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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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元储贰听政恤黔庶宋公族讲图伤孑遗



      却说许飞本不在四海测验监候官中,不去太史院交割,只索将测验数与许先生。谁知先生连日都在国子监亲授书,不在府上,只得回转。心里那桩事悬悬不决,因到底往东宫来了。时已入冬,北方战事已结,陛下也不督战了,合宫早已从上都归来。真金等都回大都宫所,此时在东宫闻许飞至,甚喜,即刻宣进,拉他手进了香殿坐了;尽数屏退了宿卫侍臣。
      先笑道:“好叫卿得知:伯颜丞相捷书频报,海都战败,退还三百里;丞相不日就还朝了。陛下已命翰林国史院与伯颜丞相立勋德碑者。”飞琼早知大哥胜场,因海都仍扣着安童,虽战胜不觉欢喜。
      真金又道:“卿前日发书说吕文焕的事。陛下遣御史台臣去了浙江,问清了案理。是阿巴齐向吕文焕讨撒和(注:指贿赂、献金)不得,故生诬陷。今免了阿巴齐官,案已结了。”
      飞琼笑道:“案虽了结,臣倒以为,江南须早立行御史台,庶几案有专司。阿巴齐这桩案,是兵民不分,都归宣慰司审理,处断就恐不妥当。长此以往,恐怕民心不安。”真金笑道:“卿见的高。孤但叫吕家长个惕心。彼合族是叛将,陛下虽肯用之,也须压制一二。”
      飞琼幼时也颇与这太子交往过,深知太子儒雅:酷爱读汉书、仿汉礼,习汉家制度,于汉人极用情;又厌绝贰臣,最爱忠贤。今番来,本为讨旨护佑文丞相的。此刻听太子讲吕家,口气带出不屑来,便故意道:“可惜南土多有英雄俊杰,而我未得其人。”
      一句果然勾动真金,听他便问:“卿往南去了两回,果见南方人物如何?南方将定,正要择南人辅弼,同治其土。孤本不耐烦与甘心贰臣者多语,祈请使又多留不住朝,吴坚去年死了,家铉翁不肯为官,安置河间府,其余也不足取;可有人物佳似此辈?”
      许飞笑道:“祈请使的人材,臣哪里不知!那些巍巾人惟知课赋吟诗,处以顾问、备询风俗,示我修文绥远之意则可;处之要津,令之赞画大计则不可。坐看贾似道误国的,那不是他每?不过是些迂儒罢了。臣说的人物,与祈请使比起来,正是天上地下。——乃是彼国状元宰相,从祈请使队中逃脱了的文丞相,正是人中龙凤。”
      正要敷演,额尔根萨里入启:“谕德不忽木候对。”真金笑道:“用臣也来了。便教他也来听一听。”许飞只得等不忽木进来,二人见过了礼,东西对坐了。许飞方讲文山如何临危受命,奉使入营,抗节不屈,北行脱出,漂流四海以至拥立二王、开府江西事。说的真金赞叹不绝,直道:“好状元!好君子!”
      许飞道:“臣观南方人物,仁义、德才、智勇兼备,无过文丞相者。‘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殿下要知南方士风,则唯有见此人,方知国家养士不虚。”
      真金点头道:“我当降诏与南边将帅:不可伤了文丞相性命。请他来北,一般做我朝丞相。”不忽木听了一时,也心驰神往,闻言道:“如文丞相者,容易不会降的。”真金连连叹道:“呜呼介士,胡不我臣!”
      不忽木道:“臣近日却见质子军中颇有好人,待举荐与殿下,又恐逾越。”真金忙请速说,又道:“卿与孤陈奏人才,休说那辈仕有中人者,只拣有真才实学的举荐。”
      不忽木道:“有一位程文海,字钜夫。其叔父程飞卿前为建昌通判,以城降,将钜夫送来大都,入了质子军。钜夫与许先生论学一回,先生极称赞他茂才。臣观其人文质彬彬,可称南人中贤者。”许飞忙笑道:“臣也有一人举荐,却是臣妹之族兄,不知可使得?”真金笑道:“既有实才,内举不避亲。”
      许飞笑道:“是赵孟頫,字子昂,乃故宋宗室人。论人材也罢了;今以收拢人心为要,我朝合须与赵家人留一二地方;不如起用此人。”真金笑道:“这也罢了。只是卿何时与赵家人结的亲来?”许飞也笑起来道:“果然是现结的。”
      真金因笑道:“你与用臣从前同学,正好说与用臣知。你每都属当年国子监十一才俊,年轻一辈里翘楚丰标,日后更好切磋了。”
      不忽木心中影影生疑:早听说许飞是扬州人,许先生的族侄孙。本是头一次见,却觉这许飞神情语气骄傲恣意,好生熟悉,只不辨像谁。许飞察觉了,笑向不忽木道:“我是萨仁图雅。——就知呆木头认不出!”不忽木这才恍然。笑道:“你今日却讲起忠良,难得难得!”原来国子监开初只招得有十名童生,许先生复收了萨仁图雅,这十一人同窗数年,相互最知根底。真金笑道:“这话用臣自知便了,休说与别人。”
      飞琼心头两件事都毕,心已定了。知他每君臣有事商议,就要告退。真金止道:“我正找用臣来,连日中书听政不得闲,今是晦日不去,且要收束归纳。卿正好一同听听罢。”许飞只得留下。
      不忽木就袖出一卷手记,言近日朝政,多是南土将平,生出的一干事。飞琼听不忽木说了半日,说的琐碎不得要领,也只听着。后听说到括土地、议税赋的话,不忽木意思是要守南土旧法以安百姓,兼顾北法。
      飞琼不禁道:“你不去南边,不得真实。况你只见过北方土地,四望荒芜际天,十月飞雪,耕稼粟麦,稻止一季;你何曾见南土水壤稠密,水稻一年常能作两季,甚者至于三季。再者,北方多是人家自己有田耕种,宜按人征税,故行丁税久;南方地狭人稠,被巨室兼并,皆是佃户耕作。我倒说,趁此时破立,建起规制方好。中书不可辞劳畏难,因循北边故法。”真金道:“正是我等皆不曾到南方。卿以为当如何?”
