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斗峭风吹雪
一路上崔丹青和徐惠二人劝慰武微月。三人走了一会儿,武微月提出请她俩先回绿漪殿,自己要单独走走。崔丹青坚持要陪她,武微月却坚持不要,徐惠明白个中缘由,便劝说崔丹青先走了。
其实武微月也没想好去哪儿,不过心情郁闷,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散散心罢了。雪花一朵接一朵地飘下来,落在风灯的高丽纸灯罩上,化作一个个水印,消失不见了。武微月默默向前走着,金钟儿打着伞跟在她身后,不敢和她说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微月想道。她并不信是许飞嫣弄的鬼,虽然事后许飞嫣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武微月料定许飞嫣这人心高气傲,并不是那起在小事上整人的无聊之人。再者,不管怎样,这签是自己从签筒里几十支签中抽出来的,就算有人弄鬼,也不能算定就是自己拿到。“如此看来,还是自己的运气不好。”武微月想着。虽然她一向对吉凶之说不以为然,但今天这签倒有几分神异,徐惠那签语里竟提到“小山”二字,武微月本也存下心思要看看自己抽中什么花,却莫名其妙碰上这倒霉的空白签。。。任她怎么不在意,心中却也高兴不起来。
“娘子,你听—”金钟儿忽然扯住她的衣袖,“那是什么声音?像—像是哭声哎!”
武微月侧耳细听,寒风里夹杂着远处什么地方隐约的哭声。
“莫不是鬼?进宫前史大娘就说过,深宫里有宫女冤死了,那鬼魂就会纠缠在那个地方不走。”金钟儿胆战心惊道。
“少瞎说!世上有谁见过鬼?还不是人编出来吓人的。走,咱们过去瞧瞧。”武微月心情抑郁,听了这话,反激起她的好胜心,决定过去看个仔细。
金钟儿深知她这位娘子从小的脾气,越阻止她,她只会越起劲,因此也不敢拦,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意地慢腾腾挪着步子跟在武微月身后。两人循着哭声走去,三拐两折,眼前出现了一片梅林,中间一条小径,不知通往何处,此时却又听到“呃呃”两声呻吟,仿佛就自脚边传来,唬得金钟儿“呀”的一声,跳起来退了两步。武微月举起灯笼照去,却见一棵老梅树,底下一团黑乎乎的,不知何物。武微月小声关照金钟儿:“你呆这儿别动,我过去瞧瞧就来。”不等金钟儿回答,武微月径自提了灯朝黑影走去。
她走到那声音所在之处,大着胆子拿灯顶头一照,那黑乎乎的一团却是一个人,倒伏在雪里,因穿的是白狐氅,黑夜里和雪混成一片,故而无法看出。
“喂,你是什么人?大雪天的在这里做什么?”武微月喝问道。
那人闻言一抬头,白色的雪帽下一张眉目清秀却稚气十足的脸庞,脸上挂着眼泪,一开口却是男孩的声音,“啊!你来得正好!快救我,我脚伤了。”他说道。
武微月打量四周,见不远处一个提篮掉在雪里,东西撒了一地,宫灯也跌破在边上。想是不知哪宫的小侍童,晚间出来办事,扭了脚摔了东西,没法走了坐在这里哭。
想到此处,武微月放下灯笼,走近他欲拉他起来,边说:“你是哪宫的?我送你回去。”
那男孩却一把推开她的手,“别动我。我脚伤了,你快去叫人来。”
“黑灯瞎火的,去哪里叫人?我还有一个人,我们两个搀你回去,倒还快些。”说着,武微月召唤金钟儿过来帮忙。
“不要!”男孩一个劲摇头,“你到薛司记那里去告诉她这事,你就说——嗯”他想了想,“你就说阿奴在这里,她马上会派人来救我。”男孩看来不过十一二岁,说起话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
“薛司记住哪个殿?离这里多远?我们是新进宫的,不熟悉路。”金钟儿已经走了过来,见状便插嘴道。
“她住百福院,沿这条小路出林子,往左走,过一座桥,有个花圃,旁边的院子就是。呃呃!”男孩动到扭伤的地方又痛得叫唤。武微月见他执意不肯走,只好答应他去找薛司记报信。她和金钟儿走了出去,没走两步却担心起来,怕那小侍童一个人留在雪地里会出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还是让金钟儿走去找人,自己留下陪那侍童。武微月又走了回去,那侍童见她折返回来,毫不感激她的体贴,倒像是她回来守候是理所应当的,只管自己握住自己的脚脖子哼哼唧唧地忍痛。武微月站在他身边替他打伞遮雪,渐渐风雪越来越大,武微月只好也蹲下身来,尽量将两人笼在伞底。她见那小侍童比自己年幼,冻得脸都青了,就将自己的斗篷松开,分出一半来盖在他这边。
等了许久不见金钟儿带人来,武微月心下焦急起来。她一会担心金钟儿找不到薛司记住的地方,一会又害怕深夜里人家不肯发救兵来,越等心里越没底,她自己勉力支撑,也感觉寒气入骨,手脚都冻得僵了,转头再看那小侍童,见他牙床格格打战,全身筛糠似的发抖,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知多久才有人来。不能再等了,必须自己走出去。”想到这里,武微月拿定主意,向那小侍童说:“已经等了那么久,都没人来,咱们不能再等了。只有靠自己走出去了。来,把手给我,我扶你起来。”说着伸手就去拉那侍童起来。
