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朝露

作者:秋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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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儿和十四的故事


      番外:
      每天打扫寿皇殿是我的工作,不知不觉已经是雍正四年了。这里宫女太监并不多,总是冷冷清清的,小顺子与我一起扫着正殿台阶上的积雪,他看着我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们有时候会笑话我们,说我跟小顺子犹如夫妻一般形影不离,但是小顺子只是陪我站在寿皇殿的台阶上,晒晒太阳看院子里的树叶由绿变黄,直至全部脱落,然后染上了一层白色。
      正殿供奉着大清历朝皇帝的神像,只有每年先帝康熙爷生辰还有除夕的时候皇上会来祭祀,每次皇上来的时候我都躲得远远的,我不敢看到皇上,更不敢被皇上看到。今年皇上已经来祭拜过了,寿皇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我们这里不关心朝里的政事,也没有宫里娘娘的争宠,我们这是紫禁城里被遗忘的角落。
      我叫芮儿,寿皇殿里的粗使宫女。曾经有人说过:没有利用价值,就能安安稳稳熬到出宫。我就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细作,已经永远被遗忘就像这座我一直打扫的宫殿。
      我跟小顺子扫好了台阶上的雪,正将它们拢成一堆,从寿皇门进来几个人,我一眼就看到他们之中被捆绑着的身影。
      ‘十四爷,是十四爷!’我在心中喊着,跟着小顺子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低着头等着来人吩咐。
      原来十四爷被皇上革去了固山贝子的封号,从今天起被禁足于寿皇殿内。
      我偷眼看着端坐在大堂里的十四爷,比我离开王府的时候要消瘦一些,我眼睛里噙着泪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寿皇殿的小太监磨蹭半天才从外面给他端了茶水跟点心,小顺子轻声问了句:“今儿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不由自主停了手里的活儿,“我没事儿。”
      忙碌了一整天才消停,寿皇殿增加的侍卫我想一定是因为十四爷的到来,押送十四爷来的公公交待寿皇殿里的宫女太监,十四爷的起居只要衣食不缺即可,不允许他离开寿皇殿,不允许他对外通信,有违令者,助其通信或者看管不当让其离开寿皇殿一步的杀无赦。
      我端着饭菜进到殿里时,十四爷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
      “十四爷吉祥,奴婢是来给爷送晚膳的。”
      “搁那吧”。十四爷并没有抬头看我。
      看着桌上这略比奴才强些有限的饭菜,我心头一酸,眼泪涌出眼眶砸落在桌面上,我忙不迭用帕子擦干了桌上的眼泪。躬身道:“奴婢先告退。”
      “芮儿,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茫然的回头,他正手执一枚黑子笑着看着我,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清亮带着笑意。他以为我没听见又轻声的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吗?”
      我脚下一软跪到地上:“爷……”然后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一次见到十四爷是康熙五十三年,那一年我九岁,他去田庄查看收成。因为早上没吃饭头天又熬夜干活,白天干农活的时候我睡着了,管事的申斥了我继父几句,我继父就用皮鞭用力的抽打我以示警告,皮鞭一下下抽在我的身上、脸上,额娘在一旁不住的求饶我也连哭带喊着求他别打了,但是我们越是求饶他打的越狠,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打我,前两天他喝醉酒之后打我的伤还没好,我怕极了,与其这样活着受罪不如死了算了,我看到不远处几匹马朝我们这边跑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跑了过去,快到跟前我一闭眼以为这样就解脱了。
      随着马的一声嘶叫,原本以为的疼痛并没有来到,我睁开眼,马在我眼前停住了。
      身后跑来的管事的还有继父两个人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颤抖地说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仰着头看马上的俊朗的青年,他穿一件我从没见过深蓝色镶金边袍子,手里拿着根马鞭,他的眉毛浓浓的,眼睛清亮得好像夜晚的星星,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朗声道:“起来吧。”
      继父起身用握着鞭子的手一把薅住我,用力在我脸上抽了两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嘴里有了腥甜的味道。“你这小蹄子,叫你乱跑。”
      “住手,尚武给我去了他的鞭子。”
      “是。”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听到继父求饶的声音,仿佛过了好久我的眼睛才能看到东西,他站在马侧,身姿挺拔,背着双手。
      “十四爷,奴才知错了,这小蹄子惊扰到了十四爷,所以奴才才教训这丫头,让她长长记性。”继父怨毒地看着我,我的脊背一凉。