      许飞道:“臣也不见其详,只得大略一说。有宋第一病,不抑兼并,田制不立。富民可敌国,贫者无立锥,无产佃户十居□□;以至国家地方俱各积弱,受挟于巨室。”不忽木便道:“普天之下皆属王土矣。何不法均田制,将巨室田土散与贫苦百姓每?”许飞笑道:“你将论书中‘井田’、‘八户九土’;再加限田令,并教官府回买田亩;强对巨室高征籴;可是这些?”不忽木喜道:“原来你已想周全了。”
      许飞嗤笑道:“虽是妙着,汝将作何道理劫人?我想着是:北方田土有几般:一者官田;二者军屯田;三者诸王、公主赐田、百官职田;四者学田、寺观田土;五者民田,各有规模。南边经贾似道十年经营,除巨室田土外,尽入官田,尺寸地皆收官田税,皆十倍于民田,江南生民力尽久矣。又战乱不已,百姓弃种,是以名虽官田,实则此时荒闲地面犹多。又经战数年,各地版籍散亡,唯有乡司草册,不足为据。臣以为,不如先权使百姓各认领荒田耕作,与民休息。”不忽木道:“那就合重立版籍,不论富人田、官田,都要检核田地,免被将帅、富人侵占隐藏。”许飞道:“此说虽是,然而实难即行。不如三年生息完聚,再详计户籍。”不忽木道:“你我所论皆非确,且待户部计事了行。”
      许飞笑道:“自然,这都是权法,凭他每权衡去。今日之经,还在处分国家遽得之公田上。此是贾似道惨淡经营了二十年,留与我朝的,不可不谨慎行。将公田还与百姓,不免日后仍落大户手;使百姓仍耕作公田,则不知官府勒掯如何。如何周全,实须用心。”真金问:“依卿则如何?”
      许飞道:“臣不曾全见,也不敢说。臣以为归根结底,还要看地方得人否。若得人,则不论罢公田而限田,还是留公田而限税,都无可无不可了。用臣方才说限富人田地,也说的是。北方赐田、寺观田土,一般的也须节制,与地方立起榜样。还有一事:来日降服南兵,皆可使之屯田。”
      不忽木道:“然则定税如何?”许飞笑道:“南土国用丰饶,税倒余地甚多。我以为休按户征,止按田土征秋税,每路给一定额,便照北边五倍粮税征于南,于彼也是减赋了。”不忽木蹙眉道:“你这话太张致。中原与江南土地规模相当,岂有添为五倍之理!”
