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之王

　　“阿嚏！”
　　舒一帆揉了揉鼻子，对胡导演问道：“我真的不能戴口罩么？戴着口罩说话也是一样的。”
　　胡导演劝慰道：“小舒，就拍戏这一会儿工夫，你再坚持一下？”

　　舒一帆耸了耸肩，觉得鼻子里面进了沙子，很是不舒服。
　　这部戏他的戏份其实并不复杂——准确地说，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演戏”。胡穰穰的这部影片叫做《一路向西》，讲的是一个男人在从东部到西部的过程中看见各种对环保的无知或者践踏造成的自然或者是人们的苦难。这个男人自身的故事很少，大部分时间他都对着镜头唠唠叨叨说着他看见的东西，然后带着人们走近这里发生的事情。

　　舒一帆认定自己就是一个纪录片的解说。
　　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十分不满：舒小少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沙！更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风沙中拼命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戏份无足轻重，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戴着口罩说那些话也是一样的；可惜胡导演认定他在风沙中困难地说着话更有画面感。

　　好不容易拍完上午的戏，舒一帆坐到一旁接过盒饭，迫不及待地打开它，才听见胡导演叫道：“等等——”
　　“啊？”舒一帆疑惑地说了一句，然后身后一阵风沙吹过来，盒饭上已经多了一层沙子。

　　舒一帆：“……”
　　小程才看见这一幕，忙拿了自己的盒饭走过来递给他，拍拍他的背：“没事没事，吃我的吧！”
　　他拿过舒一帆的盒饭，问胡导演道：“胡导演，有水么？”

　　胡穰穰给他一瓶矿泉水，抱歉道：“麻烦了。忘了你们对这里不熟悉，没多带盒饭！”
　　小程拉着舒一帆到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一边拿水处理盒饭，一边说：“这边风沙太大，下次别再在外面打开盒饭了。”

　　舒一帆心情低落地答应了一声，打开盒饭看见里面的内容又皱起眉头：“就吃这个？”
　　里面的菜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颜色，绿色的青菜、红色的萝卜、黄色的鸡肉现在统统都是发暗的屎黄色，烂乎乎地堆在米饭上。舒一帆勉强夹了一口，刚嚼了几下就感觉不对——这饭是夹生的。

　　他放下筷子，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小程哥，我……”

　　“舒少！程哥！”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看见他舒一帆脸色缓了缓：对方正是为他和这个剧组牵线搭桥的人，他们都叫他吴哥。他笑着问：“怎么了吴哥？”
　　对方擦了擦混着沙子的汗，抬起脸：“不好意思，外面搭架子缺人手，胡导亲自都上了……你们二位能搭把手么？”

　　舒一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放下盒饭，和小程一起走了出去，可心情却并不怎么好：这剧组条件也太差了吧！
　　之前他所在的剧组都是长空影视投资的，一个个财大气粗，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后来在《碧血丹心》剧组覃导演投资号召力也不差，道具、服装无一不精致。
　　而这个剧组却是另一个世界。

　　舒一帆一边搭架子，一边想着这些事情，胡导演问了两遍他才听见对方的声音：“小舒，怎么样啊？对我们剧组满不满意？”
　　当然不满意啊！舒一帆一边腹诽，一边口是心非地回答：“还不错。”

　　“中午吃得怎么样？”
　　舒一帆正打算敷衍过去，旁边吴哥插话了：“他饭还没吃完就被我叫出来了。胡导，你给他几分钟先回去把饭吃了吧。”

　　胡导演诧异不已，大胡子一颤一颤：“哎哟，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可不行。你赶快回去吃东西，这架子差不多了，我们来弄，你去吃饭吧！”
　　舒一帆想到那种饭菜就反胃，连忙客套道：“不用了！我吃得慢是我的问题，别拖慢你们的进度！对吧，小程哥！”
　　小程担忧地看着他，沉吟了一下，这让舒一帆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紧接着说道：“胡导，你这里的饭小舒不太吃得惯。”

　　胡穰穰一扭头：“是这样？”
　　“不是！”舒一帆矢口否认道，“我就是今天胃口不太好，可能有点水土不服……你们别管我！继续拍摄吧！”
　　胡导演半信半疑地又问了几句，随后让剧组进入了下午的拍摄。

　　下午的拍摄对舒一帆来说一样糟糕，甚至更糟糕。下午风沙变小了，但是紫外线更加强烈，还伴随着大风。舒一帆站在摄像机前，感觉脸上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生疼。
　　他一结束拍摄就找小程要镜子，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破相才松了口气——对于一个他这样的演员，脸是职业生命的一半，脸受伤离职业生涯受阻也不远了。

