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

　　临水大街上，并肩走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褂子，头戴白色高帽子，满脸带笑的白面男人，而走在他身边的人与之相反，一身黑色长褂子，头戴黑色高帽子，一张黑色脸皮拉得又长又臭。仔细看去，只见黑脸的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而白脸的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如此一来，这两人的身份可真是一目了然了——不正是那勾魂二使黑白无常吗？

　　这黑白无常两人青天白日走在临水城，所过之处一阵阴风，使得其周围的路人接二连三打起了哆嗦……

　　一个路人紧了紧衣襟，跺跺脚，抬头望天：“真是奇了怪了，这二月的天怎么就这么冷呢？”

　　白无常谢必安听了，笑嘻嘻地朝那路人做了个鬼脸，一条猩红的舌头几乎要伸到地上去……

　　走在黑白无常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长胡子老道见了，差点破了他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

　　只见那白无常谢必安“调戏”完路人，笑嘻嘻地问身边的黑无常范无救：“我说八爷，你今日是为何不高兴啊？”

　　范无救一张又黑又木的脸更往下沉了沉，眼睛一扫白无常咧嘴傻笑的模样，道：“你今日为何这么高兴？”

　　“七爷我每天都很高兴啊！”白无常双手抱胸，笑眯眯道。

　　“我每天都不高兴。”

　　长胡子老道：“……”

　　“哎，不过你说，这南华真人每十年这么来一次，不腻得慌吗？”谢必安摇摇头，道，“我都不乐意陪他玩了！”

　　谢必安见范无救并不理会自己，也不恼，又换了个话题：“……你说这后面那个老头子要跟到什么时候啊？年纪一大把，腿脚竟还能这么利索。”

　　长胡子老道：“……”

　　这三人一前一后向临水城外走去，身影越来越模糊。

　　飘香居二楼，璧珪望着窗外可疑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了？”坐在一边的辛四娘发觉他神情间的异样，奇怪问道。

　　璧珪道：“……没什么，就是好像见到了黑白二使。”

　　“黑白无常？”辛四娘两桃花眼“嗖”一下亮了，“在哪儿呢？”

　　璧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见到他两准没好事，你兴奋什么啊？！”

　　“可是我听说路遇白无常向白无常乞讨，回家后就会发财。”说着放下一块碎银子，拉起璧珪就走。

　　百花宴后，辛四娘就住到了王嫣的荣安府。与宁府的门可罗雀不同，荣安府外的整条街都出奇的热闹，常有年轻小姐频频路过此地，走到荣安府门前的时候，总忍不住用香帕遮了脸，双眸轻轻扫过紧闭的大门，又满脸失望地离去……既然年轻小姐多了，那么骑马路过的五陵年少又怎会少？无论是从前的楚京还是如今的新都临水，人人都传言，这国舅爷王嫣荣安府门口的大石狮子比月老庙的月老还灵验，不知给多少年轻姑娘漂亮小伙牵了红线呢！

　　这种热闹，以往辛四娘都会忍不住去凑上一凑，可如今她却是唯恐避之不及。原因无他，只因为自从她带着璧珪从荣安府大门走出去，被一整条街的人从上到下瞧了个遍后，辛四娘是再也不想感受这第二回了。

　　今日一大早，王嫣就被太后传进宫去，实在无聊透顶的辛四娘便带着小河君翻墙出府去了。两人正在临水的著名菜馆飘香居用午饭，就恰好碰到了在街上大摇大摆走过的黑白无常。

　　小河君璧珪此生最受不了的事情有三样：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断，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断，听曲儿的时候被人打断。现在饭还没吃完呢，就被辛四娘拉着走了，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都可以和那黑无常比比谁脸更黑了。

　　“饭可以一顿不吃……”看了看璧珪那黑沉沉的脸色，辛四娘忙改口，“好吧，回来继续吃总行吧？”心下暗想，这小孩果然是惯不得啊，当初从玲珑海飞来临水那会儿，两人可是不吃不喝……话都不说几句，也没见他过不好啊。最近这纨绔毛病就渐渐多起来了……都是王嫣的错！

　　正在皇宫里与姐姐说话的王嫣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喷嚏。

　　皇太后雍容华贵坐于首位，年近五十的，肌肤却光洁滑腻如少女，瞧不出一丝皱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王嫣揉揉鼻子，笑道，“大概是家里人惦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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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四娘偷偷问璧珪：“你不觉得那跟着黑白二使的道士形迹很可疑吗？”

　　璧珪看她睁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前面二鬼一人，行踪之鬼祟，简直难以描述，竟还好意思说别人形迹可疑，便实在忍不住，再次默默翻了个白眼。

　　前头走路的谢必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好似占了天大便宜的奸猾商人，又好像唯恐天下不乱的天真稚子。

　　范无救只埋头继续往前走，直到面前出现了临水城的城墙也不做停顿，刺溜一下就钻墙而出，那谢必安也紧跟其后也出了城。

　　长胡子道士看着眼前这堵高墙，竟只能无语凝咽……

　　“哎，又跟丢了！”老道士拍腿大恨，转身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与旁人在说，“别跟啦，这俩家伙最擅长玩这招了。”

　　辛四娘无辜回望：“啊？”

　　老道抽了抽嘴角，转身默默向城门口走去：“或许他们也没走远，没准又给我遇上了。”

