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仙古]琼华掌门

作者:柳外断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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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悦君兮


      秋至,木枯叶脱。南诏虽处南方,但山林间萧飒金风一起,依旧透出几分抵御不住的凉意。

      夙瑶推开门。清晨,山岚间笼着绸带般的轻雾,缓缓流动。残留的夜色翳影她额头上滑过,她拢了拢衣袖,手指掐算一番时日,恍然发觉已经有半月未曾见到暹目。

      他以往三五日便来送些食物用具,然而因为夙瑶辟谷不食,加上时常就要入定闭关,起初并未注意。等到此时想起来,才发现已有十数日不见他出现。

      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节,荷塘中藕花谢尽,夙瑶折了些莲蓬,找到了暹目家的竹楼。

      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应声。她立在晨光中等了一会儿,然后自顾自推开了门。

      夙瑶早已感觉到竹楼里有人,然后果然在床上找到了暹目。

      他双眼紧闭,脸颊干瘦。天气还不算太热,却盖了条厚被子还面色苍白,不知是在昏睡还是昏迷。

      夙瑶把几枝莲蓬搁在桌子上,见他仍旧未醒,搭了搭脉,发现是失血过多,气虚体弱。掀开被子,他上身缠满了布条,处处沁出血色来。

      屋子里弥漫着苦而辛辣的药味,因为伤重不能受风而门窗紧闭,连勉强挤进来的一丝阳光都好像染上了衰病的气象,显得灰败。

      这样重的伤,对凡人来说,差不多已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他此时还未死,大约只是托了年轻身体强壮的福,但伤势也依旧凶险的很。

      夙瑶捏着他的手腕,又探了探。脉象细微,气血两亏,身上也烫的不寻常。如果放任不管,只怕熬不过今晚。

      而他的手腕几乎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暹目往日对夙瑶多有照拂,此时自然要救。

      他的伤势虽重,终究只是皮外伤,她甚至只动用了一个“雨润”,而不需要任何高深仙术。

      绿色的柔光像水一样在暹目的全身亮起,然后渐次从伤最轻的地方开始熄灭。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的脉搏重新变得强劲,热度也消了下去。

      夙瑶站起来坐到桌边,随手剥开一个莲蓬,拈着翠绿的莲子却仿佛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嘴角带着隐约的笑:“你要装晕到何时呢?”

      在她扣住他手腕时,他眼睛情不自禁地动了一下时,她就知道他受伤虽重却还是清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伪装成睡着的样子罢了。

      暹目听到她的话果然睁开了眼睛,只是神色僵硬,丝毫没有捡回一条命的庆幸。

      ——她进屋时,暹目就知道是她来了,只不过那时他还以为她是一个幻觉。

      他并不彻底清醒,伤的太重了,发冷和发热交替折磨着他,伤口已经痛到麻木,或许真的是快要死了吧,他的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幻觉。

      有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也有完全光怪陆离不可理喻的幻象。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夙瑶。

      暹目想着,他有几日不曾给她送过食物了?一日、两日、三日… …她饿了该怎么办… …

      他有心想让人去给她送点东西,却连睁开眼睛都困难。

      他听到身边有许多人来去的脚步声,哭泣和叹息声… …寨子里苍老的巫医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他混乱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与夙瑶相见时的场景,她大多数时候并不与他说话,偶尔会送他一些自己栽种的花草,他多么高兴。她神情平静到冷淡。

      他想起最多的是第一次见她时,她在灯光下对他微微一笑的场景。

      她笑得就像是高坐缥缈云端的女神。

      但他没想过她真的不是凡人。

      她是什么?是仙,是妖?

