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的人都称呼我为“离魂剔骨赤曈杀”，虽然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牛的样子，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因为这名字太长了，我的记性很不好。
　　尤其是在染上了修罗散的瘾之后，记性更是差得不行。
　　仔细数一数，我活到这么大，如今可以记住的人不超过五个。我娘，我爹，我师父，还有隐月阁那个我做梦都想杀了他的宋珏，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个被称为“归西剑”的女人，确实是我除了我娘之外，第一个有印象的女子。
　　哦……最近又多了两个人，一个叫穆靖书，是云中观的大宗主；另一个是我素未谋面差点就下了杀手的师妹。
　　这两个人，前者似敌似友，他确实够强，虽然仅有的一次交手最终以我的修罗散发作而告败，但是这个人给我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后者……
　　一定要评价的话，我只能选择一声叹息。
　　这个师妹是全天下最厉害的贼。没错，就是，贼。
　　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当初几乎倾囊相授他的武艺，偏偏不好好教我轻功。尽管我现今学到的轻功已是上乘，江湖中也少有敌手，可是和师妹比起来，差距犹如馒头和肉包，看似一个品种，却相距甚远。
　　不过如若不是她名符其实的轻功，恐怕我已经亲手宰了我的师妹——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又一个亲人。
　　凡生和师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并不是说长相，而是他们的说话方式和行为方式。还不知道这个天下第一的小贼就是我的师妹时，我便已经觉得她甚是亲切，因此几次都没有下杀手，甚至耽误了任务。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和师父是一样的吧，都是不按常理出牌又有些怂包，逼急了就破罐破摔反咬一口，而且嘴巴还特别坏。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天“他娘的他娘的”真是……无可救药！
　　这应该也是近墨者黑的原因吧，师父怎么一点也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看看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给他带成了什么样子！
　　唉……说起这个我就气愤，尤其是最近看到程柒柒跟着聂凡生厮混久了也开始染上这样的恶习，这让我无法忍受可是又无权干涉。
　　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她说什么做什么和我都没有关系……
　　即便她在过去的几百个日夜里只要有机会就会直白地告诉我——玄渊，我喜欢你。
　　我从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对一个杀人魔头一见钟情。
　　玄渊，从来不是被上天宠幸的人。这个事实，从沈家被抄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世人说我冷血无情，是个魔头。我有时候觉得挺委屈，又挺恨铁不成钢的。委屈我并不是如他们所说的那般绝情，恨得是为何我做不到他们形容的那样。
　　宋珏说，感情是可以被控制的，只要你足够痛苦。我当时不信，于是他让沈家灭门，将我娘囚禁起来，而我变成了他的杀人工具。有几次修罗散发作，痛苦的要死掉时，我竟然真的想过——求你杀了我娘吧，让我解脱吧……
　　这样的想法太过于可怕，可是时间久了，竟然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宋珏看我的眼神渐渐变了，带着兴奋和毁灭的快感，这就像我接到新的任务时，想到即将绽放在刀下的血花时的心情。
　　我要变成一个怪物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程柒柒，那天我去拿托人抄录的《佛经》，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快要变成宋珏要的杀人工具了，我必须在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拦住了我。
　　老实说我对长相的美丑同样没什么印象，我当时看到她只觉得还好这姑娘不是在我渴望鲜血的时候出现，否则我注意的就不会是她的脸，而是她全身的骨骼从哪里剔进去最痛苦，怎样割开来血流的最多，叫声最惨烈……
　　可是她竟然不知死活地找我麻烦，倒也是新鲜。
　　我觉得这姑娘也挺有意思，况且可能是刚看了一卷佛经的原因，心情十分好，竟然饶有兴致陪她玩了一会。令我意外的是，这姑娘竟然是“归西剑”，功夫非常俊，我从未见过功夫这么好的女子。虽然她看上去涉世未深，很可能会被暗算，不过在我看来她够强，真正能够威胁到她的人，应该也是极少数。
　　她说如果我能让她使出整套的惊鸿剑法，她就让我走。我觉得有些好笑，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放你走。
　　玄渊从来做的都是生死交易，离魂刀下从无活口。
　　她没给我时间考虑就冲上来了，那是离魂刀第一次使用逆刃。“归西剑”名不虚传，打得旗鼓相当很简单，但是若是要我将她制服，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于是她的一套剑法使完了，我也就退开了。
　　再打下去，我怕会勾起我嗜血的欲、望。
　　谁知她居然自此便十分无耻地纠缠上了我，其执着的程度简直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我有时甚至不顾她是女子，令她颜面扫地，可她即便当时委屈地眼眶都红了，没多久又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跑过来。
