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杀人啦！杀人啦！” 那泼皮陈三儿扯开公鸭嗓大吼，一张脸如调色盘一般五颜六色，鼻子上也挂了彩。

　　早已经有好事者叫了差人，要将两个不晓事的都捉回衙门，梨霜忙扯一扯陈惺：“斋长，我认识那个人，你把他带回来吧，别让他被官差捉去，到时候不死也要脱层皮。”

　　陈惺眯眼望去，笑道：“这不是那日算命摊子上的泼皮吗，怎么，你还同他有私情啊？”

　　“谁说的是他，是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少年。”

　　烈日当头，那少年有着微黑的皮肤，青色直身被陈三儿揪得乱七八糟，反而能看出他的宽肩蜂腰。陈惺感觉少年健壮的胳膊下一秒就能把身下的泼皮抡死，但这泼皮看上去倒没有大碍，可见少年还是拿捏着力道的。

　　“秋什师兄，你快去吧，不然便晚了。”梨霜急道。此时两个差人已经来到两人身边，方尚光从善如流的从陈三儿身上站起来，官差在大声训斥他们。

　　陈惺看了她一眼，道：“好好好，现在知道使唤我了，回去练画的时候可不要喊累。”

　　待陈惺下车，车里便只有陆粱和梨霜两人。陆粱低声问梨霜：“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梨霜便将田头庄发生的事同陆粱讲了一遍。从方尚光清明节替她们寻柳姐儿到他的书童帮自己教训清哥儿。

　　“听上去这位兄弟倒是个可交之人。”陆粱听说过清哥儿后来的悲惨事迹，想想他当时的窘状，带着些笑意的看着梨霜。

　　此时窗外陈惺不知给两个官差说了什么，他们朝他行礼退去。就连金羽楼刚刚出来打算教训这二人的管事也恭敬地在陈惺面前请示些什么。陈惺摆摆手，一指骑在马上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沧海先生，那管事便走过去躬身弯腰地将先生请入酒楼。

　　周围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各自散去，陈三儿左瞧右瞧，趁着无人注意他，一扭身也消失在人群中。陈惺带着方尚光回到了驴车上，朝梨霜一笑：“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方尚光还有些纳闷，方才这个贵公子给官差们随意看了个东西，他们的态度就都变了。他又同自己说车上有人认识自己，给了他一张锦帕让他擦脸。反正方尚光现下也没什么可怕的，便同这个贵公子上了这辆与他衣着十分不符的车。

　　“霜降？” 谁知车里竟坐着当年清哥儿的书童，还头戴儒巾，这让方尚光十分吃惊。自清哥儿退学后他就再没见过她，也没能再吃她带的食物了，记得自己当时还颇有些遗憾。

　　“方哥儿，我如今叫做陆霜。” 梨霜笑笑，又介绍道：“我身边这位是陆粱。” 方哥儿自岳州府来，又知晓田头庄是陆府的庄子，自然对“陆”这个姓有些敏感。他是知道梨霜是个女子的，也认为她的气度不是田头庄可以培养出来的，此时陆粱的身份便显得有些可疑起来。

　　但他素来不是个多嘴的人，便什么也未讲。梨霜又问道：“方哥儿，你怎么会在此间，还同那泼皮打起来了？”

　　方尚光苦笑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去岁岳州府和周围地界遭了冰灾，今年又连降暴雨，田里的庄稼都被冻死淹死了，许多农民颗粒无收，德常社学也暂时关闭。我父亲不欲伤流民性命，反被罢免在家，我此次前来就是去十方书院找我舅舅的。至于打架之事，是那泼皮故意撞我勒索，又用污言秽语骂我，我一时没忍住就……”

　　“敢问阁下的舅舅是？” 陈惺问道。

　　“我舅舅是十方书院的武学教谕。” 方尚光答。

　　“哦，原来你就是霍教谕的外甥。”陈惺了然道。全书院骑射拳脚功夫的教导都落在武学教谕的身上，他便向山长推荐了自己的外甥来当副手。陈惺道：“我们也是十方书院的学子，既是如此便好办了，我们一道回山门便可。”

　　这时候沧海先生潇洒的从金羽楼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大汉，替他抱着四大坛子酒。他指挥两人将酒放在车厢里，原本就不大的驴车一下子就被塞满了。

