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人生若只如初见(八)
空瓶子所在的滨江路段消费水平比较高,宋玉很久没来过了。
江景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路边的绿化带新栽许多三角梅,在寒夜里痛快盛放。
为了配合这些三角梅,空瓶子在玻璃墙周围,增添了许多彩色装饰。
看来阿川这两年一切都好,安稳地运营着他的酒吧。
玻璃大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招牌,店里冷冰冰的。
宋玉一进去就闻到薯片的香味。阿川将零食盘摆在吧台上,冲他打招呼。
“你现在算是稀客了。”阿川说。
“原本也不常来。”宋玉笑了笑。
本就不热络的场面越发冷下来,两人默然相对,一时无话。
宋玉叹口气,坐在吧台边,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阿川笑道:“不先寒暄一下吗?”
宋玉摇摇头,单刀直入:“你说要跟我聊左柏思的事,他最近来过吗?”
阿川叹口气,说:“他连稀客都不是,我差不多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所以你跟我聊他,完全是因为……因为厉云岫。”
宋玉很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但说出口的瞬间,他反倒放松了很多。
阿川点点头,说:“厉家出事,我以为只是偶然,后来才听说,是左老板在推动。我刚开始还不信呢。谁会信?左老板毕竟只是一个律师。”
宋玉笑了,问:“厉云岫信吗?”
“应该信吧,”阿川神色晦暗,“我告诉他的时候,他不怎么惊讶,也不怎么在乎,他只感叹了一句,说左柏思下手挺准,知道他的七寸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家族。”
“他在哪里?”
“他去年就出国了,再没回来过。”
宋玉嗤笑一声,说:“那他很幸运嘛,在国外过得很好吧?”
“不好,他很不好。”
“至少不会被拉去坐牢嘛。”
“还不如坐牢呢。”
“是吗。”
“是的,他……你知道的,他一直在堕落,是个败家子。”
宋玉笑了,说:“你这个形容,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批评,放在他身上,就太轻了,反倒显得亲密,就像情侣之间说对方笨蛋一样。”
阿川笑不出来,声音发着抖:“宋玉,他爸妈的案子快要庭审了,如果结果很坏,他这辈子就彻底没有根了,他会完蛋的,你帮帮他吧,看在他曾经是你上司的份儿上,你跟左老板说一说吧,他肯定听你的。”
宋玉也笑不出来了,说:“阿川,是这样,首先,我跟左柏思离婚了。”
阿川一愣:“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宋玉继续道:“其次,你的那位败家子,他……他……”
宋玉没能顺利说出口。
阿川说:“他惹了你,所以惹了左老板,是吗?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知道的还不够多……所以你直到现在还在为他劳心劳神。”
“我原本也不在乎。他在国内的时候,我都不关心他,到了国外,就更与我无关。但前段时间,他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买他的画。我一问,才知道他已经丢掉了所有的画具和设备,他不画画了。”
阿川说到这里,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起来:“宋玉,他不画画了,他不想画,也画不了,他手抖。”
阿川彻底哭了起来,狼狈地擦着眼泪,“你们都是后来认识他的,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爱画画,只有我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天才。”
宋玉怔怔地看着阿川的眼泪,心里升起一股恨意——两年之前,他都不曾恨过,如今,因为阿川,他恨起来了。
“阿川,你把眼泪憋回去,”宋玉一字一板,“你听着,我跟左柏思离婚的导火索,是因为厉云岫□□了我。”
一切声响都寂灭了。阿川僵在原地,眼泪溢出眼眶,没有着落地滑下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阿川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呼吸,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怎么会呢,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你肯定在逗我。”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变了个音调,听来很凄厉。
宋玉笑了下,说:“你的意思是,我拿我自己,跟你开玩笑?”
