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这日一早，卓云曦便带人等在了济国公府门前。

　　济国公府两扇朱红大门大开，门口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喜庆之象，全因今日是广平王妃回娘家探亲的日子。

　　和煦的阳光透过清晨的薄雾、透过前院的松柏，洒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金色的斑点。

　　卓云曦从门前回来，焦急、期待、失落，全然不复往日的淡然。

　　“姑娘，王妃派人来说的便是巳时到，姑娘辰时起便在门口来来回回地盼着，可见着了人？”绫罗拉住她的手往树下去，“若是王妃他们快到了，自会有小厮来通知的。姑娘还是在这歇一会儿吧，这早上的太阳也会把人晒黑的。”

　　卓云曦正要反对，却见连廊拐角处卓信霖带着章管家走来。

　　这还是他们自那日争吵后第一次见面。

　　卓云曦本是想要走到门口去等的，见到卓信霖过来，便站到了树下。

　　“父亲。”等他走近，她微微低下头，向他请安。

　　卓信霖点了点头，道：“此番还是你姑姑出嫁以后第一次回京，他们至少要在京中待上半年，你以后便可常常去广平王府看她了。”

　　卓云曦颔首，卓信霖便不再言语，双手背在身后，也与她一样站在树下，却不再说话了。

　　章管家见这父女二人这般，不由暖场道：“老爷与姑娘真是默契，一大早便来门口等候，若是王妃知道了，必然开心。”

　　可惜这父女二人的脾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听了他的话都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章管家只好自己“呵呵”干笑两声，缓和尴尬了。

　　于是，一群人便这样沉默着站了小半个时辰，济国公府里其他几房陆陆续续到了，前院才热闹起来。

　　“七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妃呢。”卓佳洋一眼望见卓云曦，便小跑到她身边，与卓信霖见过礼后，才笑眯眯对卓云曦道了声“早”，拉住她的手，叽叽喳喳不停。

　　卓云曦望着她脸上的期待和忐忑，不由笑着安抚道：“小姑姑很是和善，你不用担心。”

　　“是吗？太好了！我还以为王妃也会像皇后娘娘一样威严呢！”卓佳洋拍手道。

　　“皇后娘娘也很和善啊！”卓云曦不解道。

　　“这不一样，”卓佳洋摇了摇头，“皇后娘娘是只对七姐姐和善，我可害怕、不、敬畏着娘娘呢！”为了让卓云曦信服，她还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拍了拍胸口，似乎惊魂未定的样子，卓云曦见了，不由失笑。

　　“听说一起过来的除了王爷和王妃，还有两位表哥和一位小表妹？”

　　“是的。熙辰表弟是世子，小时候便十分沉稳，熠辰表弟从小爱习武，性子有些火爆，但为人不坏，巧妍表妹十分活泼，他们都很好相处，你不必担心。”卓云曦望着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岁以前，一直是小姑姑在照顾她。

　　姑姑与姑父待她视如己出，即使后来有了两位表弟与表妹，姑姑也并没有因为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而忽视她，反而对她更为上心，因此，卓云曦与广平王妃之间，与其说是姑侄，不如说更像是母女。

　　“老爷，王妃到前街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前院众人的轻声碎语。

　　卓信霖闻言也不觉露出笑容。

　　他与广平王妃卓嫣玥乃龙凤双生的兄妹，感情本就极好，如今想到数年未见的妹妹即将回家，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抬脚便要往门口走去，却被章管家拦了下来。

　　“老爷，老太太还没有到，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闻言，卓信霖脸色一沉，一甩衣摆，迈步走向门口。

　　“回门的又不是皇后，老太太不来也是正常。”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

　　皇后与广平王妃都是沈氏的亲生女儿啊。

　　不过其他几房却没有人敢出言反对。

　　众人等在门前，不过一会儿便见到浩浩荡荡一群人出现在视野中。

　　一马当先的是一名少年，乌发用黑绳扎成马尾，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挺神气地转来转去。他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卓云曦，眼眸一亮，爽朗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但他并未与卓云曦说话，只翻身下马，朝着站在最前面的卓信霖恭敬地行礼。

　　“舅舅！外甥给舅舅请安！”语调里充满了欣喜。

　　卓信霖也十分高兴，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

　　“熠辰！”

　　一道有些不赞同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打马而来。

　　“上次见面，熠辰还是个小孩子，而今已经长这么大了。”卓信霖拍了拍叶熠辰的肩膀，明显是在维护他。

　　“姑父。”卓云曦上前一步，对着中年男子行礼问安，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斯文男人竟然就是广平王！那个在广平握有军权的土皇帝竟然是这样一位文弱学士的模样？

　　叶栩之点了点头，慈爱地望着她，却故意提高声音，指着身后华丽的马车道：“这一路上你姑姑可没少念叨你，不知怎么到了家门口却不出来了呢？”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那马车华美的锦绣帘子被一双佩戴着精美首饰的玉手一把掀开，只是那双玉手的主人还未出来，便见帘内动了动，随着妇人的一声轻叱，众人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女娃着粉色罗裙，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漆亮的眼睛，纤巧的唇角含着笑，宛如一轮弯月，随着女娃的动作，裙摆上鹅黄翠绿的蝴蝶仿佛活了过来，要与她翩翩起舞。