      “行了,你们去吧。她还这么小以后不要这样打她。”他翻身上马就要离开,我看了一眼继父又看了一眼被称作十四爷的人,我知道他一走,继父肯定要变本加厉地打我,我心一横跑上前跪在他的马前。
      “爷,您不要走,您一走他会打死我的。求求您了,求求您不要走。”
      管事的走到我跟前想要将我拽起来,“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敢这么说话?他可是咱大清朝的十四皇子。”
      我不知道十四皇子是什么大官,想必是很大很大的官,不然我继父他们不会这么怕他。但是他还是要走了,我知道这一次我在劫难逃,看准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我闭着眼睛就向它撞去。
      撞到石头的一瞬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疼,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次睁开眼,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这床好软和以至于我都不想起身了,我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我伸手去摸,才发觉自己的左眼被什么包住了,我吓得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的眼睛没事儿,只不过包扎你额头伤口的时候也一并包起来了。”
      循着声音我用露在外面的右眼看到了他——十四爷,他英气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我连忙下地朝他磕头,“谢谢爷,谢谢爷。您救了我的命,我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他呵呵一笑,“你的性子倒是刚烈,这是我的府里,你以后留在府里帮着后厨干些活儿吧。”
      “我额娘……”
      “你放心吧,她没事。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芮儿,额娘给我起的名字。”
      于是我留在府里有了新衣服有了自己的房间,我虽然年纪小,可是干活很卖力气,厨房的大爷大婶都很照顾我。
      转眼间过了两年,我主要负责给府里各位福晋送膳食,府中有一位嫡福晋两位侧福晋,她们几个平日里相处融洽,主要是因为十四爷对哪个福晋都不坏,她们没有一个人需要争宠,因为即使是争了十四爷对她们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好像十四爷的心从来都不在这些福晋身上。境遇稍差一些的是十四爷新近纳的侍妾吴氏,她是南方的汉人,跟府里的几位满族福晋不太合得来,她又只是侍妾,府里的下人自然也看她轻贱一些,我看她可怜,总是多给她一些吃食。
      我对府中福晋间的事儿不感兴趣,我的兴趣有两个,一个是偷看府里的小阿哥读书写字,看他们拿着毛笔在雪白的纸张上书写,我好生羡慕,我不识字更不会吟诗作画;另一个兴趣就是听侍妾吴氏抚琴,我不通音律只是单纯的喜欢听她弹奏,所以我每次给她送膳食的时候都会特别开心。
      “怎么,喜欢写字吗?”我站在书房外正踮着脚偷偷往书房里张望,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一抖。
      “十四爷吉祥,夫人吉祥。”十四爷穿着浅黄色四爪团龙纹的袍子背手矗立,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侍妾吴氏。
      “你也会写字吗?”十四爷的声音宏厚。
      “奴婢不识字。”我只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只是,只是很喜欢。”
      “哈哈,你若喜欢得空儿就跟着冉静学学,以后就不要到这来偷看了。”十四爷口中的冉静就是吴氏的闺名。
      我没想到十四爷没有责罚我偷看,反而允许我跟着吴氏学写字,我真是高兴坏了。“多谢十四爷,多谢夫人。”
      十四爷没在说什么而是带着吴氏离开了,我偷眼朝吴氏看去她仍旧是面无表情。
      给吴氏送了晚膳我正准备退出房间,吴氏并没有留下我的意思,我想约莫十四爷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明日午后没什么事儿就到我房里来吧。”她低头用缎子擦拭着琴弦,我呆呆地看着她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怎么你也喜欢古琴吗?”
      “回夫人的话,奴婢喜欢,您弹得很好听。”
      “那你听出什么了。”
      我想了半天说道,“孤独,回忆。”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安慰的笑容,“明日午后,别忘了。”
      从这天起我就跟着吴氏学习写字,后来她也教我弹琴,我很认真的学习连在梦里都在练习,十四爷偶尔会出现,他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着从来不会打断我跟吴氏,他的样子好像也在回忆,可能是什么开心的事儿吧,因为他的嘴角总是带着笑意,阳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阴影,反而与他相得益彰,显得阳光更加耀眼温暖。
      他有时也在吴氏的琴声中舞一套剑法,可是我琴艺不佳没有一次给十四爷伴奏过。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十四爷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封大将军王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十四爷出征前我跟着吴氏一同送他离府,府里的福晋们哭丧着脸,只有吴氏还保持着她一贯的面无表情。
      “夫人,十四爷走了,福晋们都这么难过,您不难过吗?”
