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我御风平稳于海面三尺之遥，表面泰然处之，内心比起足下的水流还要激勇。山顶的钟声敲响之际，我将莫邪逆光拔出，一寸一寸，山涧的风吹彻周围，我的余光瞥到承渊的冷静，众位仙家的目不转睛，以及今早才赶来的储君殿下眼里的一抹微笑。

　　旋剑挥洒，剑气斩向海面，顿时波涛汹涌。我右脚斜退一步，侧头正视无动于衷的冷之贤。我执剑的手丝毫不动，阳光折射剑身，斜到他的眼眸，冷之贤不禁轻轻眯眼。主事弟子已经宣布开始，时间缓缓流逝，我和冷之贤却是相视无言，纹丝不动。

　　风聚为形，激冲成刃，我转腕而过，海水便是澎湃不止。燕行术辅以绝神斩，在外人看来简简单单的一把莫邪，却因我心里默念的秘术，顿时紫光闪耀。一剑劈下，身影消失，我横剑力斩，带着天罡地煞之气，逆风远行，远处山峦的云雾竟是一道划痕，悉数遣散。冷之贤灵闪逃离，陷入防守之地。我来势汹汹，莫邪举起犹如上古神剑，带着秘术“绝神斩”的威力，只怕和轩辕剑对决也是旗鼓相当。冷之贤的佩剑挡过，瞬间化作两断。

　　玄冰护体，我的莫邪潇洒横劈竖划，仅是三五下，一剑扫过便是化为薄雾。我的发丝迎风飘扬，眼线上挑，背剑而向，冷漠的看向目瞪口呆的对手。暂停之间，四下里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烟紫菱纱霓裳打在剑锋，猎猎作响。我左手伸出，扣动二指，口中默念：“万神听命！红莲、炎魔——”

　　天元之火还未引爆出来，我竭尽全力收回左手，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紫光，终于知道饮雪的到来。然则我不能伤害冷之贤，他对天元之火一无所知，上回还差点被我烧伤。饮雪附身在莫邪上，通过我执着莫邪的手，将力量传导给我，所以众位仙剑才会感受不到蹊跷。若是直接元神附体，怕早被人识破。

　　我平复心情，努力不让自己处于被动地位，心里也是感应饮雪道，让我自己来。

　　紫光忽明忽暗，远古秘术“绝神斩”的威力依旧残留剑身，它引领我武功路术，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不在话下。冷之贤赤手空拳，亦是冷静非常，术数行空，眼花缭乱。只防不攻，避无可避，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处于下风。

　　我御风踏浪，因为消耗的不是自己的修为，所以至始至终都正中状态，完好无损。我也没想到在饮雪的指导下，灵闪术高超至此，简直如瞬间移动一般，时间间隙消失，冷之贤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我原本便看出他无心恋战，但看我的实力，想有心也变得无力。才过一个时辰他便已经气喘吁吁，前一场他同独火战了整整大半天也是从容不迫，为何一遇饮雪就如此脆弱？我闲暇之际瞥过主座上的承渊，他依然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翎若深不可测的对我挑眉，原本前倾的身子又是靠回座位，品一杯茶。

　　我以莫邪引领，控起深海逆流，口中念念有词，瞬间海水咆哮，一条溪流冲出，直上九天。我的咒语念得越发迅疾，细流转眼化作银色巨龙，这回连玉清天尊也是从座位上站起：“这是碧海潮生术还是——”

　　我手指一出一收，莫邪也是随之颤抖：“烟水还魂咒——触发！”

　　在我意念下，赋予所有的山川河流以猛兽之威力，上古之灵魂，汇聚成龙，潜游云天。冷之贤灵闪迅猛，形如鬼魅，亦是召唤红莲之火，缠绕银龙。一时间水汽蒸发，四处白茫茫一片。我双手握住剑柄，于混乱中冲破所有，一剑斩向，千钧一发！

　　只听覃天枢一声高吼，我的利剑已经划破冷之贤的衣襟，莫邪抽出，鲜血淋漓。我横剑划过，冷之贤凌波后退，剑气凶猛，水面掀起一道帘幕。紫光跳跃，我旋身追上，瞬间移动。冷之贤不可思议的睁大瞳孔，我的剑锋已经从下抵上，直至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冷之贤低头一瞬，不顾一切伸手捞过，我的动作瞬间静止。那一枚刻着“贤”字的玉环不知何时脱落，正欲落进海里。我左手按住急不可耐的剑势，一下便刺破冷之贤的左肩，对穿。

　　台上所有观众皆是站起，我一掌挥出，冷之贤倾身飞离我的视线，挟着玉环的那一抹深红色流苏。莫邪上的紫光迅速褪去，我回过神来追上岸边，十二宫的弟子早就从座位上奔来，冷之贤倒在海滩上陷入昏迷，手里紧紧攥着浅黄色的玉环，肩胛处的鲜血蔓延不止，竟是将玉环也染上嫣红。我抬眼惊恐的看向主座，覃天枢瞅我一眼，气愤拂袖。承渊眯眼，抬手道：“宣罢！”

　　主事弟子迟疑一秒，惊慌的看我一眼，终是喊道：“紫鸢仙子完胜——”

