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我以为我醒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他，可是我没有。我看见的是一张丑陋的脸，那张脸从额头到下巴竖着好几道疤痕，像是在石头上拖过。那张脸表情狰狞，似哭似笑。
　　这个人是地狱的守卫吗？我把目光从那个人身上挪开，四处都找不到小鱼儿。我看见的是一间小木屋，我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卧室，里面只有一床一几。原来我还是没有和他在一起。我闭上眼，将自己关在世界之外。
　　那个人在我身边坐下，床塌陷下去一块。他扯着我胸前的衣服，用嘶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大声吼着：“你没想到吧！没想到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
　　我不知道他是谁，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的这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不过我不在乎，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是不是？没想到我还能活着，你以为我一定不可能不死对不对？......你从来不会失手，你一刀刺进了我的心脏。你刺得真准，你从来就不会失去准头对不对......可是你没想到吧，我的心脏恰好就偏在一旁，你恰好就错过了，你没想到吧！......你没想到吧，你的刀那么薄，正好从我的心脏和肺叶之间穿过，不然我怎么可能活下来！我一个人躺在谷底，怎么可能活下来？......你看，你的准头就这么好。”
　　我诧异地睁开眼：“七！”
　　“哈哈......”七带着哭腔笑了几声：“你没认出我！你根本就不认得我！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我！......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找到你，我要找到你，把这个还给你。”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子，在手上挥舞着。
　　“这是你的！......你不认得我，认不认得它？我要把它插*进你的心脏！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把这把刀插*进你的心脏！”他大声叫喊着：“我要亲手插*进你的心脏！”
　　他举着刀，刀尖竖在我的心口。我闭上眼，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他的刀子落下来，不耐烦地喝道：“快点！”
　　七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嚎，刀尖离开我的胸口。他倒在我旁边的床上，脸埋在手掌里，大声叫喊着：“我恨你！我恨你！”
　　看着他那副蠢样，我心生厌恶，冷冷道：“把刀给我，我自己来。”
　　他被我这句话惊得猛抬起头，从床上跳下去，大声喊着：“你要干什么？你又想杀了我！我不给你，不给你！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
　　我懒得再看他，闭上眼将他排除在我的视线外。
　　七站在床边，鼻孔呼哧呼哧地出气，粗重的呼吸像一只野兽。他在床沿坐下，隔了好一会儿，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忽然他爆发出一声呜咽，像受伤猛兽的嚎叫。他张口咬住我的肩膀，手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身体。他在我肩头流泪，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里。
　　终于他不流泪了，松开口，深吸一口气哽咽道：“那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最高兴的一天！晚上睡着的时候都想笑......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喘息加重，语气又渐渐疯狂，揪着我的衣服吼道：“你说！你说！......”
　　他见我半晌不回应，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用力摇晃着我，用嘶哑的嗓音叫喊着：“看着我！不许忽视我！”
　　我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手脚被他晃得像只布娃娃一样摆动。我头晕得很，想吐，极力压了下去。可嗓子还是痒痒的，忍不住磕了几声。
　　七终于不晃我了，他把我放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来擦我的脸，惊慌失措：“怎么会吐血？为什么？我已经注射过血清了，为什么？为什么毒还没有清？......”
