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路漫漫之少年梦

　　“还是我来说吧。”张白尘跨出一步，站在钟、林二人身前，平静地道：“那件事情，应该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顿了一顿，张白尘微微仰起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当年，我父张德乃是武及的副将，二人几番出生入死，成就了过命的交情。故而离开军中之后，我父并没有回家，而是追随武及来到了金水镇。安居之后，他便写信给我娘，让我娘带着我一起来金水镇团聚。我还记得我们到的那天，父亲十分高兴，来不及收拾行李，就去邀请武及来家里吃饭，说是要把我和我娘介绍给他，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我当时十岁上下，正是胡闹的时候，所以趁着爹娘做饭的功夫，就跑去橘林里玩……”
　　钟小葵看着风度翩翩的张白尘，实在想不出他胡闹的模样，不由得又看了林毓风一眼，心道：也不知小林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随即才想起林毓风并非女孩儿，神情顿时委顿下来，只听陈白继续说道：“……我在橘林里玩了一会儿，发现了树上的一个鸟窝，就爬了上去。刚到树顶，我……就有人找了过来，我一听呼喊，分了神，脚下就踩空摔了下来……”停顿片刻，张白尘长吁一声，道：“唉，我踩空了摔在地上，摔断了腿。后来我被人带回家，可我爹说客人来了，不能因为我一个小孩子，把兄弟给晾在那里。我娘无法，只得让人带着我去镇上看大夫，他和我娘则款待那武及。我当时疼得很，又怕我爹责罚、我娘伤心，所以这样的安排，我是愿意的。”陈白闭上眼，脸上透出一股深沉的悲伤。过了许久，他才续道：“当晚，大夫为了我安睡，给我用了麻沸散，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家人都不在了，只有一个自称是燕婉的漂亮夫人看着我，说贡橘林失了火，我爹娘均没有逃出来。不过她让我不要伤心，她会送我到一个很美的地方去，那里有人会照顾我。我不乐意，我想见爹娘，我大哭大闹……可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我记得她最后和我说‘你若真想再回来，见你爹娘，那就好好长大，学来一身本事，再见他们吧’，后来我就沉沉昏睡过去，再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金水镇……”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杀武及呢？”林毓风道。
　　张白尘冷笑一声，道：“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杀他。我长大之后，离开晴昼海游历，第一站我就到了金水镇。来这里，我就向人打听当年贡橘林大火的事情，可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离开，只有武及还在这金水镇。所以我就想找他问问，不过武及平日极少离开武家大院。无奈之下，我便趁着夜黑来造访这武家大院了。那天月亮很大，我在这‘醉花阴’碰到了武及。那武及一看到我，就仿佛见了鬼一般，吓得抱着头大喊：‘鬼啊，鬼啊！当年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来找我！’我从小肖似母亲，那武及这样一喊，自是把我当成了母亲。我当时也没有拆穿，顺势问了当年的事情。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年的贡橘林大火，乃是武及放的火。”一滴泪顺着陈白眼角缓缓淌下，他嘶声说道：“原来，那天他和我父亲都喝得大醉。我爹当时就昏睡过去，而那武及醉醺醺的，看到我娘进来，就以为是他的夫人来了，就……”
　　“别说了！”罗轩忽然出声，阻住张白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张白尘脸上现出难堪之色，叹道：“唉，我娘不堪受辱，当场自尽。武及自知铸成大错，待我爹酒醒，就跪下来请罪，哀求他原谅。我爹是火爆的性子，受此大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二人争执起来，那武及最后羞愤之下竟把我爹也杀了，又一把大火烧了橘林。”他看向林毓风，悲愤道：“你说，这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能放过那无耻恶人么？”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死的武及了！”行不法忽然冒了出来，盯住张白尘，抽出腰间锁链，一甩锁住张白尘的脖颈。而他身后正是一脸无奈的武晴，她刚才本想离开，却又被行不法逼着回来，听到这么一番话，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张白尘任其锁拿，并无任何反抗。
　　罗轩忽然上前，一把揪住锁链，喝道：“慢着！”
　　行不法扬起一边的眉毛，睇着罗轩，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轩挺起胸膛，问道：“我听刚才仵作说，老爷确实是被吓死的，尸体检验并没有任何其他人为杀害迹象。”
　　“哦？”行不法好奇地看着罗轩，道：“你不是武及的管家么？怎么为凶嫌说话？”