      他看着神色一如往常的夙瑶,几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几乎被开了个对穿的前胸已经平复如初,除了还有一些麻痒之外,简直不像受过伤。

      南诏国人是笃信鬼神的。

      “夙… …瑶… …”干涩了许多天的嗓子只能吐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暹目咳了几声,黯然无言。

      夙瑶倒了杯水给他喝下,将他刹那间涌上来的恐惧和戒备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皱了皱眉,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收场。

      她无意向他解释什么,只是说了声好好休息,旋即转身离开。

      秋季草尖白露未晞,沾上了夙瑶的裙摆。她闻到一阵药味,与暹目屋内的气味如出一辙,抬头便看见一个少女提着一个药罐沿着小径走来,大约是来给暹目送药的人。

      少女抬头见她,似乎愣了一下。夙瑶认出这是寨子里的阿咤姑娘,虽然彼此从未真正见过,但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擦肩而过。

      她以往算不上多么爱笑的人,但不知为何,如今心境越沉,便越发容易微笑。

      草尖上露珠随着夙瑶的步子纷纷滚落,她听着这些细碎的动静,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年幼时大师兄念给她听的几句话。

      玄震当用叹息的语气念给她听:“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而她当时还不懂。

      这是首挽歌。当年的大师兄,为什么要念挽歌给自己听?

      彷如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夙瑶凝视着远处秋山,晨风微凉,轻雾如烟,哀哀缠绕她的脚踝。

      她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原来,还是有些在意暹目的态度吗?

      人的生命多么短促,喜爱和惧怕都生怕来不及挥霍般浓烈深刻。

      她终究不是真正的人族,哪怕成了夙瑶这么多年,亦是上山修道远离红尘,很多时候,她其实并不那么明白。

      ——究竟何为人心?

      可以轻易的亲近,轻易的厌弃。

      一时想的远了,就又回想当初夙玉与云天青轻易叛逃师门。

      此事夙瑶最不能懂。

      他们可以有千百种堂皇借口,夙瑶却只看得到他们背弃琼华的事实。

      琼华待他们何曾有半点亏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然至所有人于不顾。

      最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甚至替他们觉得难堪。

      云天青素来标榜真性情,但夙瑶没想到夙玉竟然也和他一起发疯。

      他们就这么走了,带走了望舒。

      剑网怎么办?玄霄怎么办?琼华… …怎么办?!

      师傅新丧!大师兄新丧!数百弟子新丧!

      她当时猩红着眼,想,这两人全无半点心肝。

      若再相见,必千刀万剐。

      后来她在敬天之屋用天珠占卜,得知夙玉去世,她那时还未曾忘怀两人的叛逃,不能亲手处置夙
      玉,引为平生大恨。

      后来恨意淡了,只余不解。

      人心比鬼神可怕。

      回到小楼的时候,她看见黑衣男子立在门前,树上金叶在秋风中吹落,沉沉坠下,如同下了一场黄金雨。

      ——正是许久未见的重楼。

      夙瑶有些意外,自从琼华内一别,算来已近一年没看到他。

      她走近他,发觉他的面色算不上愉快。他虽鲜少有笑的时候,但终归不像现在这样阴郁。

      他一眼望过来的时候,就好像有泼天的火焰与鲜血隔阂在两人之间。

      夙瑶心里沉了一下。

      重楼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他身上煞气还未消散,分明是片刻之前还杀过人的样子。

      夙瑶走近他,有些担忧:“怎么了?”

      她凑得极近,甚至可以看清他眼中翻涌的血气,重楼见她过来,神色柔和了些,然后做了一个她没有想到的动作——他长袖一拂,将夙瑶卷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他的衣衫抖落些许血色,夙瑶的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便蹭到了一道血痕。

      重楼垂眸看着夙瑶如玉侧颜上灼灼的血色,只是收紧了手臂,随即闭上了眼睛,神色稍安。

      震惊过度倒显得云淡风轻。夙瑶只不过僵硬了一瞬间,随即任由他不断箍紧自己的腰,仿佛想用这种办法把她拦腰折断。

      “你受伤了?”夙瑶的声音十分冷静。

      重楼似乎是在她头顶“嗯”了一声。

      他的怀抱灼热而血腥,仿佛沸腾的岩浆,压抑着痛苦。

      夙瑶在他背上摸了一下,一手的黏腻。

      她的心脏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十分难受。

      “我替你疗伤。”夙瑶将手搭在他腰上,有些无措:“你先放开我。”