　　“先生，这么重的车子山长的小驴子是绝不肯拉的。”李常原本一直坐在车厢外，此时亦回头来无奈的说道。

　　“我下车走到书院便好了。” 方尚光见状就要起身。

　　“你就坐着吧。”陈惺拍拍方尚光的肩膀道： “山长的驴子脾气大得很，你下车了它也不愿意动。不如让师父的马儿来拉我们的车罢？”

　　“枣糕脾气同那白脸小畜生一般大。不若让他们一起合作好了。” 沧海先生一锤定音，将自己的枣红马也拴在那辆小车上，带着一车子酒水和学生晃晃悠悠地朝山门驶去。

　　“茯苓现在如何了？” 梨霜想起那个与自己有些相似的书童茯苓，多嘴问了一句。

　　“茯苓不见了。” 说到这方尚光的脸色也有些沉：“父亲抵挡流民时将他也带上了，谁知道他就此消失在人群之中。”

　　气氛一时有些干，还是陆粱开口：“若是方兄到了书院，我也能向方兄请教些拳脚骑射功夫了。” 他一直便觉得自己身子过于孱弱了，虽不至于弱不禁风，可却没法保护梨霜也没法保护自己。

　　“这是自然的，只要山长允许，我也没什么忌讳。” 方尚光道。

　　“那你可要有个好徒弟了，” 陈惺笑道，“泊如是个下死功夫的，定是日日勤加练习，你也不能得闲。”

　　闲话间已到山门，沧海先生自带着酒去找山长畅饮了，众人也各各归斋，霍教谕为了感谢众人帮他外甥摆脱了麻烦，还请了大家一桌席面，对于陆粱想要入射圃练习之事也都答应下来。

　　转眼间近一个月过去了，梨霜一条线已经可以画的又稳又直，陆粱的弓箭也射的有几分模样，沧海先生四坛子酒见了底，终于耐不住寂寞要下山去了。

　　然而他在走之前还扔下一个重磅消息，他这次离去还要带走一个钤丹斋的小弟子，而梨霜，就是他考察多日后的选择。

　　“师父，你为什么要把清仪带走啊？他在书院才刚刚起步而已。” 陈惺不解地问道，同时感觉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地位有几分岌岌可危。

　　“他能吃苦，每日举水缸也没有怨言，又机灵，还能同你这个罪魁祸首谈笑风生。最最重要的是，他酒量不错，年纪还小，和我出外云游一圈，大有可为。” 沧海先生掏出酒囊喝一口：“怎么，你有意见？”

　　“学生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想的。”

　　“ 若他不接受，我也绝不勉强。” 沧海先生哈哈一笑，想是喝的有些醉了，竟开始吟起诗来：“浮生一梦江州路，落花满头雪满襟……”

　　陈惺颇有些无奈的退出了沧海先生的房间，虽然不解，但能跟着师父出去历练，也是许多人求不得的福分。

　　“梨霜，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你应该去。” 乐泉边，陆粱同梨霜并立，如是说道。

　　梨霜自诩是个不怕作天涯客的人，即使是前世她还是个闺中女子时，也曾憧憬过载酒江湖。可憧憬毕竟是憧憬，当真的有这么一个机会砸到她头上时，她毕竟还是不确定起来，更何况，陆梁还在这里。

　　“你护着我太久了，如今我们各自分开，也是个彼此成长的机会。我不再是当年那个痴傻少爷，你也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丫鬟。”陆粱仿佛能洞悉梨霜心中所想，道：“若你今日不去，他日定会后悔的。”

　　“少爷，你就那么想把我赶走？” 梨霜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竟然还同陆粱开了一个玩笑。

　　“我会一直等着你回山门的。我们一起出的陆府，还会再一起回去。” 小少年在一片聒噪的蝉鸣中说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梨霜忽然便觉得心中的悬而未决的忧虑落了地。何必要想那么多呢？管他呢，这一生只有一次。

　　待宋佚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很是感慨了一番梨霜的好运，钤丹斋的师兄们并陆粱为梨霜践行了好几日。终于在七月初的一天，梨霜身穿一身褐色短衣，背着一个薄薄的包袱，牵着那匹枣红色的马，与沧海先生一同离开了十方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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