　　小程给他拿了一条打湿的毛巾让他擦擦脸，舒一帆擦了脸，重新涂了防晒霜，问道：“我们晚上是回镇上么？”
　　“不，这里距离城镇太远了，胡导打算就在路上扎营。”

　　“扎营？”
　　“把车上的椅子放倒睡觉，他给你们每个人准备了气枕。”

　　舒一帆听懂了：“这么说我们不再动了？”
　　“对，不动了。”小程笑了笑，“你可以在这附近转转，看看……风景。”
　　他自己说得也心虚无比：这里哪有风景？这片荒原中除了光秃秃的石头、枯黄的草地和荆棘之外哪还有别的东西？虽然现在是春天，但是这片荒原上迟迟没有绿意，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样。

　　舒一帆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给妈妈打个电话吧。”
　　他在荒原上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信号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就算在这个地方，他也拨了两三次才终于拨通电话。

　　“一帆？”
　　“喂，妈，是我。我今天拍摄结束了……你不要担心，一切都很好，这里环境还可以……你瞧，我随时都能和你联络上，别担心我失踪啦，我在这里好得很。”舒一帆尽力为《一路向西》剧组说着好话来应对母亲的关心，但随着魏埃米不断进攻，他终于缴械投降说出了实话，“……嗯，我的确不太喜欢这里。”

　　“怎么？是那里环境不好么？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告诉妈妈。”魏埃米在电话那头急急地询问着。隔着千山万水，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关心儿子。
　　“我……的确不太适应这里。我是不是太娇气了？”舒一帆低声问道。
　　“谁会喜欢那种地方？不喜欢就回来吧儿子，我们用别的方式还钱，不要委屈你自己。”

　　舒一帆挂了电话，一步一步往回走。他得承认母亲说的有道理，他也的确心动了。挣钱有一千一万种方式，不必一定要选这一种。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好像他是一个落荒而逃的逃兵。他曾经对谢蔚说，他要在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他不想在这里违背他自己的誓言。

　　他慢慢在荒原上走着，鞋子里进了沙子，他不断弯腰把鞋子里的沙子倒出来，心情越发烦躁。天色慢慢按了下去，只有他们的车上亮起的灯能够为他指路，原本并不遥远的距离也变得漫长起来。舒一帆已经看不清晰眼前的路，心里也微微惶恐起来：这里会不会有狼？会不会有什么只有晚上才会出现的陷阱？
　　他走得更慢，又害怕又急切，在平地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声：“小舒！”
　　舒一帆精神一振，忙叫道：“是我！在这里！是胡导演么！”
　　对方黑色的影子迅速接近他，标志性的大胡子在夜里毛绒绒一片，让对方的身影看起来像头大熊。

　　胡导演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么久没回来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儿了。你第一次来荒原吧？天黑了恐怕有点害怕。没事就好，走，我带你过去！”
　　舒一帆嗯了一声，跟着胡导演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一点一点冷静下去，认真用理智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他或许的确不应该再在这个剧组继续待下去了。这里的环境太不适合他，这个影片无论给多少钱，最后能够带来的社会影响终究是有限的……

　　“一帆，快到了。”胡导演忽然停住了脚步。
　　“唔，我知道。”舒一帆差点撞在他身上，定定神说道，“太感谢您了导演。”

　　“一帆，你是不是想走了。”胡导演忽然开口道，“别反驳，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之前说的话依然有效，片酬我不要你拿回来，但是你现在听我几句话吧。”
　　“……请说。”

　　“影片里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就在这片土地上。”胡导演转过身指着这片荒野，“这个地方五年前还是一片森林，后来为了这旁边的麦田这里用了大量杀虫剂。虫子没了，但是树和动物也没了，很快麦子没了，人也走了。”
　　“……”
　　“这只是无数荒原当中的一片。小舒，我知道你觉得环保没什么意义，但是这个世界病了。”

　　“……你是医生？”
　　胡导演乐了：“我不是医生，我在找医生。”
　　舒一帆沉默了一阵，随后开口：“这个很可能播不出来。”

　　“或许吧。但是我们啊，就像是火，在火烧起来之前没人知道它会被碾灭还是燎原。”胡导演悠悠道，“而且，如果我告诉你我能确保这部影片上映呢？”
　　舒一帆一震，对上了胡导演的眼睛。大胡子眼光里的自信传到他的心中，舒一帆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说吧，在这个时候离开，你什么也不用负责！
　　不会有这样条件险恶的剧组，不会有无尽的风沙！
　　他可以继续在拍摄基地的精美房屋里拍摄容光焕发的戏，行走在衣香鬓影、宝马香车之中！

　　这样美好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
　　这是过去的舒一帆和现在的舒天际的世界。

　　“我相信你。”舒一帆说，“我们来好好拍这部电影吧！”
　　而这，才是现在的舒一帆的世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