　　璧珪看着眼前的城墙，问：“出去吗？”

　　辛四娘一拍他脑门，暗暗道：“你傻啊，你刺溜一下没了，让周围人活见鬼啊？”

　　璧珪：“……使个障眼法不就成了？”

　　辛四娘：“……有道理。”

　　辛四娘和璧珪使了个障眼法，往来的行人都没有发现这一大一小两人仿佛钻过水幕一样，钻进城墙不见了人影。

　　钻墙、翻墙这类事，辛四娘并非第一次做了。但这次刚出城墙，就直觉不妙！辛四娘猛抬头看去，只见兜头一张大网罩了下来！辛四娘双手微张，指风过处，凛冽如刀，同时，璧珪一挥手，一圈冰刃自下而上割去……

　　但那张大网好似精铁制成，竟是毫无破裂的痕迹，仿若压顶的泰山，毫无停顿罩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又阴又冷，却满含笑意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啊呀呀，抱歉，兜错人了！”

　　“是……乌渡河的人，和一只狐狸？”另一个同样阴冷，更显低沉的声音响起。

　　辛四娘和璧珪抬眼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人出现在眼前。

　　“我竟不知，黑白二使有这等爱好，喜欢拿张网捕活人。”璧珪看着黑白无常，冷冷道。

　　“啊呀呀，莫要生气啊，生气容易短命呀！”谢必安看这小孩一双眼犹如雪山，缓缓皱起了双眉，喃喃道，“不对……你不是……乌渡河那小河君？！”

　　范无救在一边冷冷道：“是长得挺像的，或许是他儿子。”

　　“没可能啊，没听说乌渡河小河君成亲了呀！”谢必安摇头否定，又看了看璧珪的脸，“但看这小孩岁数，顶多七岁，不会有错的……而几十年前我还在玲珑海遇见过他，难道这就是那惠施所说的越长越回去了？”

　　范无救：“……”

　　辛四娘：“……”

　　璧珪：“……你才越长越回去了！我就是璧珪。”

　　“啊！”谢必安瞪眼，“你就是小河君，那几十年前我见到的又是谁？！”

　　璧珪：“……那也是我。”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谢必安绕着璧珪左转三圈，右转三圈，道，“一个人的确可以幻化样貌，但岁数都是不可能改变的，就和树改不了年轮一样……虽然你不是人，但也没有往回长的道理啊！”

　　璧珪透过巨大的网看着谢必安蠢驴拉磨一样绕着自己转，而范无救木头桩子似的毫无所动。璧珪的一张脸阴沉地都要滴黑水了：“你们能先将这网子给我撤了吗？”

　　谢必安听闻，一脸不好意思，笑笑道：“对不住，忘了。”然后看向范无救……

　　范无救在他的盯视下，面无表情地上前收网，然后被璧珪糊了一脸冰渣子……

　　幸亏已经做鬼了，也就不会出现破相这种事情了。

　　“啊呀，”谢必安拍了拍脑袋，道，“这老道最近学聪明了，竟然被他反将一军！”

　　所以说，这网其实要捕的不是我和四娘（璧珪），而是那长胡子道士哦？想到此的璧珪和辛四娘纷纷将脑袋转了个方向。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的老道突然觉得背后冒起一股寒气：“……”

　　老道抖了抖胡子，道：“……我只是来要回我宝贝葫芦的。”

　　谢必安无辜摊手：“没有葫芦，宝贝倒是有一大把。”说着就将手伸进宽大的袖摆里，掏啊掏，掏出一把……黄符纸……

　　范无救顿了顿，道：“葫芦还你也可以。”

　　老道一脸感动地看向范无救：“还是八爷好说话！”

　　范无救继续道：“你得和我们回地府一趟，将那事交代清楚。”

　　老道一张满含激动的老脸马上耷拉了下去：“开什么玩笑，我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范无救道：“我们将你三魂勾走，然后会让人守住你的身体，把事说清楚就送你回来。”

　　老道一听，这事行：“那让谁守住我身体啊？”

　　谢必安笑眯眯地一指辛四娘和璧珪，道：“喏，这位是乌渡河的小河君，这位是……毛绒绒的小狐狸，让他们守着你的肉身，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完不待老道反悔，就左手向上一翻一抓，将老道的三魂从他肉身上勾了出来，右手“啪”一下贴了一张黄符纸在他肉身上，口中道：“这符可是你自己画的，若是封不住你七魄，就只能怪你本事不到家了，可不管我事啊！”

　　老道：“……”

　　范无救：“……”

　　辛四娘：“……喂，我们还没答应呢！”

　　璧珪：“我还要回去吃饭！”

　　谢必安笑着安慰辛四娘和璧珪：“放心啦，地下一年，地上一天，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就抓着老道朝丰都方向走去。范无救看了辛四娘、璧珪，以及躺尸的老道一眼，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

　　那二鬼……哦不，现在是三鬼了，疏忽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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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四娘看看地上长胡子老道的肉身一眼，又望了眼三鬼消失的方向，问璧珪：“这牛鼻子道士肉身也是耄耋之龄了，怎么阴魂瞧着这么年轻俊俏？”

　　璧珪想想，道：“你就算变成个男儿身，阴魂被勾出来也仍是女儿身。”

　　辛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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