      “她们难过是因为刀剑无情,她们怕自己的夫君有去无回。”
      “您不害怕吗?”我仰着头看着顶盔掼甲的十四爷俊朗又威武。
      “十四爷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夫君,大好男儿不应该驰骋沙场吗?他这样我们应该高兴。芮儿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你的恩人,我想你才会害怕。”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捷报频传,府里的人都在称赞十四爷的英明神武,甚至有能言善辩的下人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十四爷在青海战场的故事,说他如何的带兵严谨啦,用兵如神,甚至还演绎出跟当地藏族姑娘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看着其他丫鬟憧憬的样子我就暗自好笑。
      虽然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们添油加醋编出的故事,可心里头突然对十四爷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我是被这样一个征战沙场的好男儿救了。
      康熙六十年十四爷回京述职的消息传来,府中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十一月的京城寒冷异常,房间了早就升了炭火,吴氏说不太舒服,我先伺候她睡下,然后我在外屋临摹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也许是我太过投入并没有感受到房门已经被推开。手上一个劲道带着我写完了‘畅叙幽情’。
      “哈哈,原来是芮儿啊,我还以为是冉静,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没想到这次回来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是十四爷,一身戎装的十四爷,他的脸上带着开怀的笑意,青色的胡茬还有风霜的洗礼。他仿佛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俊朗挺拔的青年了,他身上青草的味道,有风沙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
      脸上一阵阵的发烫,忘记了给他行礼。
      “怎么了?”他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不认识我了?”
      “十,十……十四爷吉祥。”我双手相握,木木地行礼。手背上还有那种刺棱棱的感觉,那是他手上茧子蹭过的地方。
      “字写得不错,比我去青海前好多了。”
      “您不是后儿个才回来吗?”
      “归心似箭啊,我现在恨不得就进宫见皇阿玛,皇额娘,还有若……”十四爷突然停下来,勾起嘴角,“芮儿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十四爷狼吞虎咽的吃下两碗面条,“还是府里的饭好吃。”
      “青海的饭不好吃吗?”我端着托盘。
      “军营里有什么好吃的,而且战场上以死相搏,留下性命的身上也得多几道伤疤,谁还会去在意吃什么,喝的什么茶?”十四爷转着手里的茶杯——我新泡的六安瓜片,“还是想念乾清宫的六安瓜片,也不知道这次回来还能不能喝上。”
      “乾清宫的与咱们府里有什么不同?”
      “芮儿,你下去吧,我乏了。”我端着托盘退出了十四爷的房间,有一些失望。
      这几日十四爷忙着去宫里给皇上请安,吴氏正在检查我的新学的曲子。我与吴氏慌忙起身给他行礼。他穿着朝服,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锦盒。
      “继续吧。”他摆摆手,自顾自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
      我弹奏的是《幽兰》,描绘的是空谷幽兰,抒发了抑郁伤感的情绪。曲毕,过了许久都不见十四爷有什么反应,我看看吴氏,她倒是见怪不怪的看着十四爷。
      十四爷慢慢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芮儿,这个赏你了。”他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喜欢木兰也不过是因为四哥。”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明白十四爷的意思,吴氏开口道:“芮儿,你还不快点谢谢爷。”我接过盒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十四爷抱起锦盒慢慢的走到內间躺到床上。“我累了,让我睡一下。”
      打开盒子,盒子里是用玉石雕成不知名的花朵。“夫人,你看,这是什么花啊?”
      “这个是木兰花,看质地好像是青海白玉,你戴上吧。”吴氏将木兰花的耳坠子给我戴上。
      回到住处,厨房的大婶告诉我,我继父又来找我,我不愿意见他,但是我额娘病了,我知道他一定是来管我要钱的。
      “芮儿,你额娘昨天看病,大夫开了房子要抓药,可我本来也不不宽裕,你看……”他朝我伸出手。
      “我上个月不是给你银子了吗?”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现在是在王府当差,银子能少吗?你看看你这身上穿金戴银的。”他伸手就要动我的耳坠子,我一闪身他没碰到而是借机在我的脸上掐了一把。
      “没想到几年不见就长得这么标致了,我是无福享用了,要是十四爷看中了你,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在贝子府里享福啊。”他嘿嘿的□□了几声。
      我硬是咬着牙没让眼泪流出来,“你既然知道这是贝子府,就别在这撒野。”我从腕子褪下吴氏给我的镯子递到他眼前,“要是知道了银子不是用到额娘身上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转身就走。
      继父在身后骂道,“没良心的小贱蹄子,还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呸!”
      我坐在花园里独自垂泪,眼泪越抹越多。“芮儿你这是怎么了?”
      “十四爷吉祥。”我忙止了哭声。
      “谁欺负你了?”
      “没什么。”
      他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桃花树下,背着手仰望着天空,“芮儿,我这个人怎么样?”
      “啊?”
      “你别怕,我就是随便问问,府里其他人都怕我,我的那些福晋只会说好话。”
      “您是天潢贵胄的皇子,又是大将军王,人人敬仰您还来不及呢。”
      “是吗?”他叹了口气,“可是偏偏有人就是瞧不上我,连嫁给我当福晋都不愿意。”
      “天下还有这样的女子吗?”
      “呵呵,芮儿要是你,你愿意给我当福晋吗?”