      许飞道:“我说的是实话。只因三年来故宋八十余税项,一概不取,所以你不知实情。就是十倍税,还不是多的哩。”因向真金道:“臣请以定额征税,乃是恐制国用使司的人心不足,一旦见南边利高,就要竭泽而渔。然则少则三倍,多则五倍税,不备军旅、远征伐时,已可足国之用。国家税赋请量出以制入,勿量入以为出。贾似道行经界推排法时,淮人多有助我渡江者。本朝这些年,颁了《农桑辑要》;兴水利、垦荒田、薄税赋,立意养农之政,比宋国殊胜。这一回诸军南征,田土未有大坏,皆重农之功也。天下嗷嗷用资新主。宋人失之,而我得之:这才是士大夫长保国家之根本。”真金连连颔首。
      不忽木道:“臣以为可如腹里例,在南各道设大司农司、劝农使,专司养农之业。”许飞道:“也罢。只是左一道官司、又一道衙门,故宋遗司未裁的就多,以后未免官制太冗。三年前旨意叫宣慰司分道抚治军民,一道宣慰司还只设五品以上官六员,现各人开府,各立官职名号,出缺混乱,多有人讨官,坏了伯颜丞相成法。臣以为军事将结,来日各道宣慰司当渐渐撤罢,并入行省为是。也合裁撤故宋冗衙,早定制度,免得重重叠叠,都成滞事闲人了。”
      不忽木道:“是了。臣看都省也犯这病。中书左、右司六部下面犹分着四十八房、科:众人哓哓,事冗难行,风闻内中卖官鬻爵者甚多。殿下当谏陛下,仍以简官清政为上。不如并司权集,或则房科仍合为六部的是。”许飞摇头道:“中书和地方又不同:中书病,一则是未得其人;二则成法败坏。不改了这两件,并不并司倒都末事。”真金道:“老臣多有言政事滞涩难行,皆因中书成法败坏。卿此言不虚。”
      许飞到底忍不住,因问:“臣今春随崔公陈奏事,事果如何?臣回来时,见江南百姓皆用起中统钞,交子会子已废,连铜钱也不用了。臣又听说,有旨意收尽平准金银,各省金银平准行用库已都搬空,且不许民间买卖金银。这应是今年省里第一件大事,怎全依国用使司行了?”真金道:“省里按得中统钞通行无阻,江南百姓爱之如珍宝,用之如流水。卿不必过忧了。”
      许飞只得道:“眼前虽无虞,难保长久。必不可,请复中统钞之小钞;再者,旧例国家一切支度,虽千万锭,定于新印料钞内支发,此例可蠲之;再设审计司,逆查各地钱钞支用;再有各州每月一报物值。”真金道:“这些却不难也,似可施行。”
      不忽木看许飞说起钱钞的事来,两眼放光,甚不喜欢。偏自己用心儒业,于理财本不占多,因说宫师府里月末事芜,告退出去了。许飞因笑向真金道:“用臣必是嫌臣今日话多了。我二人在学里时,无一事意见不相左。”真金笑道:“直言无避,这才见卿等亲爱之情。只是孤还未知,这几桩事,皆是卿独出心臆?”
      许飞笑道:“是臣眼看南北将一,连夜想了几幢事。本来要与先生议过,再行奏陈,谁知殿下先有垂问。臣不敢蔽隐,大言无当,殿下幸不见罪。”真金叹道:“卿年纪轻轻,能切言时弊,指陈民瘼,就在万人之上了。孤前日还与先生说,卿回来时,止做区区翰林,未免屈才。”
      许飞笑道:“殿下既这么说,教臣入都省,便做个省掾,也不屈了。”真金笑道:“卿若去,自应居清贵位。只是中书现尽是阿合马牙爪。卿去了,恐不好发挥。”
      许飞笑道:“左司、右司又不是他的那制国用使司。左、右司岂无刘正?刘正衣白衣、行炭穴数十年,我相师爱其文才,举荐他来京。阿合马因其名高,强召刘正至麾下,数迁其官,刘正也从不阿附,只秉公行事。”真金笑道:“刘正其实难得。真个左、右司都阙才,孤就指卿去为彼助力。”飞琼满腹心事,并不把为官的话当真,再坐一刻,也出来了。直等到许先生国子监连日课毕,才登许府门。
      是日,许衡带了他一齐来看廉夫子。廉夫子夏秋随去上都一趟,看着身体已大好了。许飞见了先喜道:“金莲川风物养人,果然夫子康健多了。”因要再请一回脉。
      廉夫子道:“人之精神是天所赋,岂在土地之限?使你学医,乃是当年草原人凡有疾病皆寻巫祝,不知求医。窦汉卿与你先生说不妥当,欲倡国人求医而不用巫祝,因你是博教掌教,故使你师从二公,以易风俗,不是教你专心此道。不要次次都来问疾!你先生说你此番自南土归来,大长进了。我且听听你见闻如何?”
      飞琼性颇慧黠,唯见了几位老师,还装的三分沉静。又以见了夫子,尊敬最多。见夫子问,因将日前在东宫所说立科税、抑兼并的话说了,说至遣南军屯田语,二师都拈须微笑。
      许飞因抱怨道:“学生上回费多少口舌说了钞法,今还是依阿合马行了。这般就属无远见;也不知这一回说有用也无。”
      许先生道:“东宫从前性最谦退,今监国渐渐理事,也不十分插手。况往上都去,众省官半年不治国事政。唯阿合马年年留守大都,多有可任意专断之处。”廉夫子也道:“非皇太子一人力能及。我等为臣子者要与东宫立起规模:宜速请置太子官属,开府立詹事、宾客、谕德、赞善;则太子参政才不是虚说。”
      因向飞琼道:“你昨日陈奏的虽无大谬,皆是细事。今论政须提纲挈领。国用使司既权大,中书政令又往往被奸人遂意利用,必须限权。我要与议立门下省,只管封驳不合议者。”
      飞琼喜的道:“还是夫子见得高!学生只好在小处着眼,再不敢想这大题。果然唯有如此,才好限住制国用使司这群人。”
      夫子道:“你不曾经历过。中统元年定制时,众大夫都曾议立过三省。是王文统要集中书权,方止立中书省,沿用至今了。”飞琼点头道:“赛音谔德齐临终时,也对学生说起来旧年在都省的事,又说阿合马为祸远甚于王文统。您几位回回的老先生见都高明。”
      许先生叹道:“赛音谔德齐向日在省里,最是有明见的君子。汝往来云南,见赛公善政如何?”
