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

　　翌日，五月十七。
　　秦好寅时便起，宫中来的嬷嬷细细为她绞脸，连眉毛旁边的杂毛也都一应绞去。嬷嬷慈祥的笑道：“娘子看着年纪可真小。”
　　秦好抿嘴微笑：“我与胞兄一胞而生，自幼便要比同龄人显得幼小。”
　　梳妆的娘子执起一指长的螺子黛，细细为她描绘晕染出远山的形状；正红香脂沾染在眼皮上方，向后沿着眼睛的弧度晕开，睁开眼睛便是一层温柔的红色；香脂再取少许轻点在颊侧，用最柔软的丝绢晕开，透出健康明亮的红；口脂用手指点于樱唇正中，微微抿开，既红而不艳，娇美可人。梳妆娘子执起一把细软貂毛制成的刷子，沾些香粉，在手背上试试妆，便嘱秦好闭眼抿唇，将香粉均匀的刷在秦好眼周颊侧，一面解释道：“如此娘子的妆便是一整天也不会晕开了。夜里娘子记得嘱下人端上新鲜的洗米水细细洗去脂粉，千万过不得夜的。”
　　茉莉连忙点头：“记下了，谢谢娘子。”
　　丫头们领着梳头嬷嬷和梳妆娘子下去领喜钱了，绣娘们则帮着她穿嫁衣。
　　秦好平展双臂，绣娘们将茜红水色纱的里裳为她系好衣带，紧接着系上下摆织金绞丝坠着规规整整的小指头大东珠的百褶裙，大红底的收袖袄裙前胸和肩背均密密的绣着金色镂空祥云纹，绣有翟凤的霞披从背后环绕，交错于胸前，坠以金玉所制的泪滴坠。
　　乌黑长发编成束盘成矮髻在脑后，花钗金冠伴左右各四钗加诸发上，正中牡丹花坠下的红宝珠子垂坠在眉心，一点红痕，衬着乌黑修长的眉宇，温柔的翦瞳，秦好从未这么美过。
　　秦佑已经默默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了，此时方笑道：“这钱可真是没白花。”
　　秦好嗔怪道，从眼角里斜他一眼：“哥哥就晓得钱钱钱。”
　　秦佑愣了愣，复大声笑道：“我自然得晓得钱，否则你从何处来嫁衣穿凤冠带？不过好好，你可千万别用那眼神看沈家的小子，我怕他把持不住啊哈哈。”
　　秦好两颊绯红，岔开话题：“哥哥不是说过四哥一定会回？怎的此时还未到？”
　　秦佑笑将起来：“他说了会到便一定会到，你且等着！”
　　秦福从外边进来，顿了顿：“好好今日可真是容光焕发。”一面拉着秦佑出去：“沈家的人已经快来了，快随我出去给他些好看的！”
　　好似全然忘了那日的不欢而散。秦好笑容不变，看着他们离去。