      我的脸烧得慌,忙低下了头,“奴婢不敢。”
      “这没有什么敢不敢的,现在能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哭呢?”
      “我、我……”跪在他的跟前,“我继父……十四爷求求您救救我额娘。”
      他皱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在十四爷的关照下,我见到了我额娘,额娘病得很严重,大夫说没什么指望了等着办后事。康熙六十年的年底我失去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从此我只有王府这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转眼就是康熙六十一年,十四爷又要离开京城回到青海,这次没有热烈的送行,因为大家都以为十四爷很快又会回来,可是我总是有些担心,担心十四爷吃不好,身上了会不会又多一条伤疤呢,吴氏摸着我的头发,“芮儿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夫人。”
      “在想十四爷吗?”
      我被看穿了心思,低头不语。
      “芮儿,你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喜欢十四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这府里的丫鬟哪个不喜欢十四爷,哪个不把十四爷当作心里的英雄?”
      “我跟她们不一样。”
      “等你学会为你喜欢的人牺牲自己,那么你才有资格说你与她们不一样,你是真的喜欢十四爷。”
      “她们的喜欢,跟您说的喜欢有什么不同?”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不求回报,一门心思的对他好呀,府里的丫鬟们还巴望着跟了十四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其实这府里的福晋也不知道,十四爷有中意的女子。”
      “我知道。”
      吴氏轻轻一笑,“你又知道了?”
      “十四爷说有个女子不愿意给他当福晋,那个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爷说她叫做若曦。”
      “若曦?”我皱紧眉头。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上驾崩,继位的竟然是十四爷的亲哥哥四阿哥胤禛,本来大家都以为立了大功的十四爷能有望继承大统,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先帝驾崩一个月零四天的时候十四爷终于回到了北京,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新帝的圣旨,削去十四爷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没有皇帝诏不得入宫。
      我伺候着吴氏在花园的亭中抚琴,十四爷穿着单衣提着宝剑迈步到了花园,吴氏一曲完毕,我双手捧着吴氏的帕子走到十四爷跟前。
      “十四爷您擦擦头上的汗。”
      他拿过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冉静最近教你什么新曲子了?”
      “《流水》。”
      “你去弹一曲。”
      “奴婢不敢。”
      “叫你去就去。”他微微皱眉头。
      吴氏坐在我的身旁,我拨响了第一个音,在我的琴声里十四爷的剑越舞越快,渐渐我琴音被他的剑风带动,也变得急促起来,突然右手抹弦的时候,琴音在‘嘭’的一声中戛然而止,琴弦绷断了。
      我慌忙跪倒地上,“奴婢,错了。”
      十四爷收势,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不赖你,你下去把手包扎一下吧。”说完提着剑离开了。
      吴氏细心的将我的手包好。“夫人,这些年您对奴婢都这般好,奴婢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
      “芮儿,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我在这府中也是寄人篱下的,有了你我也有个伴儿,也就不觉得闷了。”
      我们正说着,尚武敲开了吴氏的房门,“夫人,爷让芮儿去一趟爷的书房。”
      把我引到书房,尚武带上门就出去了。“十四爷,吉祥。”我行了礼。
      “起来吧,芮儿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十四爷请吩咐。”我低着头。
      “我需要你进宫。”
      “进宫?”
      他站起身来,“你平日在冉静的身边从没踏出府门,性子沉稳做事踏实,识字,年纪也刚好,你是最佳的人选。”
      我想了许久只说,“奴婢,愿意。”
      “一切都安排好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贝子府顺利的入宫当了宫女,并被安排在怡亲王的女儿承欢格格身边伺候,在她身边伺候也并没有多难,她不过是个小孩子,顺着她的心思也就是了,所以她很喜欢我。
      我进宫不久,十四爷被封了郡王却没给谥号,就被派到遵化为先帝守灵,我们的联络也断了,我只有安分的在承欢格格身边熬着,在格格身边我竟然见到了吴氏口里的若曦,她原来是皇上身边的一位宫女,她的身边还常常跟着一位唤作玉檀的姑姑,两个人都已经过了出宫的年纪却还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我也不敢去打听其中的原因,只是隐隐觉得若曦姑姑与皇上关系不一般。
      冬去春来我在格格身边也小半年了,已经是雍正元年的五月,宫里的桃花开得正艳,可是整个紫禁城却再次被白色笼罩,仁寿皇太后乌雅氏病逝。
      十四爷到达紫禁城的时候已是半夜,听说他静静跪在太后床前沉默不语,我在窗前站了整夜,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不知道十四爷跪了一整夜又是什么样的光景,我不敢去看他也不能去看,后来十四爷离开紫禁城时还需要人搀扶,我偷偷躲到角落看着尚武搀着十四爷原本挺拔如今却佝偻的身躯,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这还是救过我的大好儿郎吗?我还有机会在看到他吗?我抬头望望紫禁城的天,离开的日子好像遥遥无期。
      原本我正陪着承欢格格练筝,高公公手下的小太监进到殿来。
      “奴才给格格请安了,高公公让奴才带格格殿里管事的宫女太监到长街上看给新抓住的细作行刑?”