　　我听不见他后面的话，他离我越来越远。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人。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是白天，不知是清晨还是傍晚的阳光斜斜地从窗□□进来。我想支撑着自己起来，却仍是动弹不了。四肢像是麻痹了，我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小木屋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七冲进来，重重的脚步踏得屋子跟着一起震。见我看着他，他愣了片刻，手舞足蹈地兴奋道：“你醒了！......我去找你那个丈夫要解药了......我把你的戒指给他看，说他妻子在我手里，如果他不给我解药，我就杀了他的妻子。不痛快地杀，先砍下一只手，再砍一只脚，让她血流干了才死！......不过他好像不怎么爱你嘛......”他看着我幸灾乐祸：“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把解药给我。不过他倒是告诉我要输三天的液才能把毒清干净。他说要听听你的声音，我说休想......他还想跟踪我，被我甩掉了。如果不是我急着回来，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拿到我的戒指了，这么说他去了储物柜。他既然知道那个储物柜，一定是跟踪我有一段时间了。我竟然如此疏忽，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冷冷道：“你不是想我死吗？拿解药干吗？”
　　“我......”他的呼吸停滞片刻，咬着牙齿恨恨道：“我要亲手杀了你，你这样死了不算！不算！......我先把你弄活了，活得好好的，再把你杀了！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血红着眼睛，边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些话，边把解毒剂注射进我的静脉。
　　输完三天的液，我才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七又给我多输了一天才把管子拔去。这四天，七除了做饭、洗澡、洗衣服，从来不离开我床边。我闭上眼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看着我，我睁开眼，他还在看着我。睡觉的时候，他把我往旁边挪一挪，睡在我身边，定好闹钟半夜起床给我换上新药。
　　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会撑着脑袋侧过身体看着我，对着我絮絮地说话。他告诉我，自从那次以后，他便没回过老板那里。他说他反正已经死过一次，后面的日子都是捡来的，他想为自己活着。什么时候老板找到他，杀了他，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在那以前他是活着的。他以前存的那些钱都没敢去取，怕被老板发现。他现在做伐木工人养活自己，工场就在后面不远的山里。活少的时候就打些零工，都是力气活。平均一个月下来可以挣三千块，钱很少，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
　　这间木屋是工友租给他住的，原本破烂得要命，所以没要他几个钱。他把屋子重新修过漆过，烂木头换掉，床、桌子和椅子也是他自己做的，用的是工场的废料，工具也是现成的。
　　他说他有时候会去看我，没看见我的时候会特别恨我，恨不得一刀捅进我心里。看到我的时候就没那么恨了，所以他就回来了。可是没过多久又恨起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去看了我很多次。
　　七那些反反复复毫无条理的话就像催眠曲，每天在他的絮絮叨叨中入睡，竟然能一夜无梦。我的心情很平静，睡着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惊醒。我只想着等我恢复了力气，我就要去见他。

　　七把我抱到浴室清洗干净，不过这么几天，我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光泽，每梳一下就会有一把头发粘在梳子上。他替我轻轻梳着，不停地说：“你已经好了，马上就会长出新头发来......你好了，很快就会像以前那样......”
　　他换上新床单，把我抱回床上，倒了杯牛奶喂我喝下，捏着我肩头凸出的骨头道：“你现在可以吃东西了，想吃些什么我去买。”
　　我闭上眼躺下，不理会他。他一定是在牛奶里放了安眠药，我很快就昏昏欲睡。
　　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七在厨房忙乎的声音，拿起床头小几上的铃铛摇了摇。这是他放在那里的，让我找他的时候就摇铃。七冲进来：“醒了......饿不饿？我做了汤，你要不要喝点？”
　　我点点头。七盛了汤来，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汤很浓，我的腹中升起一股暖意，身上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我喝了两碗，摇了摇头。七把碗收了，自己做了个汉堡坐在我床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闭上眼不愿意看他，把头扭到一边。
　　七稀里哗啦地吃完，站起身准备出去，又停下问：“还要不要些什么？”
　　“唔......你给我倒杯水放在旁边。”
　　七端了杯水进来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厨房传出哗哗的水声。我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杯子往床头柜上砸去。木头很硬，杯子很廉价，瞬间裂开。我翻出一块略大些的碎片，扬手朝颈动脉上割下。
　　我听见血汩汩流出的声音，却并不是喷出来。毕竟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力气，如果是以前，一下就够了。我扬起手欲再划下。
　　“我听见......”七走进来，瞪大眼睛看着我，大吼一声飞身扑上来夺去我手上的玻璃，按住我的脖子吼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天花板幽幽道：“你不会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你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我是那么的爱他，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他......既然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要去找他......”
　　“我明白的！我明白！”七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我知道的！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闭上眼：“你明白就好。”
　　七的手紧紧按住我的动脉，用脚把药箱勾过来，边吸鼻子边在药箱里面翻，发出一阵阵懊恼的吼声。我知道他在处理我的伤口，现在我只希望血流的速度够快，让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至于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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