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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繁华,身后数凄凉
一
“方才我与漓真以为你同那人熟识,所以才……”迟儿满脸歉疚,手足无措地看着我,脸涨得通红,着急道:“我要是晓得他是认错了人,绝不会允许他碰你一丝一毫!”
“无碍。迟儿你莫要自责。”我心里也混乱得很,不愿再谈及此事,便胡乱转移话题道:“不是说去看木偶戏么?”
迟儿闻言往身后瞧了一眼,撇撇嘴道:“今日就算了吧,明日再去。”
“嗯。”我勉强笑着同她回了客栈。
“奚月。”进客栈后迟儿打破沉默,嗫嚅着一副难以启齿的形容,但眼神中又有着深深的好奇,好似有什么疑惑反复折磨着她一般。
“何事?”我偏头看向她。
“方才那名男子……”迟儿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像是怕我难为情。
我其实只当时有些不知所措与难堪,过后倒觉得是自己矫情了,反倒让她与漓真担忧自责。便无所谓地笑笑,示意她问。
“方才那名男子唤你作什么?”迟儿咬着下唇,小声问道。
“似是‘长歌’。”我不解地看向迟儿,不知她为何这般问。
“真是长歌?”迟儿停在门前,忽而提高音量,眼里满是兴奋。她一面推开房门,一面回头问我:“‘舞罢章台三千柳,歌尽人间长相思’,你可曾听闻?”
不待我回答,从屋内传出一个低沉略带怒气的声音。
“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我往屋内一看,卫立青坐在桌边,目光慑人,此刻正紧盯着迟儿。
“哥哥,你来我房间作甚?”迟儿故作镇定问道。
“把药喝了。”卫立青瞥一眼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朝迟儿命令道。
“我又没病,喝药作甚?”迟儿厌恶地皱起鼻子。
“身子弱也是病!快些喝下。”卫立青不耐烦道。
迟儿不知如何反驳,转而埋怨道:“你今早为何不叫上我一道去?是嫌我给你添麻烦么!”
“你进门时那番言论是从何处听来的?”卫立青对迟儿的埋怨置若罔闻,再次咄咄逼人问道。迟儿紧抿着嘴说不出话来,转头死死盯着那碗药,半晌,遂义愤填膺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却愈发好奇起来,“舞罢章台三千柳,歌尽人间长相思”如何就不正经了?这其中究竟有怎样的故事,而同那名男子口中的“长歌”又有怎样的关联?
卫立青满意地看着迟儿喝完,起身走了出去,快到门口之时又驻足回头,朝我与迟儿道:“快些下楼用饭!”
迟儿不甘心地看着卫立青走出去,快速朝我语道:“奚月,我今晚再说与你听!”
二
后来听桑若解释他们早上之所以不曾叫上我们一道,一则是因那稽虚子性情乖戾,不喜人多。二则是见我与迟儿着实疲累。问及九尾图的下落,桑若道稽虚子也不曾见过,然他家那只会说话的八哥却激动得很,不住语道它不久前曾在一次代稽虚子寻画途中无意瞥见了樟华街上那个卖画人在画画,画的恰巧就是这样一只断了八条尾巴的九尾狐,却不知何因在画完后三两下又撕碎了去。
午饭过后,众人决议去八哥口中的卖画人处一探究竟。说起那卖画人,听闻其丹青技艺高超妙绝,从不曲意逢迎,模仿名家画作,只画心里所想眼中所见。只叹生不逢时,珩木近年盛行诗词,对书画却少了许多兴致。
绕了几条街,总算是见着了樟华街角的画摊。那卖画之人隐在层层画作之后,心无旁骛地在泛黄的宣纸上细细描绘,像是彻底与外头的繁华喧嚣隔绝了一般。
“冒昧打扰先生清净。”席南上前语道,待那卖画人转过头来又和善问道:“先生所作之画皆在此处么?”