      “什么刑啊?”
      “蒸人。”
      “整人那是什么?” 承欢格格一脸天真浪漫的问道。
      “不便在跟格格说了。”
      “你不说我就去找姑姑问去。”说完格格撇下桌上的古筝,往外跑去。
      长街上挤满了各宫各院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大家都像冬天的寒雀一般挤在一起。面前是一口巨大的蒸屉,旁边用木头搭了台阶。
      玉檀姑姑?我分明看见站在那巨大蒸屉旁边的是玉檀姑姑,怎么会是她?高公公大声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紧张的盯着玉檀姑姑,她表情从容安详正仰头望着天空。
      火炉被点燃,不一会蒸屉里冒出徐徐白雾,空气里弥漫着又酸又苦的怪味,我双腿不听使唤整个人摊在地上双手撑住地剧烈的呕吐起来,吐了一阵胃里没有东西可吐了,胆汁跟胃液一起涌了出来,旁边有宫女太监早吓得晕了过去。过了不知道多久,火熄灭了,高公公命人将蒸屉打开,用一块白布裹住了玉檀姑姑的尸体抬了出来,没人敢抬头去看。
      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这就是细作的下场吗?我已经感觉不到脸上眼泪流了下来。我只是对这座巨大的紫禁城产生了无尽的恐惧。
      听承欢格格说若曦姑姑与皇上闹了别扭一心想离开皇宫,正在这时十四爷托人传来消息,让我给若曦姑姑带一句话‘只要愿意割舍,二七比如所愿。’我想了想这大概是告诉若曦姑姑只要她想离开紫禁城,十四爷随时有办法让她离开,与其呆在这个冷酷无情的皇宫里,还不如呆在十四爷的身边 ,起码那里温暖安全。我还是要像个办法让若曦姑姑注意到我才行。
      我就进到殿里的时候,承欢格格正撅着嘴抱着筝谱翻来翻去。
      “格格,万福”我向她行礼。
      “芮儿,芮儿你快帮我选选,哄若曦姑姑开心选什么曲子啊?”
      我想一下,“《归去来》吧。”
      “为什么呢?”
      “离开一切烦恼,人就能开心起来吧。”我朝格格笑了笑,她好像不太明白,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如你所说,选《归去来》吧。”
      “格格,除了若曦姑姑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这首曲子是我帮您选的,否则奴婢肯定会死的,如果若曦姑姑问起您来,您就告诉她‘只要愿意割舍,二七必如所愿’。”
      格格抱着古筝回到寝殿的时候把旁人都打发出去,“芮儿,我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我朝她笑了笑,表示知道了。
      “姑姑说没有利用价值,你就能安安稳稳熬到出宫了。我回打发你到别处去,其实我很舍不得你,芮儿。”
      我跪倒:“多谢格格厚爱,希望能告诉若曦姑姑,感谢她的大恩。”
      就这样我到了寿皇殿做了这的粗使宫女,我想不到的是已经觉得毫无希望自己已经被完全遗忘的时候,十四爷被圈禁在寿皇殿,我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高兴。
      “芮儿?”十四爷起身到了我的跟前朝我伸出一只手。
      “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在这只不过是个高级一些的阶下囚,不过起码还能有人说说话,还能有干净的床睡。”他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爷……”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您受苦了。”
      十四爷看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该让你卷进来的,不该的,玉檀已经……”
      “玉檀姑姑?”我一惊我只知道玉檀姑姑和我一样是个细作,可是不知道跟十四爷也有关系。“她也是十四爷派进来的吗?”
      “玉檀是九哥的人。”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十四爷,您不该与奴婢说这些,小心……”我瞅了瞅窗外。
      “怕什么,他还能拿我怎么样?他已经得到了一切。哈哈哈哈。”十四爷大声的笑着,“芮儿这有酒吗?”
      “这里的酒都是做饮食用的,不是很好。”
      “拿来。”
      十四爷喝了很多酒,终于醉倒在榻上。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给他盖好被子退出了寝殿,差点撞在小顺子的身上。
      “你?”
