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能做阎王

　　原来那王和尚体内也无七魄，三魂仅剩命魂，天底下千万神明命魂要度轮回，央央好就是他阎王本尊的命魂。

　　任殊按着生死簿，一字一句浏览，寻找王平等原身的三魂七魄究竟散往了何处。生死簿随他心意，书页延伸，遂至一行小字。

　　某年某月某日，异魂入身，原三魂七魄逃逸而走，后又被纳入灯火之中。此灯火源于日出，迢迢而来，隐于日落。

　　陈昀将这句话又看了一遍。

　　这段话正好似打哑谜般，日出难不成为太阳，日落为月亮？天底下从日至月的妖怪亦或神兽恐怕只有三足金乌，可三足金乌怎会无缘无故吸凡人魂魄？

　　“回去再说。”

　　陈昀当机立断，他从王和尚衣内拿出瓶子，捻了捻剩下药丸，先往王和尚嘴里塞了一粒。显然经历过上次变成女体后，王和尚吃了教训，在瓶子内只敢放置治疗所用的药丸，他伤口以肉眼所见速度飞快痊愈，血液凝结，呼吸逐渐平稳，只不过体内无魂无魄，如今维持着个活死人模样。

　　店内还有那施恩惠，自行吃了药丸，也见着伤口痊愈，吸血鬼神情委顿，靠着墙壁，双眼间已赫然有红光。

　　“血……”

　　她口中喃喃，双唇间牙齿越发尖长，望着地面上大片血迹浇泼，已是要无法抑制自己。在她身旁的施恩惠神情警惕，怕她突然暴起，去吸食那些凡人血液——他对西方这种妖怪也颇有研究，知他们不吸食死人血。

　　陈昀忽然示意吸血鬼往他这边走过来。吸血鬼立起了身，呼吸急促，显然还苦苦维持着清醒神思。她甩了高跟鞋，裙摆层层叠叠，滑过血污，在陈昀身旁坐下。

　　“你是要，给我吸血？”

　　吸血鬼晃动脸庞时，眼中红光游弋，已然溢出眼眶之外，她的尖牙抵在肌肤上，双唇焦灼饥渴，看着陈昀发丝下的脖颈，无法移开目光。

　　任殊皱眉，正要责怪阎王小君胡闹，却见着陈昀抬起了王和尚一只胳膊。

　　“吸吧，他心甘情愿。”

　　吸血鬼瞪着那结实手臂上的青色血管，片刻之后，一口咬了下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喝人血了，蓄养的乌鸦蝙蝠皆是她的血奴，日常仅为止住嗜血欲/望。王和尚体内血液为阎王命魂滋养多年，又是刚服了观音大补丹，一口下去便如同陈年茅台，吸血鬼止不住咳嗽，擦了嘴角蜿蜒血线，又狠狠吸吮了几口。

　　血液落肚，她浑身伤口逐渐消失，抬起脸时，肌肤愈发雪白，嘴唇红润。

　　“感激不尽。”

　　“嗯，以后可以与他当面说。”

　　陈昀让那施恩惠背负着王和尚身体，与吸血鬼一同先往酒吧里等候。他与任殊留在店里，看着满地或是昏厥或是脑袋缺少了一半的凡人，颇为头疼。

　　“这该要如何是好？除妖之事委托自保都困难的凡人，也不知那些菩萨佛祖如何思考，反要让本君操心这操心那——”

　　任殊在旁凉凉说道：“也是，你倒不如操心有多少凡人原本阳寿未尽，如今被咬死，三魂七魄不全，下了地府后，是该直接轮回转世，还是存阳寿积魂魄，这魂魄不全者又是投胎到何处。既然公文批改不得，倒不如直接阎王口谕，底下小鬼做事也方便点。”

　　陈昀捂住了胸口：“任先生，不知为何，本君胸口疼得要死，要不你代劳下……”

　　“不行。”

　　任殊果断拒绝了，他蹲在地上，细细查看那些尸体，手指在他们脑袋下方画了个圈。

　　奈何川上有船只飞快驶来，接住那些凡人尸体，领头的便是孟婆二女儿孟庸，仰着脸，神色楚楚可怜，她身旁是方才拎了傲因下去的钟馗。

　　“小君，我已经查明事情真相。”

　　“请讲。”

　　钟馗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说傲因嫌弃自己貌丑，生前修炼出一张人皮，却因妖力衰竭时被趁虚而入，死去奔赴阴曹地府。然而在奈何桥后要喝孟婆汤时，却三番五次不肯喝，说自己对孟婆一见钟情，不愿忘却她，宁可放弃投胎，想要留在她身边。

　　他讲到此处时，孟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被钟馗横了一眼，只得小心翼翼抽噎，不敢插嘴。

　　钟馗继续，说孟婆被傲因一张人皮迷惑，又听他花言巧语，已然心动，便将傲因偷偷放过，徘徊在地府之内。然而傲因贼心不死，偷了孟婆汤，跳入轮回道。他尚存记忆与妖丹，纵使是初生□□，吞了数个人脑后便又恢复昔日强悍妖力，在人间为非作歹。孟婆对此事已是供认不讳，后悔无比，现纠在孟婆庄，等候小君发落。