      飞琼道:“赛公自立了郡县,京兆驻军在云南屯田,国人军都尽散了军籍为民:屯田五千余亩自耕,或在杞麓湖渔猎,与摆夷通婚,各族杂处甚和乐。学生看时,好一片桃源。赛公去世三天,万民挂孝,陛下旨意随后到,还教后来者休坏了平章制度。”许衡与赛音谔德齐知交半生,叹说:“遗爱人也!”
      飞琼叹道:“赛公见我时,先问准上都迁都与否。学生离京也早,其实不甚知其事,只咬定了不迁都。赛公这才放心,叹说‘死后魂归,尚有来处。’学生回来才确知不迁,前言不是欺罔了老先生,这才安心。”
      许衡道:“上都失火那回,有人借巫言妄奏要迁都,几至于定议迁出了。是枢密院张易、张文谦二公廷辩,力陈不可,野云(注:廉希宪号野云)复病中上奏,陛下感动,故止其议。”廉公道:“金莲川乃陛下龙飞之地,岂可轻易迁出!”飞琼笑道:“亏煞夫子和二位枢副。若迁出了上都,学生也一世不得复见金莲川了。”又笑道:“陛下惯爱听取巫人这些言谈。可知‘灶何知焉?’学生自是个巫人,却从不敢借鬼神议论这些。”廉公道:“休说巫人话,妄自菲薄。”飞琼忙答应着。
      又笑说:“二位张公平素不相得,为国事倒从不计较。若是宋朝,教王爚与陈宜中议论,便是二人见的本同,也要搅出些异议来相争。妙得是陈王二人都号清修刚劲,各说各话,也能各有支持,旗鼓相当。”
      廉公道:“那是什么清修刚劲,不过党同伐异之饰辞而已。二张今番也罢了。你观二张为人如何?”飞琼道:“张文谦见上些——张公数忤权幸,一不经意,堪称不阿权势矣。”廉公道:“此为尊长讳语也。”飞琼笑道:“目之所见其实如此,再没别的。”
      廉公道:“汝须会识人!张易甚于刻毒,本不入于士大夫之流,作枢副不屈。至于张文谦此人,号称刚直,外强中干,虽言忤人,何曾有伤他分毫?只因其谏止细事,如有大故,他就缄默噤声了。此非真胆气,是卖名谤直矣,岂直道事人者?你看你先生,乃蔼然长者,为阿合马之事数犯天颜,这般打虎气概,岂是张氏能及的?故这‘不阿权势’等判词,休止听人风言、观其象状,须勘中心才是。”
      飞琼唯唯,又问:“夫子观刘正如何?”廉夫子斥道:“那是立身已差了的人,又何必问?”
      飞琼吐舌不敢再言,暗思:夫子责人,太也高了。廉夫子又道:“不论田土、盐铁、茶盐、钞法,不论在官在商,要在得人。失不在制而在人,故有因人而立制者。汝来日须鉴别人物,专论制度无大益。”
      飞琼笑道:“天生人物,莫非也有时地之别?学生平生经历的地方:金莲川不必说了;看夫子和先生在京兆接待时,那是汉唐以来制度规模遗观,也尽有人物。那时学生年纪还轻,只说寻常。更有随相师在东平日久,往来的不论上官下吏,山野布衣,谈吐皆风致可观,无一白丁俗物。只是这大都城,无乃大奇?本想到了京师,更该多贤才是,谁知尽是一群俗不可耐的蠢物,人物反不及先前了。”廉夫子颔首道:“你只知道月旦人物,你再不想你相师树人的这一番苦心。”飞琼也自笑了。
      夫子方容霁。因取案上柑子来吃,飞琼忙道:“柑子性寒,使人发痼疾。夫子不能多食。”廉公闻言,将柑子放下了。飞琼忙取刀亲破橙子奉上。许先生拈须笑道:“廉野云平生端严无双,今日倒叫小辈管着了。”飞琼笑道:“这也不然。如是相师那样身健又知养生的,学生自当一言不发。”先生道:“又有你说嘴处。快些谈正事。”
      飞琼道:“夫子方才说得人。今天在东宫也说起不得人来,因不曾与老师商议,学生不敢直对太子说。学生是想本朝仕唯三途:一由内廷怯薛宿卫;一由儒;一由吏。由宿卫者,言出中禁,中书不得干涉,只奉行制敕而已,此占官职十之一。由儒者,则校官及品者提举、教授出中书,未及者则正录而下,此多出行省,此占官职十分之一半。由吏者,由省台院中外庶司郡县皆有,十占七有半,其中不知书、不通六艺者多。合当改一改官制了。”许先生道:“此是制度不立,朝廷未重之故,今更当拣择南方人材。当时用臣也在,他是何说?”