阿川愣住了,眼泪又哗哗地涌出来。
“对不起,宋玉,对不起……”他呢喃着。
宋玉认真注视他,说:“阿川,厉云岫根本没有爱过你,他如果爱你,当初就不会不告而别。不告而别是最恶劣的分手方式,只有你傻乎乎地不在乎。他爱的是你心里那个天才,是和你在一起时的他自己。你也一样。你想挽救的,不是现在的他,是当年的他。”
阿川哭得更凶了,在哭声中问为什么。
宋玉递给他纸巾,轻声说:“我们大部分人,生来就向往美好,但有些人恰恰相反,生来就渴望毁灭。他们会把周遭毁灭个遍,最后毁灭自己。阿川,厉云岫是自取灭忙,你心疼他干什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阿川大声喘着气,逐渐将情绪压回身体。他擦干眼泪,说:“你一定很受伤,他把你毁了。”
“别乱说,”宋玉苦笑一声,“我要是那么容易被毁,早在童年时候,就会被我妈,和身边那些造谣生事的亲戚邻居,毁得渣都不剩。”
“可是你和左老板因为他离婚了。”
“……”宋玉无语凝噎。他埋下头,藏起脸上的神色,强忍住心口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过了很久,他才恢复冷静,说:“没有他也一样会离婚,我和左柏思本来就不合适。”
“可是……”
“别可是了,哪来那么多转折?”宋玉起身欲离,“阿川,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能好起来。你不要总是关心别人,也学着关心一下自己。我走了。”
“等一下!”阿川叫住宋玉,转身奔去角落的斗柜,翻出了那张四年前的拍立得,“之前你没要,我就重新收了起来,现在要吗?”
宋玉怔怔地接过那张拍立得。照片上的两个人真年轻啊,明明只是四年前,看着却像十年前似的,他们眼里闪着光呢。
“留着做个纪念吧。”阿川说。
宋玉想说声谢谢,但嗓子就像锁住了似的,又干又紧。
他揣好那张拍立得,离开了空瓶子。
不知不觉,已到了凌晨时分。宋玉裹紧外套,手伸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拍立得。
回忆比江水还汹涌,他走在江边,脑海里全是自己和左柏思的过往。
方才面对阿川,他清醒又潇洒,好像不受命运操控似的,此时孤单单一人,他便被脆弱淹没了。他想,自己怎么会不受伤呢?连做了两年噩梦,一天都没消停过。又想,如果没有厉云岫,他和左柏思是不是真的不会离婚?
回忆起那些和左柏思共同生活的日子,他再也撑不住,悄悄落下两滴泪。真是怪了,那两年的婚姻生活,明明充斥烦恼,此刻怎么会怀念起来?是因为余情未了?还是因为左柏思对厉云岫的“复仇”,动摇了他的心?
宋玉甩甩脑袋,不愿再想下去了。刚刚还对阿川吹牛,说自己过得很好,转头就感伤落泪,太不像话。他揉揉眼睛,心说,自己现在必须朝前看,也只能朝前看。
如此想着,他终于抬起低垂的头。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让他恍惚了一瞬——他已不知不觉走出很远,到了他和左柏思初遇的地方。
他叹口气,忍不住朝那张椅子走过去。
走着走着,他脚步忽地一顿,站住不动了。
他觉得椅子上躺了个人。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几步,定睛去瞧。
确实有个人,穿着黑色羽绒大衣,平躺在椅子上,修长的小腿垂向地面。他睫毛很长,鼻梁很高,下颌线很凌厉。昏黄的路灯下,他的面容切割光影。他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什么,忽地抬起手,像是要去够星星,但很快就放弃,手臂懒懒地坠下去,手指因为寒冷,微微发白。
沉思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后背一挺,坐了起来。
两双眼睛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对上。他傻了,宋玉也傻了。
天上又飘下雪花,从一片两片到满天飞雪,不过两三秒的时间。
宋玉的心跳也和雪花一样,短短两三秒,就变得无比密集,怦怦跳动的声音让人不知所措。
这一刻,宋玉什么想法都没了。他逃离了过去,也遗失了未来,他只拥有当下。
这感觉很奇妙,但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这是余情未了吗?
不,这不是余情未了。
这是再一次的心动。
宋玉呆在原地,回过神的时候,对面那人已经过来了。
他的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让他看起来很不真实。
他呼吸很快,嘴里哈出白汽。
“小玉,真的是你?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冷吗?”他问道。
宋玉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脸,心里却感觉到陌生。面前这人为什么大晚上跑来这里,他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他在做什么工作,他交往着什么样的朋友……所有这些,宋玉都不了解。
就像四年前初遇时一样。
可即便这么陌生,他的心跳依旧义无反顾。
也和四年前一样。
“小玉?”对面的人见他不回应,又唤了一声。
宋玉稳住心神,“嗯”了一声,抬头看过去。
看过去的瞬间,不知怎么,他自动扬起一个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对面的人看到他笑,眼睛一下子亮了。就和那张拍立得里一样亮。
“我在想你。”他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