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春日江南，烟雨连绵，淅淅沥沥，不见停止。镇江杀伐又起，风云突变，燕三滞留客栈，静查着发生的一切。蓝晶灵不耐静候的无聊，道：“大哥哥，我们出去玩玩好吗？”燕三答道：“好吧！”两人打伞，出了客栈。
　　烟雨漫步，江南春色。燕三忽而道：“灵儿，我们去吃小吃，好吗？”江南风味小吃，天下一绝，镇江更是聚集着淮扬、金陵、苏锡和徐海四大风味小吃，各种名点小吃数不胜数，蓝晶灵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喜道：“大哥哥，请客吗？
　　燕三笑了，抬头向前方望去，道：“有人请客。”蓝晶灵随着燕三目光望去，问道：“谁？”对面一人应答道：“我！”蓝晶灵望去，一位气宇轩昂的汉子打着一把大伞，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握住了燕三的手。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燕三的眼中流落出了无限的喜悦，那汉子的脸上更是涌现出兴奋的笑容。蓝晶灵吃了一惊，怎么没注意到来往的行人竟有这样的人悄然靠近，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汉子，只见他额宽眉浓，方面英目，身着蓝衫，腰悬宝刀，龙行虎步，举止不凡。
　　燕三道：“我们有五年没见面了吧？”那汉子点首道：“是这么久了，已忘了我这个朋友了吧？”欢悦的语调中略带几分责备。燕三深深地凝视着那汉子刚毅的方脸，一声长叹，道：“能忘了吗，天下虽大，朋友又有几个？”
　　天涯一方，相隔虽远，可这能阻隔挚友的思念吗？时间流逝，相别虽久，可这能冲淡故友的真情吗？酒越久越醇，朋友呢？那汉子眼中涌出了无限的挚情，轻叹道：“多年不见，你改变了很多。”
　　燕三忆起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岁月流逝，人生变故，五年前的生活已是那么遥远！燕三叹道：“岁月消磨人，能不改变吗？”五年后的今天他的确改变了很多，还能让故友相识吗？
　　那汉子道：“四年前的事我听说了，我也曾到洛阳寻过你，这几年你在哪里？”燕三轻轻一叹，道：“燕园毁了，如梦去了，我在长安小住下来。长安，长治久安，我想在那儿安安静静地过些日子，可是江湖人总是脱离不了江湖，我终于又来到了这里。”那汉子也不由脸色黯淡，叹道：“江湖人，谁又摆脱得了江湖人的命运呢？”
　　燕三忽而展颜，道：“不说我了，你呢，这些年还好吗？”那汉子脸上顿时荡出一股幸福，道：“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你的小侄儿今年已经五岁了，很是聪明伶俐，记得当年你抱他时，他才一个月呢。”
　　燕三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欢笑，道：“对了，侄子的名字还是我取得呢，志坚，意志坚强，象你一样。”那汉子开心大笑起来，道：“走，我们去喝杯酒。小姑娘，你爱吃什么啊？”
　　蓝晶灵笑了，答话道：“这位大哥是我大哥哥的朋友吧，还没请教大哥的大名呢？”燕三笑着接口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方正华！”蓝晶灵道：“原来是方大哥。我是蓝晶灵，别人都叫我小精灵。方大哥要请客吗？”
　　方正华含笑道：“蓝姑娘想吃什么尽管挑，江南的小吃名堂可多得很哦。”蓝晶灵道：“我听说镇江有一道最美味小吃，我们去吃蟹黄汤包吧！”方正华道：“好啊！”三人向小吃街走去。
　　蓝晶灵笑着道：“你们知道蟹黄汤包的典故吗？蟹黄汤包，相传三国蜀王刘备病死白帝城后，他的夫人，孙权之妹孙尚香痛不欲生，登上北固山投江而亡。人们在祭奠孙夫人时，用猪肉和蟹黄做成馒头上供。由于这肉馍味道鲜美，遂被民间广为食用。”
　　燕三听着孙刘之情，想起如梦已去，不由黯然一声长叹。方正华接口道：“在镇江，一碗锅盖面，两片肴肉辅以香醋和姜丝，外加数只蟹黄汤包，的确是最佳的小吃了。”
　　蓝晶灵忽而附到燕三耳边，道：“大哥哥，我们不去寻凌姑娘了？”燕三一怔，问道：“灵儿，怎么了？”蓝晶灵抿着嘴直笑道：“镇江陈醋，天下驰名。镇江的女人，岂不个个都是醋坛子。大哥哥寻个醋坛子在身边，不怕一日打翻了吗？”
　　燕三一听，不由哑然失笑，道：“小灵儿，要大哥哥打你的头？”蓝晶灵躲得方正华身边，忍不住笑着唱道：“镇江三大怪，大锅小锅盖，肴肉不当菜，香醋放不坏——大哥哥，你说这醋坛子怪不怪？”
　　春雨渐停，天色早暮。深暗的小巷，昏晕的灯光，悠长的叫卖声，精美的小吃……三人说笑着，转入镇江最有名的小吃街。蟹黄汤包、蟹粉蒸饺、蟹粉烧卖、白汤大面、锅盖面、什锦素菜包、三鲜烧卖、三鲜小馄饨、东乡烂面饼、宝堰干拌面、蟹壳黄烧饼、草鞋底烧饼……各种小吃，应有尽有。
　　三人走到一家小店内，找张小桌坐下，要了锅盖面与蟹黄汤包。蓝晶灵望去，只见那锅盖面，面锅大，锅盖小，果然别具特色。燕三又向锅内放进些里脊肉、猪肝、牛肉、鸡蛋等一起烫食。