      许飞笑道:“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总是和我不同。那日不过说些白话,不用十分争执。我二人只欠一度殿试,合三道策问见见高下。”先生道:“休提科举荒诞之说!这为学、取士且不在这些上。且说东平府学是你相师一手建起,视他府学何以高? ”
      飞琼只得道:“东平学规模无他,唯专辟孔氏族姓在西序,教他阖门必读书为儒户。再者,东平设着太常所,乃宫廷礼乐人材出处;相师建学时,使府学与太常所相邻,又搜索礼器散逸,被钟磬之悬于府学,又请太常所隶礼直官歌工与学里教授切磋,教学生都随学礼乐。”
      许先生道:“正是了。崔仲文知十年树人的道理,故用这养性的学问,在要紧处做功夫。科举一物,表里不一。单凭诗赋取士,岂能得人?不见宋朝亡于谁手乎?”许飞只得应着。
      许衡道:“你与用臣,不必执着在科考上,蹉跎岁月,更不长进。汝来日进了翰林,也休专意文辞。须知历代宰辅,多从翰林做起。若将自己视作文字臣,就是自轻贱了。”飞琼摇头道:“学生是不想进翰林了。”许衡问何故。
      飞琼道:“学生如能以言论动至尊,何必拘执要入翰林。翰林待制王思廉、姚枢都在翰林,近年来也十分疏淡了。学生想着国家此时多事,倒不如直去都省,早握机权。”许衡、夫子皆道:“罢了。”
      于是明日东宫独奏恤农事:
      一者江南田土免了三年税赋;
      一者者设司农司、营田司经理田土。江南有愿垦荒者,不论富户、一般百姓每,营田司均与工费;垦荒毕,有心种田的百姓每,第一年全免地税,第二年纳半,第三年三停里交二停,不交当别个杂泛差发。
      一者放免公田:有官田愿种者,从便给之,并免差税五年。日后听从人户自行量概,仰平收受。
      一者浙西等处公田未荒仍熟者,可权依旧例召佃客耕种,合得岁课,十分中永远蠲除三分。
      一者江南诸道设劝农司以励农桑,各置左、右司使各一,劝农官若干,大司农司总领之;
      一者除各地正官劝课农桑外,各地设劝农社。设“社长”,城镇隅坊以坊正兼之,农村乡都以里正兼之,定下劝农十条,立正为监督;
      一者使江南新附军军户屯田。
      此是太子自监国听政中书以来,首议大政。天心大悦,一概允准。太子又奏进南人二名:质子军程文海与故宋宗室人赵孟頫。元帝诏来二人,赐文思殿奏对。见程文海聪明有识,貌应贵显;因年少,除授集贤院学士、应奉翰林文字。赵孟頫更属风姿郁美,若神仙中人。宣麻特赐正三品翰林直学士。众臣贺曰:“国家大政,首在人、土。而储贰首倡之,应皇元无疆之休也!”
      宣慰司复奏以江南士冠窃发,既劝农事立,请再以重臣为总都督巡南。因诏令夏贵为江淮行中书省左丞,分道抚给,检核钱粮,察郡县被旱灾甚者。吏廉能者举以闻,贪残不胜任者劾罢。夏贵时年八十一,朝罢归府,门前一联粉书云:
      生日三三称富贵;死年七九是忠臣。
      原来夏贵生日生辰是三月初三,相士曾云位极人臣,无量富贵;死年七九,云宋亡年夏贵正当七十九岁。夏贵见此书大恚。归府恹恹成病,数日,呜呼尚飨。时人谑题挽诗云:
      卒年八十一,何不七十九?呜呼夏相公,万古名不朽。
      中书奏上,仍官夏贵子孙于江淮行省。夏贵既死,改以降将高达代之巡南。又令南人王积翁等入领省事;中书省臣廉希宪以下群议以为不可,改户部尚书。又命择南人可入中书者,宰相进拟十数人,皆不称旨。时南边将帅塔出等回朝述职,照颁旨意:“您去江南,见有好臣子,休伤了者,劝他投拜了者。” 又诏征故宋丞相章鉴、马廷鸾等来朝,皆不至。又命程钜夫下江南,仍访求一般的江南遗贤来北。
      飞琼此时仍不曾得着宣麻,坐在家里,也不得十分听政。唯听先生说,几位金莲川老臣几回御前奏对,陛下已准了立门下省。众臣都言:门下省长官非廉希宪不可。陛下诏廉夫子五日一视事,肩舆以入。又听说东宫遣白栋——也是旧日国子监同学——赐夫子蒲桃酒,谕:“上令公领门下省,乞公勿难群小,吾为公德。”
      飞琼因笑与沅湘等道:“东宫也知我廉夫子性严,恐夫子难为了人。可知唯有端严如我夫子者坐镇,门下省才能与阿合马抗衡哩。”因放了心。只等新年一过,门下省定准了诸大员,就合立起来了。太史院二十七道监候官也依次归来;大哥大胜将回;诸事有准。心里毕竟欢悦,病也渐渐发作少了。
      当下伯颜军归。飞琼计着今日伯颜入宫述职去,向午时分就好归家;清早起来,天还漆黑的不曾有光,先与秦越赶到市上买了一副鹿头蹄。回来退洗干净了,卸成小块,又将哈昔泥二钱拌匀,腌制一晌。复与秦越、旻儿整治几样点心。一时烧热了锅,下几两回回小油,放下鹿蹄块同炒,炒的满屋喷香;方倒入滚水熬汤,放下胡椒、荜拨,慢火熬了一个时辰。看看至午,汤已熬得浓浓的,色已乳白,更倾了一盏牛□□。
      一时听见外面有马声响动,知是伯颜安安静静回来了。秦越等都出去帮忙。飞琼只看着锅,也不出去迎。又过了片刻,听脚步声近了,知伯颜进来厨房。飞琼手里还拿着木赤,正打马思哥油呢。伯颜接过木赤来替打,一边说:“好香!这是什么?”飞琼笑道:“你北征,脚膝旧伤必定屡屡发作疼痛。我做鹿头蹄汤与你吃,好养人。你行李都运回来不曾?”