　　外面震天锣鼓，吹打声，鞭炮声，从辰时起就未曾断绝，半个京城都听得见。
　　云往探着脖子，却什么也瞧不见，好生遗憾。
　　下人带着门房前来，门房说道：“小姐，侧门里有个年轻娘子送来此物。”
　　云往接过其貌不扬的木盒，打开来是一对碧水汪汪的耳环，伴着一纸条“小妹新婚大吉”，字体娟秀，秦好很快便认将出来是绿柚的字。
　　她追问门房：“那年轻娘子你不识得？不是绿柚？”
　　门房连连摇头：“绿柚姑娘小的当然识得，那娘子眼生，小的从未见过。”
　　秦好含笑道：“原以为她早已南下，没想到还在京城左近，她倒是藏得深。”
　　茉莉拿走耳环放进今日要抬走的箱笼里，又取了喜钱打赏门房。
　　此时突然听外面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云往迅速跑到院门去同小厮套近乎，务必要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过会儿云往才捂唇回来，笑道：“原来二位爷在大门外和每重院落外均设置了路障，沈侯爷想要进来还需多费些功夫呢？”
　　茉莉将盖头给秦好盖上：“还叫侯爷，该叫姑爷了。”
　　云往吐了吐舌头：“还没拜堂当然叫不得姑爷。”又掩嘴笑道：“方才大门外要侯爷射照壁顶端的系花球的绳子呢，还好侯爷还算争气，三箭就射下来了。”
　　秦好撩起盖头：“可见他也不是草包。”
　　茉莉嗔怪：“小姐怎可这般说自己的夫婿？”
　　秦好笑笑，正欲答话，门外却走进一名少妇，环佩叮咚，形容富贵，却是长公主。
　　秦好呆了呆，今日莫不是还要找我的茬吧？
　　长公主挥挥手，身后随行的两名丫鬟打开手中锦盒，一阵宝光射出，原来俱是金玉首饰。
　　长公主自行坐下：“你大哥同我说，你自幼便没了父亲，母亲又不肯归家，哥哥们只有他成了家，要我为你压房添妆。”
　　她说得冷冰冰，秦好却知道她本可以不来的。
　　秦好心里一暖，终究哽道：“多谢嫂嫂。”这一声真心实意。
　　长公主却别过头去：“快把你不中用的眼泪收起来吧，等下可有得你哭呢！”
　　茉莉拿绢帕小心的擦拭着眼泪，生怕晕了妆。此时云往连忙跑进来，“快将盖头盖上！他们进来啦！”
　　落下盖头，秦好眼前便一片红，什么也瞧不见了。只听得耳畔一片喧闹转眼便通过院子，来到屋门前却被阻住。长公主笑道：“沈家的小子，你待以为这样轻松便可以进得门来赢走美娇娘么？”
　　沈嘉明拱手告饶：“各位姑奶奶们，还请放过我吧！我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到这里！”这话引得外面哄笑连连，看来这位小侯爷确实被整治得很惨。
　　手下的冬喜冬乐连连将一把把金银锞子使劲往门内各位丫鬟手中塞着，妄图收买她们放行。
　　长公主笑道：“我可不是你姑奶奶，我是你姑姑你也忘啦。”
　　沈嘉明的笑容凝了一凝，人群静了片刻，秦好捏紧了手中的喜帕。
　　长公主却似乎并不觉失言，依然笑道：“我听说前面考了你的射术和诗书、礼乐，如今我便考一考你的急智吧。你且听好了我这个字谜。”
　　沈嘉明忐忑着点点头。
　　“我听你的话没说完。打一字。”
　　沈嘉明的脸沉下去。周围人群渐渐沉默下去，偶有一两个没想透的，也被旁人点通。
　　秦福沉着脸，秦佑已经皱着眉想翻脸。秦福拦着他，低声道：“我们不能一辈子护着她，当下也可借机瞧瞧沈小子的应变。”
　　秦佑皱着眉头狐疑的看着大哥。
　　沈嘉明直视着长公主，长公主亦不畏惧，回视他。
　　这算什么字谜，分明就是一记直球，再简单不过，不过就是个“耻”字。长公主是借机辱他和秦好没羞没耻。
　　秦好叹口气，伸手让茉莉扶起自己，慢慢道：“是个'耻'字。谣言过耳而止于心，不良之行耻于心而慎于行。嫂嫂的金玉良言好好和沈嘉明记下了，多谢教诲。”
　　秦好立于门口，与长公主并排而立，微风微微吹起轻薄绝美的绣帕，秦好的目光在凤冠下微微低垂却眼锋如刀，今日之事我秦好便记下了，来日定当奉还。
　　秦好甜笑道：“沈嘉明，我们走吧，不消理会得他们的。”
　　此时人群尚在震惊之中。沈嘉明却极快反应，假作怪罪：“怎的还直呼我名？该叫相公了。”
　　秦佑立刻反对起来：“还没拜堂怎能胡叫？”活脱脱演绎出一对姑爷与大舅哥的模样，人群方才哄笑起来。
　　沈嘉明朗声大笑：“是我的始终跑不掉，迟一刻早一刻又有什么区别？”俯下身去双臂用力，竟将秦好横抱起来。
　　秦好惊呼一声。
　　微风拂起秦好的绣帕，沈嘉明微笑看着她，轻轻做个“别怕”的口型。
　　秦好心中温暖，将双手环住他脖颈。
　　吹打声瞬起，鞭炮声亦同时响起，噼里啪啦，响彻京城。

　　鲜花和缦纱扎成的步辇，四面空旷，前后左右都能看到，两人盘坐于上。北姚习俗，贵人大婚需环城一周，分发喜钱，以示天下共喜，俗称“分喜”。“分喜”一职极为讲究，须得专人来做，称为“喜工”。迎亲队伍头尾各两喜工，各抱一喜桶，内有钱数千，极沉，所以喜工须得力大；然后钱需撒的均匀，以免四邻不满，三步一撒直到送进新妇婆家，喜桶里不多不少只能留下一枚喜钱，名叫“害喜”，夜里放进新婚夫妇的床榻上，意在祝福新妇快快害喜。
　　步辇后，丫鬟童子各二，每人捧一匣子，呈打开状，内盛各种金光闪闪的金银首饰，是新妇家中母亲长辈的添妆，可惜秦好的全是哥哥们添的。
　　沈嘉明将秦好抱上步辇，好好安置。
　　“起～～～轿～～～～”轿夫唱喏道。
　　喜工闻声分喜，众人嘻嘻哈哈的去抢喜钱，其实那并没有多少钱，无非是图个彩头沾沾喜气而已。
　　秦佑跨步上马，准备跟着送亲，秦福却站在底下没有动。
　　秦佑看看秦福，秦福笑道：“你一道去吧，我便不去了。”
　　秦佑点点头，打马跟在迎亲队伍后方，他知道大哥是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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