　　这么一想她和凡生相见恨晚可能也是有原因的，在脸皮厚这一点上简直如出一辙。
　　别问我为什么她总能找到我在哪里，我想可能这是江湖上最缜密的情报网不是隐月阁，也不是云中观，而是这个叫程柒柒的女人。
　　我花了半个月才记清楚程柒柒的脸。
　　这已经是我记忆力的巅峰了。连师父我都是花了一个月才记住的。
　　当然我记住程柒柒的时间这么短，有一大半都是因为，这个女人隔三差五就缠着我说要嫁给我，不搭理就追，我若是动武她也动武，偏偏她也是个硬手，我没办法很干脆地杀了她，这一来二去，我便对她避之不及，她却无孔不入，几乎是阴魂不散，出现在我身边的各个地方。
　　我就是个傻子也能记住她了。
　　那段时间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直到后来遇到了聂凡生，才分散了一部分她对我的注意力。她们俩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俩人的爱好几乎一模一样，即使不一样的，比如看姑娘逛青楼和吃，程柒柒在这些方面上也展现出了她绝群的领悟能力。当她们俩同时出现时，我这才明白有一种心情叫做想死。
　　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领悟能力，我说过那么多次“离我远点”都被她理解为了什么意思？
　　在苗疆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盯着街上的漂亮姑娘和小伙子，口水都要滴出来了，尤其是聂凡生，两个眼睛都在放绿光，像饿了许久的狼一样，随时都准备扑过去埋在姑娘雪白的胸脯和大腿上。
　　别问我为什么能知道得这么详细，那是晚上我无意间路过她房间听见她和程柒柒说的。
　　穆靖书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这样的属下怎么没被你打死在云中观？
　　说句实话我心里有点不舒坦，程柒柒和凡生才认识几天就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尤其是聂凡生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八成是记着我当初对她下了杀手的事情，成天给程柒柒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总结起来就是鼓励她勇敢地去追寻幸福，弄得我感受到了变本加厉的热情，很是不能接受。
　　这种没有原则的人真是没办法相处了，跟着墨炀就学墨炀的坏毛病，成天问候别人娘；跟着穆靖书就学了他的记仇，将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我的痛苦？
　　我的痛苦，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宋珏说过感情是可以控制的，我开始不相信，后来被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我又小小的相信过，如今是彻底地不相信了。
　　就好像我那般抗拒程柒柒，到头来，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她对我，从来都不存在赌这么一说；凡生曾经告诉过我，在程柒柒看来，我爱或不爱她，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分毫；可是我不一样，这是我和自己打的赌，我赢了，就继续做我的“冷血魔头”“金牌杀手”“离魂剔骨赤曈杀”，变成无畏，没有任何弱点；我输了，程柒柒就成了我最大的弱点，而我娘，师父，凡生，甚至穆靖书……都会变成我的弱点。
　　有了弱点的人不可能战无不胜。这与我的生存之道相悖。
　　可我内心深处竟然渴望着输。
　　在苗疆碧蝶使的密室里，她抱住我的那一刹那，我就告诉自己——你完了。这个女人，已经彻底变成了你的死穴。
　　而我再也不是无坚不摧；再也不是冷血无情。我想努力告诉自己：你的身上有着沈家一百多条枉死的人命；你要变得更强大才能打败宋珏救出你娘；你不能让自己在这男欢女爱中沉沦下去；你身上带着修罗散命不久矣；你是个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魔头；玄渊你……不能毁了她……
　　然而当我真的感受到她带着不知是虚弱还是羞涩的颤抖的唇时，这些所有的克制，束缚全部飞到了九霄之外。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感情，终于到了决堤的时刻，被她不讲理地从外攻破。
　　覆水难收。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沈家依然是将门之家，我不是人人生畏的玄渊，而是沈家年少有为的骁骑将军沈玄，我的人生没有悲伤没有血腥，我在某个七夕佳节遇到了河边放着花灯的她，最后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成了我的新娘。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她面若桃花，含羞带怯地问我：“阿玄，你何时也喜欢上了我的？”
　　何时？梦里梦外，你已经成了我的劫，要说何时……
　　“或许……我对你早已情根深种，在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
　　如果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你闯进我的世界，无法让你死心，无法让你远离我的不堪；那我便只能用我的满手血腥，护得你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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