那侍童却不肯伸手给她。他坚持说薛司记一定会来救他,执意不肯走。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武微月发起急来道“再不活动活动身子,等人来了,你也冻伤了。快起来走!说不定半道就遇上她们了。”连哄带骗把那小侍童拉起来,让他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打着伞,叫他提着灯,两人朝前走去。
两人沿着小径绕来绕去走了一会儿,这梅林却似无边无尽,出口的影子全无踪影。风灯射出的光下,寒风夹着万千雪花飞旋着,匝落在冰冻的路面上。忽地那侍童脚下一个趔趄,幸亏武微月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他,努力稳住重心,总算两人才没摔倒。立定后,武微月松开了手臂,谁知那侍童却一屁股坐下,坚决不肯再走了。武微月只好又鼓励他,说了半天好话,这个可恶的男孩却一个劲地喊腿疼就是不肯起来。
武微月不由心头火起,冲他吼道:“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刚刚抽到空白签被人笑话。现在又遇见你,大雪天半夜三更还得做好事送你回家。告诉你,你姊姊我的好性子是有限度的。你再给我哼哼叽叽不挪动地的,你看我敢不敢把你撂这儿不管你!”说完她就使劲拽他起来。
“我不走,我不要!”男孩哭起来,“我大哥的腿就摔跛了。你不能强迫我!我不要跛脚。我不要。。。” 他抽抽噎噎地说着。
见他哭的凄惨,武微月心肠倒软了,重又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会的。你脚能着地,说明骨头没断。只是扭伤不要紧的。你看,那么长一段路我们不也走过来了吗?你担心的话,就用一只脚,我撑着你,肯定没事。一会儿到了。”
“你干嘛不背我?”男孩命令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武微月又好气又好笑,瞪着他,也毫不客气,“我干嘛要背你?你虽然年纪比我小,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女的哎,女人背男人?亏你说得出!”
灯光照射下,那男孩的脸上似乎一阵泛红,他努努嘴想反驳,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总算你还有点自尊心!”武微月心想,口中却尽量温和道:“你照我说得做,我扶你起来,等下你把全身力气都靠我身上,我们慢慢走,肯定不会腿疼。怎样,走吧?”
男孩犹豫道:“一定要走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人来呢?” 他一脸的恳求之色。
“万一没人来呢?”武微月毫不为他所动,斩钉截铁道:“不能寄希望于他人。人得靠自己!相信我,咱俩一定行。来,站起来!”她双眸炯炯,灯光下,闪烁着坚定和固执,不知是否为她的气势折服,男孩最终点点头,把手搭在她肩上,两人齐齐用力,双双站了起来。
两人又走上了先前道路。两人不再说话,只全神贯注于彼此的脚步,黑幽幽的雪地里只听得见“橐橐”的踩雪声和“呼呼”的喘气声,走着走着,忽地一起看到林中的出口,齐声惊叫了一声,彼此对望一眼,感到希望就在眼前。两人更有劲了,一鼓作气走出林子。一出林子,就见一队宫女跟着金钟儿抬着步辇远远地行来。
武微月不禁高呼一声“在这里”,那男孩则喊道“薛司记”。那队宫女闻声立刻向他俩奔来。到得眼前,还没来得及通名,一见那男孩受了伤,所有人顿时乱了方寸,为首的那个被男孩称作“薛司记”的宫女立刻指挥众人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心急慌忙地把那男孩抬上步辇。武微月和金钟儿两人怔怔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忙乱。临走,那薛司记才想起向武微月道了声“多谢”,一行人便匆匆离去了。
待他们走了老远,武微月主仆二人才动身往回走。一路上金钟儿报说她是如何辛苦地找到薛司记那里,薛司记听说又是如何赶紧带了人来救。说到这里,金钟儿眨巴着眼睛问:“这薛司记看起来异常着急呢,不像是对底下人。倒像是对自己的儿子——哎哟——那人不会是位皇子吧?”
武微月也觉得刚才那些宫女对那小侍童的态度透着古怪,好像异常恭敬似的,不过转念一想摇头道:“不会的。你不知宫里的规矩。皇子公主,妃嫔正四品以上、以及所有为皇帝生育过子女的女人都住在太极宫里,掖庭里住的都是四品以下的宫人。一位皇子,深夜怎会出现在掖庭?绝没这种可能,别瞎猜了。”
两人回到绿漪殿,走到大门口,才发现向韦尼子借来的风灯不见了,大约是和男孩分手时遗落在雪地里了。第二日金钟儿又去原地找,竟没找到,只得作罢。过几日武微月亲自去和韦尼子道歉,另拿了自己的一个去还,韦尼子自然不肯收,反笑武微月小题大做。一个风灯丢就丢了,也值得认真来赔。游龙庭其他人见到武微月,因为元宵花签闹的不愉快,原本还有些不自在,见武微月只管和她们说笑,全不把那天之事放在心上,众人也都重新和她亲近起来,倒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热络。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