      他笑了笑,“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帮你看点。”
      第二日清晨我以为十四爷会晚些起来,我站在台阶上,手搭凉棚,看到十四爷正拿着一截树枝挥舞,一边高声吟诵着“……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突然十四爷发狂一般冲向寿皇门用力敲打,企图冲出去。“老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放我出去。”我慌了手脚,寿皇殿里的太监们倒是手疾眼快冲上前,将他连抱再拖扯回殿里。
      “滚开!”十四爷没费很大的力气就挣脱了这几个太监的束缚。
      我跟在几个太监的身后跑进殿里,他坐在地上蜷成一团,几个太监撇了撇嘴退了出去,我站在十四爷的面前,他们再也不当他是天皇贵胄的十四爷,他们不过把他当做一只可怜虫,有可能很快被皇上砍头的可怜虫。
      “十四爷,十四爷。”我跪在他身边。
      他微微抬起头,“芮儿不要哭,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绝对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他的眼神虽然疲惫可是还是那么清亮的,就像我第一次见他一样。
      “爷,寿皇殿这不比别处没有很多人伺候,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就叫奴婢或者小顺子吧,您先起来奴婢伺候您洗漱。”他安静的好像个孩子,任由我给他梳洗,我解开他凌乱的发辫慢慢梳理。
      “爷,我听说若曦姑姑被封为您的侧福晋了,她还好吗?”
      “她早就去世了。”
      “去世了?”
      他苦笑,“是呀,她到死心都在老四身上。怎么你不怕再说这些了吗?”
      我将他的辫子系好,“小顺子在外面看着呢,再说大不了就是一死。”
      “芮儿,你跟在府里的时候不一样了。”
      “谁都会变的。”我不想告诉他我在这里原本已经没有指望了。
      日子很平静,十四爷生活很有规律,每日清晨起来要练剑,然后绕着寿皇殿步行好多圈,如果赶上天气不好,他就站在殿门口望着天空,他说这里的风声听起来像战马的嘶鸣,我知道他想念让他意气英发的沙场,像再骑一骑战马。
      “芮儿,准备点好吃的,后天是若曦的忌日。”
      “若曦姑姑喜欢吃什么?”
      “芙蓉糕,还有萨琪玛,茉莉糖糕。”
      “十四爷,咱们没有这些吃食,御膳房那边……”
      “没关系,若曦不是那么小器的人。有什么就拿一些什么吧。”
      还好我在王府时多在后厨帮忙我用了这边所有的原料也只做出芙蓉糕跟萨琪玛,也因为没有蜂蜜,熬了糖稀充数,缺少茉莉花,我只好用之前收集的桃花,做了桃花糖糕。
      夜半时分,看着十四爷的太监顶不住纷纷去睡觉了,我们将三样点心摆好。
      “呵,连个排位都没有,老四什么都没给我留下,若曦都不能以我侧福晋的名义写进玉牒。”铜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我拿下耳朵上的木兰花耳坠子递到十四爷的眼前。
      “十四爷,这个是您康熙六十年赏给奴婢的,但是奴婢知道这个原本是您要送给若曦姑姑的,现在奴婢完璧归赵,您就当留个念想吧。”他用颤抖的手接过耳坠,我分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泪水。
      纸钱渐渐熄灭了“爷,这里风大回去吧。”
      “你回去吧,我想跟若曦说说话。”
      “奴婢告退了。”
      雍正四年九月十四日晚上,一整天天都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大雨。紧闭的寿皇门打开了。
      “十四爷,吉祥。”高公公给十四爷行了一礼。
      十四爷端着酒杯,挑着眉毛看着高公公,“高无庸,你不在老四身边伺候着,怎么有闲情逸致到我这来?”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来跟十四爷知会一声,八爷今天没了,上个月二十七日,九爷死在保定。十四爷节哀顺变啊,皇上口谕不允许您服丧。”
      十四爷将酒杯扔向高公公,高公公一闪身躲过了酒杯,酒杯在他脚边摔了粉碎,十四爷大步过去薅住高公公的衣领:“老四怎么不也干脆杀了我,连我也杀了不就省事了。”
      高公公被掐的喘不过气,寿皇殿里的太监连忙上前架住十四爷。
      “你们都听好了,好好伺候着十四爷,出了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
      高公公说完掸掸拂尘,走出了寿皇殿。
      “老四,你干嘛不来杀我,干嘛不杀我!”随着一声炸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十四爷冲到大雨里,用力砸着寿皇门。没有人去拦着他,我打着伞拽他回去,他甩开我继续用力的敲打着大门,直到他没有力气了身体靠着殷红色的大门慢慢滑落,我跟小顺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拽回他的寝殿。他呆若木鸡地任给我们摆布,我帮着小顺子给他脱了衣服,擦干了身体,他的身体上确实有好几道伤疤,我也顾不上脸红,麻利的给他换上上衣,剩下的就交给小顺子。
      我站在门外等了好半天,“芮儿,芮儿你快进来看看。”小顺子叫我。
      “怎么了?”我走进房间。
      “你看看十四爷身上怎么这么热啊?”
