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林小雨站在锦绣花园小区门口，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手心全是汗。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分钟，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脑海里反复排练着见到白偌昕时要说的话：“偌昕，对不起，那张截图是假的，是刘婧伪造的。我误会你了，我错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刀片，割着她的喉咙。但她必须说。这是她欠白偌昕的，也是她欠自己的。

　　深吸一口气，她走进了小区。

　　锦绣花园是她熟悉的地方。初中三年，她无数次来这里找白偌昕玩。她们在楼下的长椅上分享过零食，在小区花园里聊过心事，在单元门口说过再见。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现在想来，温暖得让人心痛。

　　走到三号楼时，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抬头看向五楼，白偌昕家的窗户。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她记得白偌昕的房间在靠右的那一间，窗台上曾经摆着一盆多肉植物，是她们一起买的。

　　她走进单元门，爬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她的心脏。五楼，502室。她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

　　门上贴着的春联还是去年的，“福”字已经有些褪色了。门把手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使用。她伸出手，想要敲门，但手指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手指终于落在了门板上。

　　“咚咚咚。”

　　敲门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没有人回应。

　　她等了几秒，又敲了一次：“咚咚咚。”

　　还是没有人。

　　她的心沉了一下。不在家吗？还是……不想开门？

　　她想起那个雨天，她站在白偌昕家楼下，用冰冷的话说“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也许白偌昕还记得，也许她不想见她。

　　但不行，她必须见到她。她必须亲口说出那些话。

　　她第三次敲门，这次用力了一些：“白偌昕？你在家吗？我是林小雨。”

　　声音在楼道里回荡，然后消散。依然没有回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隔壁501室的门开了。一个中年阿姨探出头来，是白偌昕家的邻居，林小雨记得她姓王。

　　“小姑娘，你找谁啊？”王阿姨问。

　　“阿姨好，我找白偌昕。她不在家吗？”

　　王阿姨打量了她一下，认出来了：“哦，你是小雨吧？偌昕的好朋友。好久没看到你了。”

　　“嗯……”林小雨有些尴尬，“阿姨，偌昕她……”

　　“她们家搬走啦。”王阿姨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小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没听懂这句话：“搬……搬走了？”

　　“是啊，搬走快两个月了。”王阿姨说，“十月底搬的。好像是因为偌昕身体不好，她妈妈想让她换个环境休养。”

　　十月底。两个月前。那时候白偌昕已经生病请假了。

　　“搬……搬到哪里去了？”林小雨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这我就不知道了。”王阿姨摇摇头，“只听说是搬去了城南，具体哪里没说。走的时候挺匆忙的，偌昕那孩子脸色很不好，瘦得厉害。”

　　林小雨的手脚冰凉。她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搬走了。白偌昕搬走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在为那张伪造的截图生气的时候，在她跟刘婧混在一起的时候，白偌昕已经离开了这里。

　　“那……那她们还会回来吗？”她问，声音很小，像是怕听到答案。

　　“估计不会了。”王阿姨叹了口气，“房子都卖了。新房东上周刚搬进来。”

　　房子都卖了。彻底离开了。

　　林小雨盯着那扇深棕色的门，突然觉得它很陌生。这扇门背后，不再是她熟悉的白偌昕的家，不再有温暖的灯光，不再有白偌昕妈妈做的红烧肉的香味，不再有她和白偌昕一起做作业的书桌。

　　一切都消失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小雨啊，”王阿姨说，“你和偌昕是不是闹矛盾了？她搬走前那段时间，整个人都蔫蔫的，不爱说话。她妈妈说她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

　　林小雨的眼泪涌了上来。她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

　　“我们……我们有点误会。”她低声说。

　　“唉，小姑娘家，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王阿姨摇摇头，“不过现在人都搬走了，你也别太难过了。要是真想找她，可以问问你们班主任，学校应该有联系方式。”

　　班主任。对啊，学校。白偌昕虽然生病请假，但学籍还在二中。学校一定有她家的新地址或者电话。

　　“谢谢阿姨。”林小雨说，声音哽咽。

　　“不客气。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王阿姨关上了门。楼道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林小雨站在白偌昕家门口，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门板。很凉，很硬，像一块冰。

　　“对不起……”她轻声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对不起，偌昕……对不起……”

　　没有回应。只有她自己的抽泣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哭声闷在衣服里，破碎而绝望。

　　她以为她还有机会。她以为只要她道歉，只要她说出真相，一切就还有挽回的可能。她以为时间会等她们，世界会等她们。

　　但她错了。

　　时间不会等任何人。世界不会为任何人的后悔而停止转动。

　　白偌昕搬走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在误会她的时候。带着生病的身體，带着被伤害的心，带着所有的失望和伤痛，离开了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而她，林小雨，留在了原地。留在了错误里，留在了悔恨里，留在了这个已经没有了白偌昕的锦绣花园。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站起来。腿很麻，眼睛很肿。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然后转身，慢慢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很沉重，像是踩在厚厚的雪里。没有尽头，只有寒冷。

　　走出单元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起，在寒冷的空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雪花开始飘落，很小，很轻，像是天空在为她落泪。

　　林小雨站在路灯下，看着雪花在光晕中旋转、飘落。她想起初二那个冬天，也是下雪天，她和白偌昕一起放学回家。她们买了热奶茶，一边喝一边笑，雪花落在她们的头发上，很快就融化了。

　　白偌昕说：“小雨，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说：“当然啦，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的好朋友。多么天真的誓言。多么脆弱的承诺。

　　而现在，白偌昕搬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也许，对白偌昕来说，她们之间的友谊，在那个雨天就已经结束了。后来的所有，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悔恨，一个人的追寻。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很快就融化成水珠，混合着她的眼泪一起流下来。

　　她拿出手机，翻出白偌昕的电话号码。自从那次决裂后，她就再也没打过这个电话。现在，她按下了拨号键。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冰冷，无情。

　　空号。连电话号码都换了。白偌昕是真的想彻底断开联系，彻底离开她的世界。

　　林小雨挂掉电话，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很久。然后，她打开短信，开始打字：

　　“偌昕，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那张截图是刘婧伪造的。你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我坏话。我误会你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可能已经太晚了，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至少，我想让你知道真相。至少，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你愿意，可以联系我。如果不愿意……我也理解。祝你身体健康，一切安好。林小雨。”

　　她看了几遍，然后点击发送。

　　短信发送成功。但会不会被收到？白偌昕还用这个号码吗？她不知道。她只能抱着最后一点点希望，希望白偌昕能看到，希望她至少能知道真相。

　　关掉手机，她慢慢走出小区。雪花还在下，越来越大，很快就覆盖了地面，覆盖了脚印，覆盖了所有的痕迹。

　　就像时间覆盖了回忆，距离覆盖了友谊，真相覆盖了谎言。

　　但有些东西，是覆盖不了的。比如悔恨，比如歉意，比如那些深夜想起时会疼的记忆。

　　林小雨走在雪地里，没有打伞。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她想起一句诗：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和白偌昕，曾经一起淋过很多场雪。但那时的她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分开，会形同陌路，会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三号楼502室的窗户，依然拉着窗帘，没有灯光。那扇窗户背后，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人了。

　　也许，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没有重来，没有弥补，只有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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