆济抬头，看清了那庄丁的脸，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扶额一声轻叹，道：“安澜殿下，不要闹了。”
　　“……”海安澜扔下扇子，站起身，无语半天，懦懦开口道：“怎……怎么了？”

　　陈文甫是真的一口水呛了出来，又一个殿下？默然理了理头绪，凝眉道：“海安澜？”
　　海安澜看了眼陆济，只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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