      伯颜笑道:“止有一卷衣被,我自教张楚拿进来了。”飞琼点头道:“他每也辛苦。着他每都归家歇息去罢。”伯颜点头。又道:“我得着安童书,他被押去海都幄耳朵(注:帐殿)后,海都与他去了枷锁,使人把守着,不教他离开大帐十丈之外。今他已答应做海都幄耳朵里书记官,勉强相安。”飞琼听说,略略放心。
      伯颜看旁边点心是水晶角儿、鹿奶肪馒头、牛□□烧饼等几样,烫烫的还散热气;还有一罐醍醐,晾在那里。伯颜笑道:“怎么做这么多?”飞琼笑道:“多做些预备捎去学里的。先生在国子监申严了,非假日不令出学,我做些点心送去与买的(注:伯颜之子)他每吃。”伯颜笑道:“学里自有茶饭,何必费心。”飞琼笑道:“官里又没拨与国子监几顷田,一向饮食不周全,我每念书时也都抱屈。现我侄儿也去那里熬了,我还不多做几样茶饭呢。你一会都尝尝,看好不好吃。秦姐姐还买了五味子舍尔别,这酒力量大,你试吃吃。”
      说着一揭锅,肉香四溢,蹄肉业已软烂,略加些姜汁、盐调和,就起锅,旻儿等将点心菜羹都装了碗,汤用石锅儿盛了。离了厨房,回暖阁来,兄妹两个对坐,其余各人回屋自吃。伯颜一盘腿就上火炕去了。飞琼见状笑道:“你这一年在草原上,又住惯了幄耳朵,养回毛病来。”
      伯颜笑着不答,将石锅盖揭起,登时口舌生津;道:“好香!有些牛奶香气。”飞琼笑道:“打醍醐油剩的牛□□都被我倒去汤里了,这是他每西天茶饭的做法。你在草原上日日只得吃那些硬酪,如今回来多与你做些汤水解馋。”伯颜道:“西天茶饭尽有养生处。你也试吃些,若吃的惯,怕不得病就好了。”
      飞琼漫应着。伯颜并不提打仗的事。飞琼自己从小长在中原,也不甚问草原的事了。只问那个高和尚,可显过神通了否。伯颜笑道:“那个高和尚无能,逃军出去,却杀他徒弟充了尸首,要瞒我眼。我也不去理会他。”一时饭毕,伴当与烧下热水,伯颜洗浴了,各歇中觉。飞琼教:凡来拜的,一律挡回去。下午依旧兄妹两个对说私语。
      飞琼将朝里的闲事讲与伯颜听。伯颜余事都不大问,只问高丽如何。飞琼胡卢一笑。熟知自己长兄:方重老成,燕居时不提朝事,只有一样例外:与自己沾带者,事事插手,桩桩过问。乃说:“告金方庆的几个,卢进义、韦得儒下在狱里,都烂了舌头,不能来大都讯问。金方庆业已复了官;元成公主携之回高丽了。这两天听说卢、韦皆死在狱中,未知确否。”因笑道:“此是王植杀人灭口,陛下却懒的与他计较。其实也不用别的,高丽已是‘天妹理宫闱,帝孙作储贰’,撤去国人达鲁花赤也是一般。不如请以王植兼为行省丞相,不用达鲁花赤了,也免王植不安,也可为治长久。”伯颜道:“陛下自有计较,你不可多言。”
      飞琼笑起来道:“我也知各有时候,却说什么!此番最妙的是王綧病死;他一死,王璋也不能自生是非。可惜他现在死,也只是死的晚了!”伯颜点点头道:“这样是非人,死了正好。”道:“林景樊眼里,王璋大似天。你也休故意气他。”飞琼道:“我哪里是气他,只是叫他知分寸。”因笑道:“想起来可气:这些都是呆木头与我做的灾祸;可恨他还与我见面就斗嘴。”伯颜道:“你二人吵什么来?”飞琼道:“学问的事,旁没什么。”伯颜道:“你二人自小都是许先生亲自教授的。学问上那得如此异议?”