      一摸十四爷的额头,果然是很热。“是发热了,快去找李公公,让他想法子找御医给瞧瞧。”
      “我去去就回。”
      “若曦,若曦……”十四爷拉住我的手。
      “十四爷我是芮儿啊。”
      他并没有放手,“皇额娘,老四你还我皇额娘,还我……皇阿玛,我对不起您,老四他杀死了八哥还有九哥,皇阿玛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的错……”十四爷胡言乱语着。“九哥,玉檀死的好惨,我不能让芮儿……若曦,若曦你别走……”
      “十四爷,十四爷你醒醒。”
      小顺子跛着脚跑进来,“李公公说他做不了主,让咱们等着,明天一早儿他再去禀报。”
      “十四爷都病成这样了。”
      “好热,好热……八哥,九哥,老四害得你们好惨……”
      我摸摸十四爷的额头他身上一点汗都没有,我束手无策。
      小顺子说道,“我小时候在家乡的时候见过游医用酒退过热,他们用温酒擦试发热人的身子,我去把爷桌子上的酒稍微加热一下。”我看着他出门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动手解开十四爷的上衣。
      擦了酒之后,十四爷的温度降了一些。
      “小顺子,你去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换你伺候。”他退了下去。
      “水,水。”十四爷的嘴角都因为发热而干裂起皮,我用勺子喂他喝了一些水,摸摸他的额头,温度又起来了,外面的大雨一直都没有停,风吹动着雨水敲打着窗棂,我紧紧抱着十四爷滚烫的身体。
      “爷,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不然你这病也好不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胳膊用力箍紧了我的腰,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淌了下来,渐渐抽泣的声音想响起可是已经被雨水的声音掩盖,心里油然而生的酸楚让我也跟着留下泪水。
      在这个雨夜,只有我陪在他的身边,与他相依为命,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唱了一首额娘为我唱过的儿歌。我的十四爷,那个救了我的男人,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自由。
      第二天清晨,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盖着被子,十四爷已经不见了,我慌忙跑出殿外。
      “……金戈铁马,侵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这首歌他唱了十年。
      这十年间,十四爷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寿皇殿,中间只有怡亲王来看过十四爷,陪十四爷喝酒、下棋、聊天,可是雍正八年这个唯一可以来看十四爷的人也去了。十四爷对着桌子上的空酒杯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还是照常在院中以树枝为剑,一边舞剑一边唱歌。我已经过了该出宫的年纪,但是我不能走,我走了十四爷怎么办呢?李公公倒是不希望我离开,因为谁也不愿意去伺候十四爷。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天还没亮,我像往常一样给十四爷梳洗,他看样子昨夜并没有睡好,梳头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他的黑发中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他感到我的手停了,“芮儿,怎么了?”
      “没什么。”我拢好他的辫子,扎上穗子。他披上外衣重着这九年零三个月的早上都会做的事,一边大声唱歌一边舞剑。
      我端着茶水跟小顺子伺候在旁,李公公穿着一身白衣快步跑来凑到十四爷跟前哆哆嗦嗦地说道,“十四爷,皇上昨儿夜里驾崩了。”
      十四爷仿佛没听见,仍旧舞动着手里的树枝。
      “皇上昨儿夜里驾崩了,请十四爷换丧服。”李公公朝身后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一招手,小太监端着托盘上前。
      十四爷手中那根被抚摸得已经发亮的树枝掉到了地上,他呆立很久,突然对着门外纵声大笑起来:“哈哈,你算尽一切,终究是没算过老天,十三年,那个位置你才坐了十三年!”