　　蓝晶灵吃了一口蟹黄汤包，果然鲜美可口，味道极佳，不由食欲大开。燕三与方正华又要来一些酒，再饮一杯，清风吹荡，灯火幻灭。把酒论情，酒到浓处，情到浓处。蓝晶灵发现燕三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灰暗起来，难道他醉了吗？
　　故友重聚，想到了什么了呢？是那些只可追忆的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成过去，所有的快乐似乎都已淡去，留在记忆中的似乎只有伤心。辛辣的酒，入肚的是泪，燕三不由黯然失笑了，笑得那么凄凉与无奈，笑得那么辛酸与悲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逢吗？”方正华问道，他凝视着杯中的酒，目光呆滞起来，似乎先是醉了。燕三点道叹道：“那天好大的烈日！”燕三的目光浑浊起来，似乎杯中的酒都变成了黄色，他的眼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黄色，他的记忆的碎片又回到了那个黄沙漫地的落日黄昏。
　　狂啸的风，飞舞的沙！燕三独坐在一座沙丘上，遥望着大漠的落日。西天残阳如血，大漠的落日是那么的残暴歹毒，炽烧着他的皮肤，将他体内的水份尽数炸出。燕三没有躲避这毒辣的日光，没有擦去额头喷出的汗浆，只是凝视着那在狂风中恣意飞舞的狂沙，凝视着那无穷无尽的天边！
　　燕三静静地思索着，明天他就要离开这儿，离开这片生活八年的沙漠，步入渴望已久的江湖，开始他的人生历险。明天他将步入一个什么样的新世间，过上一什么样的新生活呢，会得到父亲所期望的一切吗，会得到自己向往的一切吗？
　　燕三捧起了一捧热沙，他会留恋这片沙漠吗？在每颗沙粒上，燕三都能找到自己汗水浸过的痕迹。在这里，他没有流血，流出的只有汗水，只有吞入肚中的泪水，只有悄然而逝的岁月。燕三扬起了手，让手中的沙随着无情的风而去，融入无究无尽的大漠之中。
　　燕三迎着大漠的风而立，风中的黄沙击在他的脸上，他忆起大漠的风瀑，流动的沙丘……他没有童年，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有的只是无究无尽的黄沙，有的只有一柄凝聚着家族希望的剑！那是一柄日夜相伴永不分离的剑，那是一柄渴望成为天下无敌纵横江湖的剑！
　　剑出鞘，一泓秋水！燕三凝视着手中的剑，这就是他的希望他的生命，这就是他的人生奋斗目标！厉剑卷向狂沙，狂沙飞起，层层沙暴，漫天黑暗！燕三的身影与狂沙融为一体，他成了大漠中的狂澜，掀起了一场独特而又疯狂的风暴！
　　燕三的心呢？落日下狂风中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沙漠，他的心在这片荒漠中剧烈地跳动着。心即是剑，剑即是心，除了剑外，他一无所有，除了剑外，他一无所思！狂澜在心中，狂暴在剑上，狂风在沙漠，燕三向大漠渲泻出了心中所有的一切，利剑发出了可以摧毁一切的锐气！
　　燕氏之剑，天下之冠！燕三剑已通神，可忽而喜悦不起来！他付出了太多，岁月与欢乐，还有□□的折磨，精神的磨练。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拥有了剑，就拥有了一切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大漠不仅让他生活与世隔绝，还禁锢着他的思想。继承燕氏剑道，成为天下第一剑，这就是他一生的意义吗？
　　燕三的身影突然停了，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驼铃。燕三翘首以待，对久居沙漠的他来说，那单调的驼铃就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燕三搜索着沙漠的尽头，寻找着远方而来的客人。
　　黄沙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头瘦驼。驼背上的人半伏在驼峰上，显然早已被大漠的烈日和风沙折磨的筋疲力尽，疲惫不堪。骆驼停了，驼背上的人勉力地抬起头来，燕三看清了驼背上是位英武少年。
　　狂沙染黄了骑驼少年的衣衫，沾满了他那黝黑脸上的一双浓眉。那骑驼少年看见了燕三，他惊诧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中还有人。骑驼少年脸上露出了无限的喜悦，可人却从驼背上跌了下来，扑倒在此黄沙中。
　　燕三比狂风还快，冲到了那少年面前，将他扶了起来。燕三知道这少年此时最需要的是什么，微笑着道：“朋友，喝口水吧！”少年绽开了笑容，他在大漠中迷路了十几天，至少有七天七夜没有喝到水。
　　那少年不知道嘴唇是否还能分得开，他努力地张开了口，清水灌入口中，他握住了燕三的手。燕三望着那双充满感激的眼神，两位少年的手紧紧相握起来，一段深厚的友情也从此开始。
　　一杯清水，一个动人的往事！一段友谊，一个美好的回忆！方正华道：“从此以后，我不再单独浪迹天涯，我的身边多了一个朋友。”燕三的眼中不由露出了温暖的目光。结伴而行，游剑江湖，那时没有太多的顾忌，那时没有太多的烦劳，那的确是段快乐的时光。