      重楼低低笑了一声:“无碍。”

      她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忽然不想松开他。

      远处竹林沙沙作响,日光的影子缓缓路过夙瑶的眉头,重楼的肩头。

      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刻,羽翼驯顺。

      “魔界大乱,被我镇压了。”重楼淡淡地告诉夙瑶。声音是令人胆寒的平静。

      夙瑶明白了。

      哪怕是重楼,杀了那么多同族… …也是会不好受的吧。

      难怪行为如此反常。

      重楼哼笑了一声,夙瑶的喃喃自语入得耳中,倒是有趣。

      “我何妨再反常一些?”

      说罢,重楼低头,亲吻了她的嘴唇。

      原来她的嘴唇是凉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吻一触即收,夙瑶茫然地看着重楼:“你方才做什么?”

      她身而为神,不知情爱,继而为人,却又清修多年。她并不懂世间痴儿女,你侬我侬,到底为何。
      ——就如她不知什么是亲吻。

      重楼原本也是兴之所至,自己尚且不明白,怎能要求他来解释?他松开夙瑶,想回忆一下当初溪风究竟是如何对自己解说的,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他索性扔下一句:“这就表示以后你是本座的人了!”

      夙瑶直接气笑了。

      “你胡说什么?”

      重楼难得怔了一下,难道不对?

      “溪风说过,若是我心悦一个女子,亲吻她而她没有拒绝,她可作我的妻子… …你方才并不拒绝,岂非是默认了?”

      夙瑶以为他在说笑,松松抬起眼皮道:“你何时学会开玩笑了?”

      重楼顿时愠怒不已,黑色羽翼张开,似乎随时准备扇对面的女子一翅膀,原本愉悦了一些的脸色也黑了下来,眸色血红,红炎滔滔。

      “你什么意思?!”他的发顶尖角,幽蓝电流噼啪爆响。

      对重楼来说,直觉比理智更重要。

      他早已发现他对她有超乎寻常的感觉,只是一直不曾仔细思索,如今想来,不正是溪风口中的“喜欢”么?

      他不是羞于承认内心欲望的人,魔族大都直接,爱和恨都简单明了。他如今爱她,就要告诉她知道。

      他不会压制自己,不会隐藏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

      正如他斩杀三千叛乱魔将,身心俱疲之后,心头浮现的唯有她。

      他想拥她入怀,所以他才过来。

      他向来明确自己心中渴望,从不偏颇。

      可她竟然质疑他?

      疾风骤起,夙瑶的衣袂都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她端详着重楼怒发冲冠的样子,心中茫然。

      “你… …心悦我?”她迟疑着,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自然如此。”重楼十分笃定。

      风卷走她的发带,长发纷乱一如心绪难明。她深感荒唐,却又隐约有着自己也说不明白的莫名欢喜。

      ——她认识重楼很久了,一直相处平淡。

      大约有千万年的时光中,她都在神树上度过。

      他有时会穿过神魔之井,与她一同坐在神树上,遥望仙山浮岛。

      大多数时候她与他并不交谈,可能过几年,他才会对她说一些话。

      他说的都是如何在魔界征伐的战事,但对夕瑶来说,这些事情都像是漫长无味的时光中有些滋味
      的佐料,偶尔鲜亮的风景。

      而她告诉他一些时间中的秘密。

      她是时间的掌控者,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旧事。她把这些当做交换,只是隐去姓名。

      他也从不问的更深。

      在神界,有洁白而不谢的花,正如神之生命,不见尽头。

      望着这些亘古不变的风景,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死去或者从未在生。

      他是唯一的例外。

      他给她以光。

      她未曾到过魔界,却对魔界种种了若指掌,皆是因重楼之故。

      后来她终于彻底厌倦了仙界,又是重楼第一个找到她。

      原来不知不觉间,羁绊已经如此之深。

      夙瑶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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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心悦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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