　　陈昀听完钟馗汇报，又问孟庸：“你可有什么要讲？”

　　孟庸抽噎道：“不敢，只是此事我也有罪，被那人皮迷惑，怂恿我娘放过了傲因。还望小君将孟庸关押在庄内，让我娘亲重回奈何桥旁。”

　　“孟庸。”

　　陈昀喊她姓名，脸上倒未有动怒神色，嘴角平齐，这表情倒是与任殊来的出如一辙，

　　“本君此处何时能这般好讨价还价？莫非少了些胡须，就真当我稚嫩了不成？奈何桥一事交于你长姐孟姜与三妹孟戈，你就陪同你娘亲在庄里呆些日子，好好反省。”

　　孟庸见他语气冷淡，心中大悔，想着自己见着这张年轻的脸，竟然还是将对方当成了奈何川边一手拎起的小妖怪，却不是殿上的阎王，只得领罪，同钟馗一同离开。

　　“等等。”陈昀喊住了两鬼，“孟庸，你取点孟婆汤于我，钟馗，让那鸟嘴前来觐见。”

　　地府内阎王、判官等鬼神之下，还有那十大阴帅官职，分为：鬼王、日游、夜游、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鱼鳃、黄蜂，其中除鬼王有十位外，其余皆是一鬼神一职位，各司其职。

　　钟馗困惑于傲因乃兽类妖怪，却为何要喊司鸟类妖怪的鸟嘴前来，但此疑问却不好问出口，便躬身领命而去。陈昀等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见钟馗与鸟嘴同行而来。

　　那鸟嘴原身乃青鸟，化成人形时偏生不要去掉皮肤颜色，浑身靛青，又喜穿红衣，致使周围一干大鬼小鬼与鬼神都是忽略他长相如何、身高体重如何，所有注意力都击中在了他皮肤与衣服颜色上。

　　鸟嘴在开会时是见过陈昀照片的，往上方一看，见是阎王本尊，忙不迭跪拜。

　　“鸟嘴来迟，不知小君喊我有何吩咐？”

　　“无他事，你化身为鸟形，口含稀释后的孟婆汤，在这城市上方下一阵雨，让那些凡人淋了雨，都忘却傲因这一事。”

　　钟馗与鸟嘴皆是恍然大悟，奉旨而去，至于那孟婆汤究竟要如何稀释，这便让孟姜与孟戈去操心。陈昀与任殊亲自动手，将店里凡人挨个拖到店外。王和尚那朋友，道士张林所幸无事，混在人群中神志不清。

　　陈昀等的时间不多，已有巡逻的凡人警察围了过来，看见地上都是昏过去的人，大声喝问他何事。此时，天色遽然暗了下来，抬头可见有一巨鸟，双翼振开，鸟喙奇长无比，它口中喷出水来，化成连绵不断的细雨，当头落下。

　　凡人警察的神色逐渐变得恍惚起来，呆呆立在雨中，鸟嘴绕着城市飞行一圈，尽数洒完，才收敛了羽翼，消失在天际。

　　“怎么……回事？”

　　阴雨淅淅沥沥，昏过去的人逐渐爬了起来，左顾右盼，像是做了一场漫漫白日梦，要仔细回忆，却发现已是无从考察。

　　当晚，本地媒体播报了新闻：专家已经抵达本市，各地医院已没有收到新发病人群，入院病人已稳定控制病情。

　　此时陈昀正坐在三百二十一号酒吧二楼，从未向客人开放过的地方。

　　王和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陈昀摸了他呼吸与脉搏，又附上去听了听心跳。

　　一切正常，除了他本身逃逸而走又落到什么灯火中的三魂七魄。

　　施恩惠仍旧不敢相信眼前少年就是阎王本尊，陈昀默认了他的说法，说自己三魂未齐，从根本上说还不算阎王。

　　施恩惠与那吸血鬼也都是第一次听说三魂齐全之事，陈昀解释说你们凡人并不知晓神仙也需要轮回历练，但又不可脱离神位，便放自己命魂与地魂经历凡间轮回，随后又惭愧说起自己事情，说他自当上阎王以来，还是第一次放魂出去历练，不仅放了命魂地魂，还将天魂也放出去溜了一圈，就是现在坐在你们面前的我。

　　任殊面无表情，望着墙壁。

　　上一任阎王攻满德至，受佛祖封金身，享菩萨封号，陈昀乃他推荐，玉帝册封，说到头来，刚入地府时，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阎王。而他被上一任阎王语重心长，托付了重任。

　　“小君他年纪还幼，初来乍到，就劳烦你多多照料他。”

　　这地府内要说资历，恐怕还是以他为胜，任殊便教小君如何面目狰狞，如何气势凌人，如何在殿上镇压住千万恶鬼，十万阴兵，与诸多鬼神。小君聪慧，举一反三，要他威严，便变幻出满脸胡须，要他可怖，便从穿着打扮入手，将自己弄成一个阴森模样，唯一任殊没有教导好，亦或说是疏忽的，就是二魂轮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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