　　罗轩停下来，擦了擦眼睛，道：“武老爷这些年，一直对张家心中有愧。他曾多次派人寻找张家这个孩子，补偿自己犯下的罪孽。如今这孩子找到了，我们老爷一定不希望这孩子受到诬赖啊。”
　　行不法一拽铁链，冷声说道：“可若是杀害自己的凶手，那么我相信武及也不想放过他。”
　　“他没有杀人！”罗轩辩驳。
　　“这要审问过才能知道，何况他刚才的话里，也算是承认了。”
　　“他只说与武及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并没有说杀了武及！”罗轩眼中显出决绝之色，“因为杀死武及的是……
　　“不！”张白尘脸色一变，急切说道：“是我……”
　　罗轩一阻张白尘，喝道：“是我杀的武及！”
　　张白尘惊叫，“外公！”
　　行不法看了看张白尘，又看了看罗轩，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林毓风叹了口气，并不出声。钟小葵眼中露出深思之色，对着林毓风耳语，“你早就知道？”林毓风低声道：“我不知道，不过刚才师兄话里话外总是隐藏着一个人……”
　　“藏着人？”
　　“你不觉得奇怪，是谁把摔断了腿陈师兄带回去，又是谁带着他去镇上找大夫？”
　　钟小葵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是说是这罗管家？”
　　“我本来不知道是谁，但他极力掩盖的人，总不会是无关的人。”林毓风看向罗轩。
　　此时，罗轩正看着张白尘，目光慈和而爱护。他笑道：“白尘啊，你不用替我担着了，我这么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少年可以活呢？”说着，他讽刺的笑了笑，道：“我女儿女婿都没了，我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行不法松开锁住张白尘的锁链，环臂抱胸，道：“那你就把事情都说出来吧。”
　　罗轩看了一眼行不法，道：“当年，白尘摔伤了腿，我背着孩子回去后，马不停蹄地就去了镇上找大夫。好不容易找来大夫，女婿却正和武及喝酒。我女儿悄悄出来告诉我说：孩子被武及打发人送到了镇上的武家，还说武及的夫人燕婉乃是万花门医圣弟子，整个金水镇无人医术能高过她了。不过母子连心，我那女儿不放心白尘，可又不放心我那女婿。我就说我去看看孩子好啦。唉，当时要是我留下，让女儿去武家，就不会……”罗轩露出痛悔之色，这些年他每念及此事，均是后悔不已。顿了顿，武及叹息道：“唉，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听了女儿的话，就赶紧又去武家，谁知道刚出了贡橘林，就看到身后着了火，那火烧的可真快，一下子就映红了半边的天空。我吓坏了，想着我那女儿还在里面，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去……当时火已经蔓延了，贡橘林也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烟。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丢下她呀！”罗轩红着眼眶，痛哭起来。
　　钟小葵从来没有看过那么老的人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心中恻然。
　　罗轩哭了一阵儿，又道：“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虽然是浓烟滚滚，不能辨认道路，可老天爷可怜，居然让我找到了我那女婿张德。他当时虽然没死，可也只剩下一口气了。他当时抓着我，告诉我说他之所以拖着一口气，就是不甘心啊。他说这都是武及害的，是武及醉酒失德，逼得我女儿自尽身亡，又打伤了张德，放了这场大火！他又嘱咐我照顾好白尘，就咽了最后一口气。我听说女儿没了，当时也不想活了，可一想到白尘，想到还没有报仇，就又想着活下去了。我迷迷瞪瞪地想往外跑，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去，幸亏老天爷可怜，武晖武晴的娘燕女侠当时也在火场，就把我救了出去。我一出贡橘林就想找武及拼命。可燕女侠却劝我，安慰我，说这些事情若真是武及干的，她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我说‘你们夫妻是一起的，我不信。’她让我跟着去听，说‘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我，对不起张德一家的事情。’还说‘让我想想我那可怜的外孙，他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了外公了。’我想到白尘还在他们手里，就先假装答应了。燕女侠领着我回了武家，又派人去找武及。等武及回来，燕女侠让我躲在帷幕里，她在外面和武及说话。我听到她问武及‘贡橘林是怎么着的火？’武及狡辩，说喝醉了，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幸亏他醒的早，才能活着回来，只是张德夫妻在火中失散了，只怕凶多吉少。燕女侠就诓骗说她也去了火场，还看到了张德，把张德救了出来……’”
　　罗轩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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