　　燕三轻叹道：“喝酒、长歌、欢笑、搏击、拼斗、除恶……那的确是段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惜这一切都不会再来了。”方正华也沉浸在那段美好的时光之中，道：“那时只有男儿的豪气，那时只有英雄的热血……”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经过了太多的江湖风雨之后，燕三厌倦了江湖血腥，厌倦了江湖杀戮，他们开始走各自的路。朋友分别了，可他们谁能忘记那份多年生死与共的真挚感情呢？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轨迹，两人各自成家之后，来往更加少了，只是从江湖的豪客中偶尔还能听到对方的消息。可离别越永，那份珍藏在心底的友情越醇。今日的相聚，所有的旧情，岂能不一起迸发？
　　蓝晶灵默默地观察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故友，很识趣地没有去插话，打断两人的谈性正浓的叙旧。方正华忽而叹道：“如果当日我们不曾分开就好了。”燕三默然良久，道：“人生生死，聚散离合，谁又能免得了？”
　　“人生生死，聚散离合？”方正华喃喃自语，细细地咀嚼着这八个字所蕴含的况味，不由举起了杯。酒入喉中，方正华的脸色渐渐变得灰暗起来。燕三望着独自饮酒久久无语的方正华，忽然道：“我明白你今天的来意。”
　　方正华闻言，身体不由一颤，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跌落到地，杯中的酒却全部泼在了他的衣襟上。方正华抬起了头，目光对视着燕三，露出了无限悲怆，道：“你已知道了？”
　　燕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他握住了方正华的手，又道：“我明白今天我们为什么相聚，不管如何，在相别了多年之后，我们还能见面，还能在这儿喝杯酒，这已经是件很庆幸的事了。”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了在一起，方正华那凄伤的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方正华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在那昏晕的灯光下，他的目光显得无限的空洞。方正华沉重地低下了头来，凝视着杯中的蚀酒，道：“这几年我一直生活在南宫世家之下，我已经成为南宫世家的一份子。”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燕三。
　　蓝晶灵吃惊起来，道：“你是南宫世家的人，那你来……”蓝晶灵想起了试剑血案，不由瞪大了眼睛瞧着燕三的这位故友。方正华道：“小姑娘，你知道，江湖人也要生存，象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祖传的财产，也不愿去抢去偷，为了家室生活，唯有依附名门。”
　　燕三明白，江湖的生活，并不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只要武功高强，就有用不完的钱财。金钱不会凭空而来，武林人也是人，所有的收入也必需来自付出。燕三道：“你们近年的生活一定很好。”方正华道：“南宫世家能够人才鼎盛，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厚待于人。”燕三一叹，道：“你比我幸运多了。”
　　方正华脸上涌出一阵苦笑。燕三也沉默下来，道：“其实试剑血案与我毫无关联。”方正华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可是——”他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奈，他是南宫世家的人，他接受到了南宫世家的命令，这个命令就是用他的刀与燕三的剑一决生死，这个命令是不可改变的。
　　燕三没有再说什么，接口道：“无论对错，每个人都会有些事必需去做，有很多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他顿了顿，又道：“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谁不明白谁，我不会怪你的。”方正华的眼睛已经完全湿润了，他狂饮了一口酒。
　　方正华的酒已干，杯已碎，壶中无酒，杯中无酒，燕三道：“快三更了。”方正华凄然一叹，道：“夜三更，人断魂，我们也该走了。”蓝晶灵吃惊道：“你们要干什么啊，你们是朋友啊！”
　　既然是朋友，为何要互相残杀？蓝晶灵不明白，方正华怎可不顾友情，而要与燕三为敌？燕三与方正华为敌，燕三为何还不反目相向？燕三与方正华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走向更深的黑巷。蓝晶灵跟在两人身后，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世间，她还有很多不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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