　　“表姐！”

　　早在马车上，叶巧妍便掀开车窗帘子偷偷向外张望，马车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卓云曦身边。

　　卓云曦扶住小跑到自己面前的表妹，颇有些受宠若惊，她离开广平的时候表妹才三岁，这些年来也只回过广平三次，每次相处不过月余，小表妹能记得她，倒真是她的荣幸。

　　她却不知，叶巧妍家中只有两位兄长，又都不爱与她玩耍，而广平其他贵族家的姑娘都爱让着她，她觉得无趣，玩不到一起，自然是对这个表姐念念不忘了。

　　“臭丫头！”叶熙辰也走了过来，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虽然语气不甚友好，但看得出来他对自家妹妹十分宠溺。

　　叶栩之亲自将卓嫣玥扶出马车。众人只见来人浅杏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的兰花，一根金丝簪斜插入流云般的乌发，薄施粉黛，秀眉如弯柳，三分慵懒七分洒脱，眼眉间与卓信霖十分相似。再看她身侧的男子，一身素色长袍，身段高而修长，面若中秋之月，如春晓之花。二人虽然年逾四十，但看起来十分年轻。

　　众人不由在心底赞道：好一双璧人！

　　卓佳洋在一旁瞧着，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来，不由扯了扯卓云曦的袖子，轻声问：“七姐姐，不是听说广平王身患残疾、面容丑陋吗？这位真的是我们的姑父？”

　　闻言，卓云曦笑着点了点头：“这里头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讲给你听。”

　　见故事可听，卓佳洋忙点了点头。

　　离家二十几年，卓嫣玥站在府门前，望着门上熟悉又陌生的“济国公府”四个大字，望着含笑看向自己的兄长，不由湿了眼眶，却又唇角含笑，打趣道：“哥哥都有白头发了。”

　　“是啊，哥哥老了，你还是一样的美丽。”卓信霖眼角也微微发红，“看到你过得幸福，我便安心了。”

　　闻言，卓嫣玥不由偷望叶栩之，被他发现后顽皮一笑，仿如少女般天真烂漫。

　　叶栩之对妻子回以宠溺的微笑后，才道：“熙辰，还不过来见过你舅舅。”

　　众人这才发现广平王夫妇身后还跟着一位翩翩少年，身着月白色长衣，高挑秀雅的身材，轩然霞举，英英玉立，正是广平王世子叶熙辰。

　　原来方才叶熙辰一直站在一侧，等父母问候过舅舅，才上前请安。

　　“表姐。”

　　与卓信霖请过安，他便微微侧过身，翩然一笑，与卓云曦问好。

　　卓云曦与叶熙辰只相差一岁，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再好不过了，故意揶揄道：“许久不见，表弟这一板一眼的倒是越发有世子的气派，表姐都不敢与你打趣了！”

　　“可不是嘛！”叶熠辰凑过来，对着卓云曦告状，“表姐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平日里若是犯了一点错，包准被哥哥板着脸念叨一个月，有一段时间吓得妍儿看到哥哥就绕道走呢！”

　　“我才没有！”叶巧妍也凑了过来，正好听到二哥如此诋毁自己，脸颊上鼓着两个小包，但也连连点头。

　　“你们啊！”叶熙辰在弟弟妹妹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下，不过这些动作由他做起来并不破坏他的形象，反而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

　　“好了，不要干站在门口了，往里面去，其他人过会儿再见吧。”卓信霖挥了挥手，几房不敢有异议，都静静往府内退去。

　　“且慢！”这时，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老爷，老太太今日身子不舒服，听说五姑娘今日回来，特意强忍病痛起来了，正在赶过来，特意让奴婢过来通报一声，免得大家等得心急，还请王爷和王妃在此稍候。”来人正是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霎时精彩起来。

　　老太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老爷说进门的时候过来，还要让王爷夫妇站在门口等她，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呢吗？

　　然而，卓信霖并不吃这一套，冷冷对张嬷嬷道：“既然老太太身体不适，便不用过来了，稍候姑娘与姑爷自会去德善堂给她请安的，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横眉冷对，在战场之上浴血练就的杀伐之气虽未大开，但也气势逼人，可张嬷嬷神色未变，保持着恭敬姿态，语气里却也十分强硬，毫不退缩：“老爷此言差矣，老太太拖着病重之躯前来，是对王妃的一片爱护之心，而王妃若是不在此等候老太太，说不去岂不是要背个不孝的恶名？”

　　话已至此，便有些强横了。

　　卓信霖眉毛竖起，正要发火，余光瞥见妹妹有些隐忍又有些怯懦、有些伤心失望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时，叶栩之站了出来。

　　“这位嬷嬷，本王与王妃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本王想请问，让客人站在门口干等便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

　　竟一改温文尔雅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冷着脸说出这一番话来，语毕，他便看也不看张嬷嬷一眼，轻轻拉住卓嫣玥的手，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而后牵着她的手，径直往府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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