“除却卖出的,皆在此处。”那画者样貌儒雅,五十出头模样。略一停顿,又有些自嘲道:“也不曾卖出几张。”
眼前忽而有个矮小的身影闪过,我定睛一看,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乞儿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般步步紧跟着一名妇女,而两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妇女篮子里的馒头。思绪不由地跟了上去。
那妇女一不留神崴了一下,一个馒头顺势从篮中掉了出来。周遭之人浑然不觉,这人踢了开去,那人又踩在脚底。小乞儿目光灼灼,像是发现猎物的猎手,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中。
终于小乞儿从众人的脚下抢出了馒头,我身边忽而闪电般快速闪过一个人影,带动的风拂乱头发遮住了眼睛,我拂开头发,却见小乞儿如获珍宝的表情此刻完全被惊慌恐惧取代。一只修长的手紧拽着他的手腕,他被迫松手,那只好不容易得到的馒头又滚落到了地上。
我立马跑过去,试图将那只手掰开,却是徒劳。
“桑若,你弄疼他了!”我语气里难掩责备。
“你没看到馒头已经脏了么?你没看到上头沾满的他们脚底的污垢么?你没有尊严么?”桑若不理会我,一动不动的瞪着小乞儿,眼神里满是冰冷痛恨。
小乞儿怯生生地看着桑若,蓦地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桑若,他还是个孩子!”
“莫要用你的无能掩饰你的无为!莫要以为无人知晓是懒惰鼓励着你得过且过!为何不洗干净你身上的脏污去客栈打杂,去裁缝店当学徒?甚至去为农人放牛,为他们当仆佣?为何你不寻思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而去企盼别人的怜悯养活?”桑若表情开始因激动而扭曲。
“根本就不曾有人告诉他,他如何会知晓他还可以有这些选择?他指不定自小就以为这就是他应有的人生!你从来都生活在高处,怎会看到低洼处的阴影?”我情急之下有些慌不择言。
桑若偏头看我,手上一松,那小乞儿趁机挣脱,一溜烟跑远了,走时还眼急手快地捡起了那个馒头。
“从来都是生活在高处?”桑若看着小乞儿跑远的身影,双眼有些失神,转头紧盯着我道:“你如何知晓我从来就生活在高处?我从前就是他这副模样,他经历的我一样都没少。”语罢起身往回走。
我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
我看到了太多铺在她眼前的繁华,却不知繁华背后也会有阴影与难与人语说的疼痛。
三
回到画摊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准备离开了。桑若表情无异,我自然也不会再提及。
“去何处了?”席南看我一眼问道。
“随处看看。”我想他也并非真想知道我的行踪,便随口答。
卖画人始终不肯承认曾经画过九尾狐。
回到客栈,席南掩上房门,回头不紧不慢道:“九尾并非方才那人所画。”
“怎么说?”卫立青抬眼问道。
“自命不凡几乎是文人的通病,经方才一番交谈可看出,卖画人尤是如此。他们视自己的书画如亲子,断不会引以为耻,羞于承认。除非有特殊原因迫使他隐瞒,比如,他就是婴盗。然而他日日在街头作画,既无动机亦无时机。”席南接过九兰递过的茶,接着道:“而从他方才闪躲的神情以及传闻中他从不效仿他人来看,只能说明那画是他从别处看来的。”
卫立青沉吟半晌,似乎在回想着细节。
“有理。”卫立青点点头道。
“既如此,卖画人必然知道九尾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桑若轻啜一口茶,目光灼灼道:“这倒好办,文人大多胆小怕事,拿刀架到他脖子上,看他说是不说!”
“你怕是不知文人若是较起真来,比起久经沙场的虎将还要视死如归。”卫立青凉凉道。
“硬的不行,我们就软着来。不如直截了当告诉他,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寻出婴盗,还百姓太平的。卖画人看上去很是面目慈善,应当会告知我们。”迟儿认真道。
“调查婴盗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席南声音低沉,环视众人一眼,道:“我打听了一番,那卖画人一生从未出过王城,而王城内有九尾的地方并不多。”
“如此我们便兵分三路,分头去寻,总会有结果。”卫立青道。
众人点头同意,卫立青继续道:“卫迟儿同漓真与我一道,南与奚月,桑若同九兰,诸位可有异议?”
“也罢。你们去城北张府及径渡石桥。”席南朝卫立青语道,又转头朝桑若道:“你二人去城西雅至客栈及揽月亭。我与奚月去城南冬鹤宫及挽香阁。”
众人原本神情自若,颔首赞同,却在席南说完我二人的去处后神情各异。
“奚大哥,我同你们一道,我也去见识见识挽香阁!”迟儿扑闪着睫毛,兴奋道。
“卫迟儿!”卫立青黑着脸喝止了迟儿。
“奚月去是不是不太合适?”桑若微蹙眉问。
“我同你去!”卫立青瞥一眼我,朝席南道。我一头雾水,有种众人都在替我着急而我自己却全然不自觉的尴尬。
“挽香阁究竟……”我试探着问。
“不必。”席南无视我的询问,朝大家道:“事不宜迟,这便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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