      飞琼道:“我两个在学里议论不合,不是一遭两遭,原本也不是用吵的。唯有一回,许先生讲上孟一句‘杀一无辜以得天下,吾不为也。’命我每讲说。不忽木说了满篇仁义道理。我却道:‘唯以三君高明之政,亦逐忠臣孝子。再譬如武王伐无道,想来纣王之兵中,也尽有未丧天真者。若武王为此便罢兵不取,哪得歧山凤鸣,天下归心?’不忽木便大怒,直道我不识仁义。我素是个少年得意不让人,那时又好诡辩,就说:‘《书》云‘兼弱攻昧’,弱昧者虽无过而可取。——他既碍了正人得天下,已是无辜有辜,岂曰无辜?’不忽木气得道:‘你若用事,我等皆当避于首阳山。’自此学里赠他一浑名‘孤竹子’,我就叫他呆木头了。”伯颜道:“小时怨仇不解,大了就有成见。”
      飞琼笑道:“小时候那结什么怨仇,我每只相看生厌。景樊就有些像他。”又道:“此事我不去与景樊搬口了;教沅湘与他说,唯他与景樊三个还好些。”伯颜微笑道:“那是沅湘大度,见事明白。”
      飞琼笑道:“休说!沅湘事事大方,处处从容,唯有一件:千万休教他见着琴。一见着好琴,他就疯了,竟是个琴魔。你还不知,我把许飞家宅买在了南城。那日新宅动土,挖出一座古墓来,明器早被盗墓的盗尽了,我正要叫人移葬,谁知起出木棺椁来,沅湘看直了眼,抓着就不放手,定要将人家棺椁劈了斫琴,我说不吉利,不答应。谁知这人平时缓言少语的,那天竟脱口与我比一溜串史书故事,只要辨一个‘斫琴无咎’的名堂;说的我无话答,只得随他去了。往南不曾带他去,倒得与他拖一船木头回来斫琴;饶是如此,还不肯放过死人,岂非罪过?”伯颜笑道:“你不说随你日久,人人都有些邪僻起来。”飞琼笑道:“沅湘自来有此佳癖,何苦冤我?”
      兄妹正说,伴当进来告说:“有个南人赵孟頫走来,不说拜丞相,却说是来拜公主的。”因递上谒刺。飞琼笑道:“这个说不得要见一面了。他是宗室人,由秂的族兄,我跟真金太子说起过。现翰林缺人,使他做个内翰也好。”伯颜道:“你不合此时荐举赵家人,教人疑你用心。若是为人不好的,怎生?”飞琼笑道:“人家还写诗赞你‘归来一不取,匹马走北风。’你直恁般不领情!”伯颜一哂。飞琼嗤的又笑了。
      伯颜不解,道:“你笑什么?”飞琼笑道:“我不笑别个,是笑大哥一个好大元帅,满眼里见的是尸骨,满耳里听的都是厮杀,倒把些须细事挂心。”伯颜微微笑道:“你是我妹子。长生天之下,并没大过你的事。”自接过帖子来看,伯颜喜书法,拿着那贴竟放不下。
      飞琼看出来,一把抢了去,也连连嚷“好字!好字!”道:“请到书房相见,我去换了衣裳再来。大哥先替我迎着罢。”伯颜道:“就是这样去见罢。”飞琼道:“我膝腿疼,回去添件膝裤再来。”伯颜惊疑道:“你怎生也膝腿疼痛了?敢是去南边时一度冻伤着了?”飞琼咯咯笑道:“什么大事,值你这样婆心?我是怕外房冷,火炕上下来,膝腿吹着风不好;况我才打了哈昔泥,一身味没散,这回不要失礼了。”自回去更衣。
      伯颜踱进书房,就见一衣白阑袍、戴青幞头的青年,身上还背着青囊。伯颜冷眼观之,雪面洁白,长身玉立,虽满面小心,然谦冲温润,不似向来所见降臣谄媚态,心中成见也少几分。当时宾主见礼入坐,飞琼随后也进来。赵孟頫复起身道:“孟頫惶恐,蒙公主错爱,过蒙拔擢,特来当面致敬、拜谢。”听他声音,一如金声玉振。
      飞琼料有此句,笑道:“学士何必介怀!原是我朝典章制度未周,迁转官职无定,叫学士见笑了。萨仁图雅一介女流,原也不预国事,此是学士笃学洽闻,理当蓬瀛之任。”【1】
      赵孟頫品度兄妹二人,见飞琼穿葱白褐鹤袖袄儿,雅青长裙,含笑晏晏之态,迥非传言中屠城巫女一类;又见伯颜家常戴着暖帽,穿着辫线袄子,系着绒绦,颇平易。伯颜性持重,除在家对着阿妹还肯谈笑,甚少出言,即临朝在军议事,不过徐徐一二语即决,此时亦无甚话。只听阿妹闲问话:“学士是太祖之后?太宗之后?”孟頫躬身答:“是太祖十一世孙。”
      飞琼笑说:“我闻太祖在汴,曾书政事厅‘南人不得坐吾此堂’,致一代南士抱憾终天。如今我朝开国,却喜见南人来归。学士或有相识高才之南士,还请为我揽之。”伯颜知妹子年青气盛,看不起降臣,嘴上再不肯饶人。今闻此言,见阿妹又犯这病,因欲出言岔开。赵孟頫道:“某虽鄙陋,颇见过几位德才俱备之长者,可惜多不在世了。”解了囊中取出一匣子,道:“某无以敬献,闻丞相、公主好书画,因作献芹心。”