　　拜师大会在下午举行，而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不到。我背着莫邪坐在莲花池边，看周围弟子一个个经过，皆是对我指指点点，等我抬头看去，又是吓得侧目而视，不敢再多说一句。

　　分明赢得这么顺利，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兴许是因为不是靠自己的真凭实力，这样的完胜总觉得格外不光彩。不知承渊是否看出，是否会宣布，而我又将何去何从？我忐忑不安的揪着自己的霓裳，心里越发着急。

　　我将莫邪从背上拿下来，放入手中细细观摩，我将脸蹭上去，轻轻念道：“饮雪，你出来好吗？”

　　莫邪毫无动静，仿佛刚刚的神气活现只是昙花一现，现在却灵力全失，等于一把破铜烂铁。我想挠他痒，可是如今饮雪都不在上面了，铁定没用。我把剑竖在膝盖上，偷偷告诉他：“翎若过来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我才说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我兴高采烈转过头去，却是对上翎若的一张妖颜：“小妖精，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他凑近一些道，“本宫好像听到你刚刚说想我了。”

　　我羞愧难当，自打从泓琴的梦境里知道一个可怕的事实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和翎若见过面。如今我已经长大，懂得儿女情长，昔日我与他在月宫差点好事成双，导致现在教我一看他就恨不得自行了断。

　　他的手指蹭过我烧红的脸颊，我的剑立马不留情面的挥过去，自己亦是跳出三尺外，急躁道：“你离我远点！”

　　从一开始的调戏，到后来差点被他吃干抹净，我居然还害怕到不懂反抗，由着他肆意妄为。现在可好，我没脸见饮雪，饮雪也不屑出现在我眼前。即便是仗着我和饮雪的一点情谊，他也不好砍了储君为我报仇雪恨。我越想越恼，恨恨的看着翎若逐渐冷下去的脸色。

　　他无情无义还偏偏想要我，泓琴和晴雪至少还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我忿忿不平，终是冲他怒吼一句：“我不会再懦弱了！我不管你是储君殿下还是谁，就算饮雪喜欢你，全天庭的人都维护你——”我激动的难以诉说，回忆里全是罪责与心痛，“你这个禽兽，要是再敢对我有不轨之心，我一定教你好看！”

　　“你等着瞧，饮雪我一定会夺回来的！”我收回莫邪，快步离开。

　　已经不懂走到哪里，我坐到地上，抱着莫邪就像汲取饮雪的温暖，所有取胜的喜悦一下子被冲得无影无踪，脑子里全是对翎若的火冒三丈。如果我早知道女儿家的清誉是这么重要的事的话，想来他碰我一个指头都休想。那只是厮守一生的人之间能做的事，我死活也不会选择逆来顺受的。

　　等我自行抚平一切情绪来到太和大殿时，整个殿堂已经寂静无声。我随着众位新入选的弟子站于平地。众位仙家已经离去，座上乃是掌门和掌教。十二宫弟子依次入座，我无意瞥到冷之贤，他面色苍白，扫我一眼又移开视线。我转移一点，本是想收回视线，却见姜敏君死死的盯着我，我抬头上望，覃天枢冷眼瞅过，不做任何。

　　承渊坐于上座，此刻我与他的距离倒是近了许多，作为新选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代表，我站于排首，目光一览无余座上人物的表情。

　　主事弟子站于殿堂斜下处，执明黄手册念道：“司马文错、洛清河上前——”

　　两名白衣弟子站出队列，主事弟子望一眼宣布：“司马文错，仙剑大会一百零三名；洛清河，仙剑大会一百七十一名，今收于十二宫大师兄冷之贤门下！”二人喜出望外，皆是跪拜参首，冷之贤带伤从位置上走下来，将准备妥当的刻有名字的佩剑分别放入二人手中，道：“起来吧。”

　　两位弟子满脸微笑拜过。

　　大致在仙剑大会上取得较好名次的都拜于覃天枢的十二宫门下，秦斩月去了迟子涧的十二宫下属。据我所知，幸好这回十二宫里没有输给新来弟子的，否则只怕乱了套。而我也是从未与十二宫正面交锋，除却冷之贤。

　　到底十二宫皆是神仙，比起凡人的修为是要好得多。

　　我见大会举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快接近尾声，覃天枢情不自禁朝主座看一眼，承渊却依旧镇定自若的讲述着《昆仑志》中的种种，皆是在教育新入门的弟子修仙之道。所谓修仙，不是求长生不老，也不是为扬名立万，只为修身养性，造福苍生。“形神俱妙，与道合真”这八个字是修仙之关键。众位弟子皆是顿有所悟，参首告拜一句：“弟子遵命。”

　　主事弟子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愣了半秒，迟疑不决的看向主座，承渊挥手道：“呈上来。”

　　众位弟子面面相觑，碍于此刻的气氛庄严肃穆，无人敢私下议论。

　　承渊伸手出水袖，执过明黄书册，看一眼便扫过台下站立的数百名子弟，神情冷静严肃道：“紫鸢仙子上前——”

　　我跨出一步，执手相握，欠身，“紫鸢在！”

　　承渊的声音响彻整座太和大殿，令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紫鸢仙子，生于瑶池仙畔，现年二百一十七岁。学艺昆仑，仙剑大会脱颖翟冠，不负众望。今我宣布，以掌门之位收作直系弟子。”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