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集合

　　洛舟未在多言，自顾拨着煤眼挑旺了火，将药炉往里推，在床边不远处煎了药，倒出来了，又用火化了阿胶一同冲在药里，吹温了才喊杜萼，“把药喝了再睡。”

　　杜萼依言做了，不由也觉迷惘。她原来一门心思的就贴在他身上，他喜欢做什么她陪他做什么，他去哪里她也跟着去哪里。即使他一直催着她，催着她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她自己想要什么，无非还是在他身边，有他陪着，有他体恤着，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许是本着愧疚，杜萼没多提曾经有了孩子一事。

　　洛舟也不许她起身乱走，自己推着炉子卡在了门边封好了，门留了个小缝，上面温了水，自己则将杜萼扣在矮几上的饭菜推到了床边，自己也倚床而坐，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味同嚼蜡。饭毕收拾残局的时候他直了身，轻声道，“早点睡。明天我去找个娘姨回来。”

　　杜萼与他只算是客居于此，二人年轻夫妻本不喜有人插足，加上二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私心，防范着外间流言，更加对此抗拒。

　　洛舟说了半句，和衣在她身侧躺了下来，两人噙着泪对视，没多时他又道，“等过阵子身子好了再去辞工。往后别去了。或者找个太平点的地方？”他话说得越是委婉，她越是明白他的后怕。也是伴着他一同到了这处，即使不提这十年相处的感情，单单想若是自己有了闪失，在这里也就留了他一个人。

　　杜萼伸手把他扶在了身边，缩在他的怀里仍旧垂泪，许久才抹着眼泪轻言，“怀信，我错了。”

　　洛舟想是惊了风，也许是没听清她的碎语，压着嗓子干咳了一阵，仰面躺在了被中，身子稍稍拧向了杜萼，哑声道，“等过了这阵子，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去处，养好了身子，然后再要个孩子。”他说着说着噤了声，“不打紧。你还小。”

　　虽说还小，这年头少年夫妻居多，真做了夫妻许多年还未曾有子嗣的想来也不会太多吧？

　　两人拥在一处，却越觉夜的凉意。外间是穿堂走过的凉风，杜萼搂着洛舟紧了几分，夜深时越觉得难过，还是哭。洛舟也不哄着，没多时两人一同噤声，洛舟身子盘着蜷在了外侧，只说，“我说错了。你再难过，还是哭出来。”

　　他话音未落，杜萼倒是安心稍许，贴在他身后理顺了气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熟过去，睡梦中却满满是未曾有缘的孩子绕膝玩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萼惊觉身侧冰凉。恍惚坐起身来找寻，只见桌椅杯盘一应清理干净，门窗却紧闭，只有天花板上一处天窗投着亮，从光亮来看已经时候不早了。

　　一觉醒来杜萼只觉腰酸背痛，更加急于知道的却是洛舟去了哪里。她只觉嗓子干哑，勉力爬起来倒了桌上水喝，水倒还是温吞吞的不至于冰得她更加不适。

　　正这时，洛舟领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进了门，压着嗓门叮嘱，“事不多。住得偏。菜钱放的地方也跟你说了。她年轻，有些事我说不出口。还是烦你多开导。”

　　那妇人看着是个干练的，不多话，髻子梳得干干净净，嗓门很亮，一听就不是当地人。

　　许是都是客居异地，多少就多了点亲近。

　　杜萼听洛舟言语中客客气气，半点上海住户们拿的架子都没。

　　杜萼知他是这些年里在家经受冷落，性子磨砺得极为能忍，当然半数也是担忧这些并不熟识的人在他们顾及不到的地方给他们下点什么绊子。他有所难以护卫，总归多了点小心。

　　杜萼问了姓王，两人就一同唤作王姐，客客气气的也算是开始了新的生活。

　　王姐想是在外面做惯活计的，手脚极为麻利，就着家中不多的食材做了一顿，她也不像往日乡中所见的仆妇们拘束，径自端着碗碟到了杜萼床边，劝说，“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要。身子养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要说杜萼实际上对于这苏北口音极重的方言也只能听懂只言片语，但凭口气也能知晓一二，实际上是道理谁都懂，只是过不去自己心中那个槛。

　　杜萼默默的咽了两口，眼见洛舟也在矮桌边吃得极慢，她与他之间仿佛凝住。不久洛舟走到了杜萼身边，在她身侧坐下，偏头挨着她的脸颊摩挲。杜萼挂在眼角的泪珠就顺着他的脸颊掉在了手背上。