      飞琼听由秂说起此人书画大佳,儿时也尝魔于书画,亦自动了心。看赵孟頫将一轴画小心置于桌上,紫曲水帛褾,白玉平顶轴,引首托里尽是雁纹白绫,缓缓展开。因桌儿甚窄,其卷又舒展,飞琼因上来接了一边,二人将画卷展开。
      飞琼见那画,命曰《平沙落月之图》,不是什么山水,竟是纯用墨染出的:莽莽尘沙,裹住乱草杂树,暗黵远云,遮取断水穷山;隐约可见匝地枯骨横尸,皆是破碎黑色。当天一弯残月,澄不清昏黑夜,唯一缕皎洁光,平添一分萧瑟肃杀气象:扑面来寒侵体、意逼人。好一片: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飞琼直看痴了。半日道:“这画的是沙场。是学士墨宝?”赵孟頫道:“孟頫德才特薄,不能作此。非亲见,谁为此者?此乃孟頫一友人作。”飞琼颔首道:“我闻宋人多喜青绿大山水,悦其金碧富贵。不料有君子有这等胸臆,竟将一片沙场画将出来,且有加于眼见了。”
      赵孟頫正色道:“画者成教化、加人伦、穷神变、侧幽微,与六籍同功,岂能无此?作此画者,是故宋一位县丞,城陷时殉国。此人却与孟頫同宗,别号望云。其画早臻化境,无论山水、人物、花鸟,出入五色皆随心所欲,然时人不称,望云也不以此自高。生前青眼于孟頫,某曾向他求画,因他公务繁,故久欠下这文债。后来城破闻望云殉义,孟頫哭寝无处,隔数日却有人捎来故人此画。闻说望云公登陴死守,日在城楼督战,夜间回府,烧烛作画。临城破时托人赠画于我,人方离去,他便自缢于堂中。孟頫得云公遗笔,欲宣其节义。故珍重装裱,携画至京,务求高士鉴之。”【2】
      飞琼闻言亦为心折。再观其画,层层敷设,意态安详,却见累累不平之气贯蕴于中:树木则皴皮纽裂,扬沙若怒龙惊虺,其石淡泞以至焦浓,皆层层侵染郁积。再看时,又见青松故无根,或喻君子在涂;杂树多屈节,或谓小人峥嵘。浮尸无定之河;曝骨芜城之野。而成景归于自然,仍是一派远水无痕,远山无色,白月凄凄,寥落冬夜。虽无金戈之写,满卷杀气冲天:端的绝笔。飞琼何等颖悟,如何不知赵孟頫之意。因道:“学士必有以教我。”
      赵孟頫郑重说:“某久闻丞相公主神功,不喜杀伤百姓。亦听人言公主天女,所至处克胜。如今伪朝在南,干戈未息。而今年北将在南者,多所屠杀。某闻来日会有决战,惟请公主、丞相南下之日,善视生灵。”飞琼沉默片刻,诺曰:“必如公言。”孟頫道:“且近来江南总浮屠掘故宋陵寝,公主掌天下教事,可施哀怜否?”飞琼沉吟道:“释焰熏天,我教固不能撄锋,然有出力处必当尽心。”不由吟道:
      “(补缀冬青花篇,作者最近专心学术写不出诗,暂缺)”
      赵孟頫道:“如此深谢公主。某心已安,还归江南也。”飞琼惊道:“朝廷已降麻宣君为翰林学士,如何说要回江南?”赵孟頫道:“是秦夫人举某,某本无意来北。只为公主天女,长久宣天命于江南,恐公主有不能见全处,故奉薄言往诉耳。孟頫于今心愿已完,先已辞朝命不拜。”飞琼惊愕不言。孟頫笑道:“亚圣云:‘丈夫无官守,无言责,则进退绰绰然有余裕矣。’某今日所说,且为进退有余,非为进取蓬灜。就此拜辞公主了。”
      飞琼留不住,一路送出来,又要送金帛,赵孟頫皆不收受,自去了。飞琼立门良久,进来叹道:“倒是我小觑了他。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伯颜一日不开口,此时道:“此人尚在观望,不是死心塌地不肯出仕的,想来还有相见时。你且随他去罢。”飞琼看窗外,道:“江南也不知是谁决战。众人都意谓还是在你,所以他寻来了。” 伯颜摇头道:“陛下未必教我再去南了。”
      飞琼深知长兄语中意。点头叹道:“我虽也不愿你再去,然而你去,总比麦术丁、阿术、阿里海牙之流都强。况巫卜随军是定例,我又是这样身份。纵然你不往,或者我还得再去江南,也未可知。且再看罢。”当日无话。
      新年未至,倪宙等人到大都来请降。原来倪宙遭逢飓风,又不得稳便大船,所以大洋上四处漂泊,误了多时,直待季风过去了,方重牵星航海,到大都称臣。忽必烈见这回所派是称臣者,命开大朝会议之。欲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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