      李公公跟他身后的小太监上去七手八脚的拖住十四爷就往殿里拉。
      第二日我已经换了素袍,到了寝殿十四爷披头散发正拿着树枝舞动,我身后突然跑过来好几个小太监,他们一身不吭地跪倒在地。十四爷慢慢放下手里的树枝。我伺候他换上了白袍,他的表情变得恍惚起来。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乾隆。乾隆元年正月,一道圣旨十四爷终于自由了,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等我。”
      可是我还能离开吗?其实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不知道扬州的春景是否真的那么迷人,但是紫禁城里早春的桃花已经开的十分灿烂,我拿着自己唯一的家当一个小包袱踏出了紫禁城的大门。
      尚武赶着马车带我回了十四爷的宅子,我走进大厅,十四爷背对着我站立,看背影他似乎胖了一些。
      “十四爷,吉祥。”
      “芮儿,起来吧。”他转身带着笑意。“跟我来。”
      我跟在十四爷的身后手里还抱着布包,他的步子太大我跟不上他,他转回身拉住我的手,我感觉整个人都僵住了,由着他拉着我到了一间房门外。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你不在是我府里的下人。”十四爷推开房间,拉我进去,桌子上摆着一张古琴。他抚摸着琴弦,“试试,你已经十几年没有在碰过了吧。”
      放下包袱,我活动了一下双手,拨动第一个琴音的时候我完全不敢相信我是坐在十四爷的面前,断断续续的琴音里我抬头看他,虽然这琴是把好琴,可是我的琴技早已经荒废了,可是他满眼都是鼓励的神情,当我终于勉强弹完了《归去来》,他轻轻地鼓起掌来。
      我成为了十四爷新纳的侍妾,在府里我有些局促,因为这十几年我都是在紫禁城里度过的,这府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唯一让我感觉安慰的就是吴氏,她看上去并没有老很多。
      这夜我沐浴更衣之后,吴氏让我换上了鲜艳的衣服,亲自给我梳了头发,为我挽了发髻,插上一支雕刻着桃花的簪子,她说这是水乡女子流行的样式。
      “好了吗?”十四爷推门进来。
      吴氏笑着点了点头,“妾身告退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十四爷。
      “怎么?”他笑着坐到椅子上,“不欢迎我?快坐啊。”
      十四爷千杯不醉,而我喝了一点酒就头晕面热,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十四爷也站起身来,他将我拉到他的怀里。
      “谢谢你,芮儿。”
      十四爷的身子很热压在我的身上,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憧憬紧紧闭上眼,他轻轻吻了我的嘴唇,然后很久都没有动作。我偷偷睁开眼睛,他玩味地看着我。
      唇齿间的纠缠让我窒息,我攀着他的身子,抚摸着他臂膀上的伤疤,身体的疼痛却让我觉得踏实。我第一次这样躺在十四爷的身边看着熟睡的他,这一刻我的心被喜悦填满,我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心。
      “若曦——”十四爷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爷。”我也坐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若曦姑姑的故事我听过,玉檀姑姑的故事我也听过,我知道十四爷忘不了若曦姑姑。
      “这是哪?寿皇殿?”
      “是您的府里,咱们早就离开寿皇殿了。”
      他靠到我怀里,“我刚才做梦了,梦见了好多人。”
      “好了,没事儿了,睡吧。”他在我怀中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了我的胃口越来越不好,总是时不时的干呕,遣人看了说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摸着还平平的小腹,不敢相信里面已经有了我与十四爷的孩子。
      乾隆二年正月,皇上降旨十四爷被封为奉恩辅国公,慎郡王和福晋带着家里的小格格到府里作客,我的身份是不能出席的何况我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行动不便。
      我与吴氏在院子里溜达,奶妈带着慎郡王府的小格格到后院来玩,她长得很讨人喜欢,让我想起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小格格生性活泼爬到假山上去玩,我们看着都怕她有什么闪失都叫她快些下来,她往下爬的时候有些害怕,眼看要跌了下来,还好我接住了她,可是我突然觉得肚子一阵巨痛。
      稳婆一直告诉我要用力,可是我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我累了很累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朝外望去,十四爷就在那,可是我觉得他离我好远。
      我听到稳婆说:“哎呀,孩子是腿先出来的。”
      稳婆抱着我和十四爷的孩子给我看,她长得皱巴巴的,看不出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可是眼睛是清亮的。
      “芮儿,咱们的孩子是个小格格。”
      我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十四爷,还有孩子,我觉得生命正从我身体里流失。
      他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孩子还没起名字呢,你说叫什么好呢”
      我向十四爷伸出手,他握住我的手。“桐……香,桐香兰味两氤氲。”
      他听到自己写的诗句先是一愣,然后眼睛里闪着泪光。“好,就叫桐香。”
      “十四爷……芮儿要去了,再也不能陪您了,对自己……对自己好一些,不要……”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在吸气,“不要再想着以前,好好活着。”我感到憋得难受,“如果,有来世……要比若曦姑姑先找到……”
      芮儿还是没有说完最后想对我说的话,我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坐了很久,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个丫头喜欢自己的,仿佛是把她误当做冉静搂在怀里的时候,还是在寿皇殿见到她时,我已经不记得了。
      当时九哥布在宫里的眼线全部被打发了,他不得不让玉檀继续留在宫中,宫中需要新人,我发现身边识字又忠心的丫头只有芮儿最得力,我只是想宫里有个接应的人,可是没想到她一去就是十几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关在寿皇殿里整整十年,我想给她一个名分,却发现连这个也给不起。
      我知道自己心心念念都是另一个影子,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现在连芮儿也走了,好像跟那段往事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不对,十哥还在,但是他似乎并不太明白。
      人永远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一旦失去才懂得珍惜,八哥是这样,九哥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如果有来世,芮儿,你就先找到我吧。

      附赠胤祯写的诗
      《焚香弹琴》
      琴能静念少纷纭,更有仙声娱听闻。
      盥手焚香弹夜月,桐香兰味两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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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芮儿和十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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