　　也许是有生人在一边，杜萼只是无语凝噎，良久听洛舟喘息之中稍许有点卡顿，估摸着该是受了凉。拉着内侧一件夹袄给他罩上了，这本也是常事，只是他身量狭窄夹袄却有点臃肿，如此在王姐看来便觉怪异了。

　　杜萼只低头给他理着衣襟的盘扣，摸着他的脸颊也是冰凉的，如同自己一般泛着黄气，他身子底子薄，加之当年没有护养好，实则比常人体虚不少。况且现下天气渐冷，杜萼担心这天气再让他受点什么罪，仔细的将手中的薄袄抻了又抻。

　　洛舟许久才笑，“再拉，该破了。”

　　杜萼不由也破涕为笑，他破过相，笑意在旁人看来还有点凶相，也只有她知道他历来并不常笑，所以这时也弥足珍贵。

　　杜萼小月的前几日，洛舟也与理查德那边告了一段时间假，两人自来了这处之后才有了这段团聚时光，加上又没过多事烦扰，也让杜萼心情宽松不少。每日里就是闻着满屋馨香难明的药味说着二人在那小院中的往事，实则少年时期的那些莽撞都让他们有着这原来是我做过的错觉。

　　歇了几天，洛舟复又出门那段日子，杜萼又觉寂寞。好在王姐不惧生，也不管杜萼能不能听懂，闲暇时就与她说自己的事，说自己同样在外面做工的丈夫，说自己那些幸运的已经成了家的孩子以及那些没能“收”回来的。

　　王姐的爽利让杜萼宽慰不少，更中要的是除了洛舟之外也多了个能说句体己话的人。没多久身子好了些,多半的时间也常常与她坐在一处，谈及二人这些年的生活，又觉得彼此之间多是许多无法说明的分量。她也不禁常想往后，常想过去，有时也宽慰着自己诸多幸运比之旁人已然该当知足。

　　天气更冷的时候，杜萼与王姐已经十分熟稔，话也渐多，彼时离她小产早过了月余，她本来当洛舟找了王姐来是照料自己病体的权宜，却不料过了时间却没提什么。杜萼自有心思，也自然没有过问。

　　名义上是主仆之分，实际王姐比他们幼时遇过的丫鬟仆妇却自由不少，大抵只是做事得钱并没有身份上的牵绊，说清了与她在女孰中教书也没有两样，也因此杜萼对于她也十分敬重。

　　王姐手艺不错，不少地方小菜往往比杜萼和洛舟这段日子所吃的还要有滋味，杜萼就留心看着怎么做，兴致来了也会自己试着翻腾两下。有时王姐告了假，也就又是他。

　　当屋外开始飘雪的时候，杜萼依着王姐所描述的方子在药店买的毒虫蛇干泡的酒也可以用了。天气已经冷透了，又一年的冬天开始时洛舟的脸色大不如前段时间好看，连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也更甚了几分，嗓音又哑了。

　　杜萼把门窗上的细缝都用棉纸贴上了，涂了桐油，屋子里好了不少，连着几天把他的伤处用药酒搓得滚热的。她心里知道这些说不定根本于事无补，还是假想着说不定能够好受些。结果却是她坐在桌边无意撕着掌心裂开的死皮时被洛舟发觉，泡好的一小坛药酒就不知道怎么被他怎么推进的柜子下面的最里面，她得趴着才能够到。

　　杜萼给锅里续了水，絮叨，“你不信这些偏方就算了。下回不弄了。”

　　洛舟垂首笑了，“真没什么用。味道太冲。”

　　杜萼腹诽这段日子他浮浅的睡眠却是被这味道冲得沉了不少，加之气色也比年前好了一点，忍不住又道，“过几天我找人问问。看有没有不伤手的方子好不？”

　　“也行。不急。”洛舟低头看着她扣着新填了棉花的马甲，“你平平安安的就行。”语说着他的声音又软了，笑道，“这么多年早就好多了，没多难受。”

　　实则杜萼并不如何信服，想来洛舟也知道。

　　加了新棉的马甲把洛舟撑得有点臃肿，阳光下他气色看着也不错，于是他迈了一个大方步，鼻尖微微皱着大笑，“再塞，该裹着被子出门了。”

　　杜萼踮着脚把他颈边一条脱开的棉线咬断，背手打量着他瘦削的面颊，“你是笑起来的时候好看。”

　　洛舟提足将她脚尖虚踩，挨在了她的发间，深嗅了几下似乎沉思，许久方说，“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二人夫妻已久，却一直没多少袒露的情话，这时只是平常叙述，也让杜萼的耳根烧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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